第61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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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倆說得有來有回,陳露白聽罷變了臉色,很有嬌縱千金架勢地狠狠一拍桌子。 “不成!就算他們真心相愛,那女人也不能留!你們不知道,除了我哥以外,爹爹和我的身體也是每況愈下,不但體虛還十分嗜睡,再這樣下去,整個陳家就全完了!” 這倒是大家都不知道的事情。 人妖殊途,注定不為世人所容,可憐可憐。 鄭薇綺聽罷斂了神色,帶了些好奇地看向自家小師妹:“寧寧,你的化妖水究竟是個什么東西,我怎么從未聽過?” 寧寧正在儲物袋里翻找著什么,輕輕抬眸與她對視,雖然出聲應答,卻答非所問:“師姐,你們有沒有想過,如果陳搖光當真知道畫魅的真實身份,它又怎么會偷偷摸摸地去井邊清洗畫皮?” 簡簡單單一句話,便將他倆之前的長篇大論轟然推翻。 美好的愛情故事似乎已經成了不靠譜的泡沫云煙,鄭薇綺還想聽她繼續分析,卻見寧寧從儲物袋里掏出一瓶傷藥,朝身旁的裴寂勾勾手指:“手伸出來?!?/br> 裴寂抱著劍,聞言指尖微動,略有猶豫地僵直把手臂伸出來。 看見他手心的模樣,鄭薇綺不由倒吸一口冷氣。 裴寂的手修長白皙、骨節分明,雖然遍布了練劍形成的老繭,卻還是稱得上好看。 只可惜如今的右手仿佛受了灼燒,泛起一片醒目的紅與微微鼓起的水泡,在少年人白玉般的手心之上,便顯出幾分猙獰來。 “當時看見化妖水的時候,我就覺得似曾相識?!?/br> 賀知洲似乎想到什么,嘴巴圓圓地張開:“不會真是我想的那樣吧?” “就是你想的那樣?!?/br> 寧寧一手拿著藥瓶,另一只手的食指指尖涂了藥,輕輕落在裴寂手心上:“cao h2o=ca(oh)2。石灰遇水形成氫氧化鈣,并持續放出劇烈的熱量?!?/br> 她說罷頓了頓,指尖依次拂過裴寂的手心與指腹,聲音低了一些:“你也猜到了?” 女孩的指尖柔軟得不可思議,像棉花般落在皮膚上,攜著清清涼涼的藥膏,很大程度上緩解了傷口灼熱的劇痛。裴寂低頭望著她白皙的手背,不知是癢還是疼,手指下意識動了動。 然后他把視線挪開,看向另一邊的桌面:“嗯?!?/br> “如果只是石灰加水,不管是誰都會被燙到吧?!?/br> 賀知洲摸了摸下巴,若有所思:“但陳搖光卻表現得輕輕松松,這豈不就證明他在刻意騙人?” “陳府里的怪事,主要有三個疑點?!?/br> 寧寧擦完了藥,習慣性地往裴寂手中吹了口冷氣,惹得后者耳根一熱,渾身僵硬地把手臂縮回。 承影恨鐵不成鋼:“你還行不行了裴寂?就吹一口氣而已,至于這么大反應嗎?” 裴寂不想理它,面色不改地在心里回了句:“至于?!?/br> “第一個疑點,之所以會傳出‘少夫人是妖’的流言,是一名家仆深夜前往井邊,親眼目睹了她將畫皮放入井中清洗?!?/br> 寧寧道:“但這未免也太過巧合了吧?先不說兩人為何會那樣碰巧地剛好遇到,畫魅作為一個深思熟慮想要取代原身的妖物,當真會犯下‘大搖大擺去井邊褪下畫皮,還被旁人無意窺見’這么低級的錯誤嗎?” “對哦?!?/br> 鄭薇綺似懂非懂地點點頭:“如果我是畫魅,一定不會采用那么危險的法子。清洗畫皮還不簡單?等陳搖光出門后打一盆水,自己在房中就能解決?!?/br> “不錯。如果我們換個思路,將之前的推測一并舍棄,從另一個角度看問題——” 寧寧頓了頓,杏眼中漾起一抹亮色:“要是畫魅被那家仆發現并非偶然,而是有意為之呢?” 這回輪到賀知洲坐不住了:“有意而為之?圖啥???生怕別人不知道她是個妖怪?” 哪知寧寧竟瞇眼笑了笑:“如果你口中的這個‘她’是指少夫人,那就的確如此?!?/br> ……想要讓別人知道,少夫人是個妖怪? “你是說,”他怔了怔,“有人想要嫁禍?” “假設家仆所言不虛,那宅子里必然棲息著一名妖魔。至于那妖物究竟是誰,就要說到第二個疑點?!?/br> 寧寧說著望一眼裴寂,沒想到對方也在淡淡看著她,于是勾唇笑笑,繼續說:“根據裴寂的說法,畫魅身披的畫皮是按照原身一筆一劃描繪而出。如果少夫人并未被替換,那畫魅究竟是以怎樣的身份與她接觸,才能對她的模樣爛熟于心,將她畫得那么惟妙惟肖呢?” “不、不會吧?!?/br> 賀知洲終于露出了震驚的神色:“你是說……枕邊人?” ——那豈不就是陳搖光了嗎?! “第三個疑點?!?/br> 寧寧比了個“三”的手勢,言談間不緊不慢:“雖然我們與陳搖光本人接觸甚少,但從他meimei陳露白的話里,還是能找到許多不對勁的地方?!?/br> 從寧寧開始出聲說話起,陳露白的臉就一直慘白一片。此時雙唇上下顫抖個不停,聽見自己的名字,更是下意識往后瑟縮了一步。 “對??!有件事我納悶了很久。陳姑娘說過,她兄長雖然極愛嫂嫂,出了這檔子事后,卻一直拒絕開壇做法,甚至杜絕了外人與趙云落的全部接觸?!?/br> 鄭薇綺沒做多想,脫口而出:“他難道就一點也不擔心,如今的趙云落當真是妖物,而真正的夫人危在旦夕嗎?” “沒錯!” 賀知洲附和著點頭:“如果喜歡一個人,就算無條件信任她,可一旦得知她很可能身處危險境地,還是會想方設法地把一切調查清楚?!?/br> 兩個名副其實的單身狗,在談論愛與不愛的問題上,倒是思維敏捷、穩如老狗。 “正因為他心里有鬼,所以才帶著夫人閉門不出。為什么謝絕家人探望,更不愿意讓修道之人進屋調查?” 寧寧抿唇笑笑:“表面上看起來,是不想讓夫人的靜養受到侵擾??梢坏┫崎_這層遮羞布,要是被誰不經意間發現,原來有問題的是他而非趙云落,那一切可就全完了?!?/br> 她說著頓了頓,喝了口桌上的龍井茶:“線索還不止這些。記得陳姑娘說過的一句話嗎?‘爹爹趁兄長不在家時,特意請來道長開壇做法,卻并未發現府里有妖魔的行跡’?!?/br> 這絕對是最有分量的石錘,簡直是一句再明顯不過的提示。 既然家中確有妖物,而道長卻并未察覺任何蛛絲馬跡—— 賀知洲心頭一驚:“正因為他不在……所以才沒能找到妖魔行蹤!” 鄭薇綺面色微沉:“還有之前賀師兄向少夫人問話,問到‘近日身邊可有蹊蹺之事’,陳搖光便火急火燎打斷了對話?;蛟S……正是因為害怕少夫人提及他最近的異常,從而暴露身份?!?/br> “也就是說,被畫魅取代的并非趙云落,而是陳府里的大少爺陳搖光?!?/br> 寧寧望一眼陳露白頹敗的臉色,口中繼續道:“畫魅為禍一方,往往害得原身家破人亡。他先是幻化成陳搖光的模樣,再繪制出一張與少夫人一模一樣的面皮,把嫌疑盡數嫁禍給她。到時候趙云落百口莫辯,與陳老爺陳姑娘一同被它汲取陽氣、精疲力竭而死……” “到那時候陳家獨剩他一人,哪里還有誰能分辨出來,他根本不是真正的大少爺陳搖光?” 話音緩緩落地,在場所有人皆是后背一涼。 煞費苦心想要找尋的妖物竟一直都潛藏在身邊,眾人不久前還與它有過近距離的交談。 而對于病榻上的趙云落而言,恩愛有加的枕邊人居然心懷不軌,看似對她百般呵護,實則每一步棋,都是在把她往死路上逼。 一想到近在咫尺的單薄皮rou之下,竟然隱藏著那樣一副心機深沉、殺氣騰騰的骨架,就讓人難以抑制地頭皮發麻。 “我本來只是懷疑,沒有確切證據。于是趁著賀知洲吸引了陳搖光注意力的時間,從儲物袋里拿出石灰與水混合,并編造了所謂‘化妖水’的謊言?!?/br> 寧寧又喝了口水:“陳搖光身為畫魅,必然不可能讓我把化妖水用在趙云落身上——畢竟一旦證明她并非妖物,矛頭就會轉向府里的其他人,對于他來說大為不利?!?/br> “所以你猜中他會故意摔破瓶子!你他娘——” 鄭薇綺把接下來的話吞回肚子里,斟酌一番詞句:“你真是個人才啊,師妹!如果他心里沒鬼,被灼燒后一定會立刻說出來,但要是有事瞞著我們,就會刻意表現得若無其事!” 寧寧點頭:“他以為自己憑借演技躲過一劫,其實是親自踏進了陷阱里。為了讓陳搖光相信那些水的確不會對凡人造成損害,我本來打算把瓶子撿起來,沒想到裴寂他……” 她說著頓了頓,有些哭笑不得:“謝謝啊。挺疼的吧?” “小師弟居然看懂了寧寧的意圖么?” 鄭薇綺“哇”了一聲:“這都能想到一起,你們還挺有緣的嘛?!?/br> 承影嘚瑟得不行:“繼續夸繼續夸,我愛聽?!?/br> “不過畫魅的這一招也太損了吧!” 賀知洲很是憤憤不平:“害得好端端的一家人相互猜忌、彼此憎惡,他卻一直假惺惺地扮演受害者角色。要是不被揭露,說不定哪天陳府被害得家破人亡,旁人還會覺得他是最可憐的那個?!?/br> “這種食人骨血的魑魅魍魎,鮮少有良知存在的時候?!?/br> 鄭薇綺說著勾唇笑笑,揚高了聲調:“你說是不是???陳公子。在門外偷聽這么久,是時候進來休息休息了吧?” 陳露白臉上的震驚之色仍未褪去,聞言迅速抬頭,向門邊望去。 木門被鄭薇綺催動靈力轟然推開,站在門外的陳搖光面色鐵青、雙目血紅,哪里還有半分儒雅隨和的氣質。 “看破又如何?!?/br> 陳搖光冷聲笑笑,身體里竟發出骨骼摩擦時的干澀聲響。那張披著的面皮如同被水浸泡的紙張,開始出現一條條上下起伏的褶皺,褶皺越來越長、越來越多,最終居然整個脫落下來,露出被畫皮層層包裹的骨骼。 而他的聲音亦是變得非男非女,雌雄莫辨,比起人聲,更像是金銀鐵器相互碰撞發出的刺耳雜音:“一群鼠輩!既然見了我的真身,那就別想離開!” [沒想到畫魅竟然直接亮出原型,眾人皆是大駭! 那妖魔神態兇惡、殺氣盡露,狠戾如煉獄修羅。在場幾人的腦海中不約而同劃過同一個念頭:若是不能戰勝他,今日必定死無葬身之——] 最后那個“地”字還沒念完,旁白就又又又一次陷入了尷尬的死機狀態。 它真的好氣。 你們這群人能不能讓它順順利利把臺詞念完一遍?! ——只見原本端坐在桌前的黑衣少年突然起身,拔劍抬手之際,冷冽寒光刺破濛濛雨色。 裴寂速度很快,比起癡癡狂笑的畫魅,周身凜冽的侵略性要顯得更加濃郁。 長劍出鞘,直指門外妖魔命門,帶起凌厲如刀刃的縷縷劍風。畫魅萬萬沒想到這人的殺意比自己還恐怖,一時間變了臉色,由于來不及躲閃,只能倉皇向側邊閃躲。 而裴寂似乎早就料到了他的動作,伸出另一只手狠狠扼住骷髏咽喉,將其不由分說地按在走廊旁的長柱上。 畫魅好懵。 明明按照陳露白的說法,這群人不過是小門小派出身,看一眼就能知道沒什么能耐,不過下山混口飯吃。 可現在是個什么情況。 他是誰,他在哪兒,他要怎么辦。 “說?!?/br> 裴寂的眉宇之間浸了殺意與冷色,聲音同樣冰涼,宛如真正的反派大boss,只要稍有不順心,便會一劍取他首級:“真正的陳搖光在哪里?!?/br> 旁白沉默了很久。 仿佛是為了挽回自己所剩不多的顏面,那道熟悉的男音再度響起。 [沒想到裴寂竟然直接拔劍而起,畫魅心中大駭! 眼看那劍修神態兇惡、殺氣盡露,狠戾如煉獄修羅。畫魅腦海中忍不住劃過一個念頭:若是不能讓他滿意,今日必定死無葬身之地?。?/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