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節
“我覺得父子之間的感情是很復雜的,你父親可能并不是這么想呢……” “他希望我繼承他的工廠,但我做不到。因為我根本不喜歡那種東西,我只喜歡推理小說,我想將來都靠搖筆桿子生活。韓晉老師,你覺得我行不行?” 袁嘉亨抬起頭,殷切地望著我。 我實在不忍心打碎他的夢想,只得說:“我覺得你應該行……” “真的嗎?果然只有你懂我!”袁嘉亨站起身來,上身前傾,伸手握住我的手,“我想把我的處女作給你看看!希望你能從職業作家的角度,給我一點建議!” “???你已經寫好了?” “是的,之前我給她看過,她也說好!”話說到一半,袁嘉亨突然緘口不言。 身后傳來一陣咳嗽聲,我聞聲望去,原來是陳爝倚靠在門口看著我們。 他用大拇指指了指身后,淡淡地說道:“外面好像出了大事,你們還要在這里聊文學創作,不出去看看嗎?” “大事?”經他這么一說,我好像聽到有人在不停地拍打著房門。 聲音是從客房區傳來的。袁嘉亨立刻沖出書房,我緊隨其后。來到客房區一看,才發現是董琳在一間客房外不停拍門,但房內卻毫無動靜。她身邊還站著湯洛妃、袁嘉月、袁嘉志和儲立明醫生。 “怎么回事?”袁嘉亨劈頭就問。 “午飯已經準備好了,我來喊夏律師去用餐,可他一直沒有回應。我覺得奇怪,就把小姐和少爺都喊來了……” 可能是情緒太過激動,董琳說話磕磕巴巴,總算把想表達的意思表達清楚了。 袁嘉亨微微一怔,顫聲道:“不可能,夏律師從昨天中午就進了房間,昨天晚飯也沒用。不可能睡這么久??!”他顯然覺得不太對勁,甚至已有了最壞的打算。 “快,去取鑰匙來開門!”袁嘉月沖著董琳喊。 董琳點點頭,準備去檔案室取備用鑰匙。 “來不及了?!标愳呃淙坏?,“撞門?!?/br> 袁嘉志早已等不及了,上前就是一腳,客房大門震了一下。接下來抬腳踹門的是袁嘉亨,這時,門開始松動。經過幾輪踢踏,房門終于承受不住沖擊,咔嚓一聲,鎖舌被踹飛,客房門開了。 接下來的一幕,令在場所有人都震驚了! 他們口中的夏律師,此時已成了一具尸體。他面色蒼白,已無半分血色,一雙赤腳懸在離地三四十厘米的半空,脖子上套著繩圈,繩子的另一頭則系在屋頂的一根粗木梁上。我瞧得真切,房間唯一的窗戶是從內反鎖的。 這個場景嚇得湯洛妃花容失色,她往后退了一步,下意識往我這邊靠近。 袁嘉志率先沖了上去,抱住夏律師的雙腿,用力往上抬起,陳爝也上前幫忙托住夏律師的身體。袁嘉亨從廚房取來了水果刀,好不容易才割斷這根粗繩。放下尸體后,大家發現夏律師口中塞著一塊抹布,雙手被人捆綁在后。 儲立明本想上前做心肺復蘇,但檢查了一下夏律師的頸部脈搏,又用手電筒照了一下瞳孔,最后還是放棄了搶救,對大家宣布道:“夏律師已經死亡有段時間了?!?/br> “他媽的!究竟是誰干的!” 袁嘉志聽見這個噩耗,氣得一腳踢在門上,門板發出巨大的響聲。 這時,譚麗娜從自己房間走出來,見眾人圍在夏律師門口,她也上前湊熱鬧。一看地上躺著一具尸體,嚇得忙躲在袁嘉月身后瑟瑟發抖。 陳爝在尸體邊上蹲下,仔細查看了一番,問儲立明道:“我剛才發現他的舌骨骨折,應該是死于機械性窒息,但不確定是自縊還是被人從背后絞殺?儲醫生,你有什么看法?” 儲立明當然明白陳爝的意思,用中指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鏡,繼而道:“主要是看這脖子上的縊溝,你瞧,這邊表皮脫落,皮下也有出血點,應該是縊死,不是絞殺?!?/br> 陳爝又問道:“死亡時間能夠確定嗎?” 儲立明回答道:“夏律師的角膜有點混濁了,可是瞳孔還可以透視,死亡時間應該在十二到二十四小時之間。不過我不是驗尸官,這只是我非專業的意見,具體情況還是要等警察來了才知道?!?/br> “應該不會早于昨晚八點?!睖邋锨耙徊?,“因為我找過他?!?/br> 此時她不像剛才那么驚慌了,恢復了從容的神態。 “你見過他?”陳爝問。 “不,我只是隔著門問他需不需要吃點東西?!?/br> “他說了什么?” “他……他沒說話,就是‘嗯’了好幾聲,可是過了好久也沒開門。我覺得他可能在睡覺。就離開了?!?/br> 袁嘉月打斷道:“我看是你殺了他吧?”說話時臉上盡是厭惡之色。 湯洛妃卻平靜地說:“你可以去查錄像,整個博物館的公共區域都有攝像頭?!?/br> 一聽公共區域有攝像頭,我頓時精神一振。這樣一來,兇手是誰就呼之欲出了。但湯洛妃接下來的話又澆滅了我的期望。 “可是因為內存有限,錄像只保留十二小時的內容?!睋Q言之,如果超出十二小時,就沒法知道兇手的身份了。 她說完便吩咐董琳去取筆記本電腦,因為聯了網,電腦可直接看錄像的內容。 “你說聽見夏律師發出聲音,會不會聽錯了呢?”陳爝問道。 湯洛妃沒有直接回答,而是朝譚麗娜望了一眼。 譚麗娜被她瞧得不自在,頗不情愿地說:“我也聽見了?!?/br> “你也聽見了?你當時和袁夫人在一起嗎?”這次輪到我發問了。 譚麗娜搖了搖頭:“當時我聽見走廊里有人說話,就開了門,探出頭去看。見袁夫人在隔壁門前站著,對著房門問了幾個問題,但屋里的人只是‘嗯嗯嗯’地回答她,聽上去挺不耐煩的樣子?!?/br> “會不會是別的聲音,讓你給聽成了夏律師在說話?” 面對袁嘉月的質疑,譚麗娜直接嗆了回去:“我雖然沒聽過這律師說話,不過究竟是不是人發出來的聲音,我還是能分辨的!” 她隔壁就是夏律師的房間,距離這么近,應該不會聽錯。如此看來,基本可以確定湯洛妃去拜訪夏律師的時候,他還活著。那么,殺死夏律師的真兇一定會被攝像頭拍下來! 因為這間客房只有兩個出口,除了窗戶外,只有這扇房門,而窗戶呈反鎖的狀態…… 陳爝“咦”了一聲,雙目在尸體周圍來回掃視。我忙上前問他怎么了,陳爝回道:“很奇怪,尸體附近沒有發現墊腳的物品?!?/br> 如他所言,夏律師上吊的位置在房間中央,四周沒有可以墊腳的東西??磥硎莾词謱⑾穆蓭熾p手反綁之后,再將其抱上繩圈的。 袁嘉月忽然想起了什么大叫一聲,道:“遺囑呢?” “對??!”袁嘉志也如夢初醒般,在屋子里翻找起來。 陳爝轉過身對我說:“韓晉,快去報警!” 原本我被突如其來的殺人案嚇得沒了方向,被陳爝這么一喊,才回過神來,取出手機準備報警,可就在這個時候,耳邊忽然傳來一聲尖叫! 我跑出客房區,發現董琳懷抱著筆記本電腦,在序廳哭喊:“著火了!” 果不其然,滾滾濃煙從刑具展廳沖我們這邊襲來,嗆得我透不過氣,我沖著客房區拼命喊道:“著火了!快跑!”說著忙回到自己房間,背起帶來的波士頓包。但我來不及替陳爝拿他的東西,就立刻往序廳跑去。 我剛回到序廳,一股熱浪便向我席卷而來,跳躍的火焰已爬上了展廳的大門,沒過多久,火苗向四周蔓延開來,連成一片。 董琳站在我身邊,眼中都是淚水,整個人已經呆住了。我忙抓起她的手臂,在她耳邊喊:“走??!不然就來不及啦!” 湯洛妃、袁嘉月、袁嘉志、袁嘉亨、譚麗娜、儲立明、陳爝七人從客房區奔出,見序廳已被火焰包圍,都驚恐失色,紛紛往前廳跑去,我則拖著董琳的手緊隨其后。 身后不斷傳來噼里啪啦的響聲,其間也有木材被燒塌、掉落的聲音。由于這棟建筑有不少木質材料,極容易成為火源,但火勢進展如此之快,難免懷疑有人縱火??墒?,所有人都在這里,均被困于火場之中,究竟是誰縱火呢?難道是死去的夏律師? 想到這里,我背后不禁冒出一股冷汗。 我們一行人連滾帶爬,跑至前廳。袁嘉志速度最快,一馬當先來到前廳門前。他發力一推,大門卻紋絲不動,他又試了一次,還是沒用。屋里的空氣漸漸稀薄,鼻腔里都是濃煙的味道,嗆得我雙眼直流淚。 “糟糕!門被鎖住了!”袁嘉志回頭對著董琳吼道,“鑰匙呢?” “鑰……鑰匙在檔案室……”董琳急哭了。 我回頭望去,迎賓橋另一端一片火海,想要再回檔案室取鑰匙,著實比登天還難。 第四章 游地府1 瘋狂的火舌已在迎賓橋兩側躥起,黑煙翻滾涌出,所有人都被熏得咳嗽不止。 袁嘉志拼命踹著前廳大門,可這扇門是鐵門,不比客房的木門,如何能夠踹開?重重踢了幾腳后,也就沒了力氣,整個人頹然倒在地上,臉上寫滿了絕望。 袁嘉月和譚麗娜哭得撕心裂肺,邊哭邊喊,說不想死在這里。湯洛妃業已六神無主,怔怔站在原地。儲立明則跪倒在地,不停在胸口畫著十字,向上帝禱告。陳爝在前廳的墻上拍打,一會兒又趴在地上,用手去敲石板。眾人亂成一團。 盡管火焰離我們尚有一段距離,但我感覺自己快被濃煙嗆得窒息了,感覺完全吸不進空氣,肺似炸開般難受。 “誰來幫我一下!” 背后傳來陳爝的聲音,我回頭看去,見他正伏在地上,用力扳著一塊地上的青石板。但是他力量有限,使了好幾次勁,也沒讓石板移動分毫。 我立刻上前幫他。這石板看上去不厚,實則非常重,我和陳爝用盡兩人之力,才起開一寸的縫隙。接著袁嘉亨和儲立明也加入了我們的行列,雖然我們都不明白陳爝這一舉動意義何在,不管他在計劃什么,一定是在絕地求生。 與其等死,不如孤注一擲。所有人都這么想。 青石板被緩緩拉起來,下方竟現出一口四尺寬的豎井,一股陰風從里面刮出來,吹得臉頰發涼。眾人一看還有活路,紛紛驚喜交集。 陳爝對我喊道:“韓晉,跳下去!” 下面黑咕隆咚,也看不清有多深,換作平時,我一定會拒絕陳爝,但眼下火燒眉毛,我也沒其他選擇。 我剛準備往下跳,就感覺屁股被人踹了一下,身體失去平衡,摔下洞去。不用想,能在我背后下黑腳的人,一定是陳爝。 落下去時,我暗道此番休矣,沒想到我竟會以這種方式告別人世。誰知那豎井并不太深,兩三米高,但后背直直摔在地上,還是痛得鉆心徹骨。 因為知道了這豎井的深淺,陳爝從上方躍下,穩穩著地,與我著陸時的狼狽判若云泥。 “剛才干嗎踢我?”我起身拍了拍背后的灰塵,脊椎骨傳來一陣刺痛。 陳爝輕描淡寫地道:“你動作太慢,等下去大家都得燒死?!?/br> 緊接著,袁家三姐弟、湯洛妃、儲立明、董琳、譚麗娜依次跳下,陳爝在下方負責接應。眾人死里逃生,驚魂未定,有人哭泣,有人歡呼,過了好一會兒才平靜下來。除了豎井上方有些許微弱的亮光,我們所在的地方一片漆黑,伸手不見五指。 最先打開手機照明的是陳爝,他看了看我肩上的波士頓包,揶揄道:“韓晉,你逃命時還惦記著錢包里那點零碎錢哪,我的包呢?” 我沒有理他,也從口袋中取出手機,打開照明功能,往四周照了一圈。除了我的正前方,其余三面都是灰色的巖壁。面前是一條黑漆漆的隧道,甬道的地上鋪陳著古樸的石板,看上去有些年代了。 陳爝拍了拍我的肩膀,往前指了指:“不想死的話就快往里走,過會兒煙就要涌進來了?!背?,袁嘉志和儲立明也不住催促我快走。無奈,我只得硬著頭皮往隧道深處走去。隧道很窄,只夠一個成年人通過。若有什么變故,我第一個就得遭殃。 不知是不是被嚇到了,大家都沒有說話,靜謐的空氣中只有眾人呼吸的聲音,而正是這細微的呼吸聲,反而襯得這條黑暗隧道更加詭秘。 手機發出的光只能照亮眼前很短的距離,遠一點,光就被黑暗吞噬,什么都看不清。 沒有人知道,前方等待我們的是什么。 又走了十多米,隧道前忽然出現了一條螺旋向下的樓梯。梯階很陡,且看不清下邊的情況,所以我們都走得很慢。黑暗容易讓人類失去時間和空間的感知,不知走了多少梯階,也不知走了多長時間,終于走到了樓梯盡頭。 下了樓梯,緊跟著一條筆直向下的石階,石階很陡,盡頭是條隧道。隧道四周皆鑿巨石而成,墻面坑坑洼洼,隧道則深不見底,還呼呼地冒著陰風。除了照明范圍之外,皆是漆黑一片,能見度非常有限。 黑暗造成的壓迫感讓我透不過氣來。我回過頭,對陳爝說:“這次該你打頭陣了吧?” 陳爝瞥了我一眼,接過手機,大步朝前走去。其余人緊隨其后。 沒人知道這隧道通向哪里,只是覺得路像是沒有盡頭一般,怎么走也走不完。周遭的空氣十分潮濕,還夾雜著某種腥臭味。這股味道我從未嗅過,也不知如何形容。復行十多米,前方突然開闊起來。陳爝拿起手機往四下照了照,終于讓我們看清了這里的全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