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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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珠藏不再追問,一笑了之:“嬤嬤,我從趙婕妤那兒還聽來了一個消息。陛下好像已經在跟她商議,納太子良娣的事了?!?/br> 槐嬤嬤臉上原有的喜色這一次徹徹底底地消失得一干二凈,她神色復雜地道:“姑娘……” 甭管規訓里怎么教,世上女子誰不期望一生一世一雙人呢?若說不期望,那都是假的?;眿邒咔浦x珠藏長大,比任何人都希望她能一生喜樂安康??墒前?,這重重深宮,鎖的又哪里只是她們這些宮婢呢? “姑娘!”“姑娘!” 槐嬤嬤還沒來得及思索好該說和不該說的話,殿外宮婢們興奮的聲音便此起彼伏地響了起來。 槐嬤嬤剛想要出聲呵斥,就聽桃枝道:“姑娘!箭亭那兒開始放焰火了!” 謝珠藏愣了一下,站起身來,推門而出。 近處的天色已經沉了下來,不過天際還能見到一抹淡淡的余暉。但這一抹余暉在漫天的星火面前,顯得便有些暗淡無光。 火樹銀花,比漫天的星子更加奪目。 “阿藏,喜歡嗎?”玄玉韞就站在臺階后,帶著笑望著她。 謝珠藏一時怔愣,沒有動。 “啪——”又是一聲響,焰火一飛沖天,又在最頂點倏地散開。星子紛紛如雨落,點亮了明凈的朱墻白雪。好似讓人突然意識到,在這沉郁的暗夜里,原來也藏了溫情脈脈的美景。 他跟他們都不一樣啊,這不是她早就知道的事嗎? 謝珠藏臉上的笑與靈動,也好像被這焰火驚著,從沉睡中悠悠地醒過來。她三步并作兩步,幾乎是飛撲到了玄玉韞的懷里朗聲道:“喜歡!” 這兩個字一出口,便將先前的猶疑、困頓都拋之腦后。謝珠藏墊著腳,用力地在玄玉韞臉上“吧唧”親了一口,真正地高興起來。 玄玉韞反而唬了一跳,完全沒想到她會這么高興,一時又是激動又有些難以置信:“你怎么……怎么這么……”他半晌也沒說出完整的話來,只好又顧左右而言他:“你下次不能這么撲過來了,雪天地滑,你得小心著點?!?/br> “知道啦知道啦?!敝x珠藏挽著玄玉韞的手,笑盈盈地看著高處的焰火:“我喜歡韞哥哥送我的焰火嘛?!?/br> “咳,又不是只有你一個人看得到?!毙耥y將手放在唇邊咳了一聲,有些不自在地挪開視線。 “那是她們沾了我的福,不是嘛?”謝珠藏搖著他的手,眼巴巴地看著玄玉韞。 他被她搖得沒法,只好低頭看著她??梢豢吹剿难劬?,玄玉韞立刻就知道自己只能落荒而逃。除了低聲說“是”,他說不出第二個答案來。 謝珠藏這才滿意了。她靠著玄玉韞的肩膀,頭上玄玉韞送的鳳棲梧桐玉簪時不時地晃著玄玉韞的眼睛。 “韞哥哥,你以后……會納良娣嗎?”謝珠藏喃喃地問道。 她在心中千回百轉了許多法子,知道自己若是學著扈昭儀以退為進,或許更能激起玄玉韞的同情??伤褪且稽c兒都不想這么做。她壓抑迂回太久了,只想對著自己最親近的人,直白地袒露自己的心聲。 她自小就跟玄玉韞一起長大,玄玉韞身邊也從來沒有除她以外的第二個人。她學不來那賢良大度,她一點兒都不希望玄玉韞納妃。 玄玉韞正忍不住看看玉簪,又從玉簪處看著謝珠藏玉白的小臉,乍一聽到謝珠藏的問題,他還沒回過神來:“納良娣是什么?” 玄玉韞說完就明白了過來,哭笑不得地道:“難怪孤剛回來的時候,你站在臺階上那么悶悶不樂,原來就為著這事兒???” “這難道不是一件大事嗎?今天趙婕妤都跟我說了,連大公主都跟著幫腔。韞哥哥都不知道我心里多難受?!敝x珠藏歪著頭,撇撇嘴,小聲嘟囔。 “總算知道告狀了?”玄玉韞笑著想把她的玉簪扶正,誰知手才碰到玉簪上呢,謝珠藏就警惕地捂著頭護著發髻:“你是不是又要拔我的玉簪呀!” “你滿腦子都在想什么呢?這是孤送你的,怎么活像是孤不待見它似的。孤是想替你扶正玉簪!”玄玉韞瞪她一眼:“還有什么納良娣的話,以后都不要再提了。父皇跟孤提過,孤早就駁了?!?/br> “你那點難受的心思,也好好地收好了?!毙耥y漫不經心地看著遠處的焰火,好像并不覺得自己在說一件令世人驚駭的事:“孤不會納妃的,現在不會,以后,也不會?!?/br> 謝珠藏一震。 是啊,前世之時,玄玉韞也是斷然拒絕了玄漢帝逼他納妾的旨意,甚至不惜跪在養心殿前抗旨,哪怕他明知這樣會觸怒玄漢帝。 “為什么呀……”謝珠藏喃喃地問道。 是前世的她在問,也是今生的她在問。 玄玉韞側首看她一眼,又扭過頭去看著焰火:“想知道?” 謝珠藏用力地點頭。 “那就等孤生辰那日,給孤備好禮物,孤滿意了,就告訴你?!毙耥y的眸子里透出無盡的笑意,是狡黠而又漾著脈脈深情的笑。 第76章 春日宴 玄玉韞的生辰, 是在仲春。 阿梨抱了幾枝杏花高高興興地推門進來,就見謝珠藏正在看裝裱好的《春日宴》。 阿梨將杏花放進桌上的白釉五彩蝴蝶紋玉壺春瓶,又往上頭淋了點露水, 然后才抱著玉壺春瓶, 好奇地問道:“姑娘打算把《春日宴》送給殿下嗎?之前婢子從司寶司領了個長條的檀香木盒來,上頭就雕著春景,正好能放姑娘的刺繡?!?/br> 謝珠藏瞥眼就看到阿梨手上抱著的玉壺春瓶, 她笑著伸手點了點杏花瓣:“這杏花可真嬌呀?!?/br> 阿梨喜笑顏開:“萱椿亭旁邊的杏花都開了, 亭子里也準備妥當了,姑娘一會兒去看看, 殿下一準喜歡?!卑⒗鎸⒂駢卮浩糠畔聛恚骸肮媚?,婢子給您去找那個檀木盒?” 謝珠藏點了點頭:“也好,把《春日宴》裝起來, 一會兒我去送給陛下?!?/br> 阿梨愣了一下,困惑地道:“姑娘, 您不是要送給殿下的嗎?” 阿梨可是記得牢牢的,自打謝珠藏開始繡這幅《春日宴》, 謝珠藏的目的就是為了送給玄玉韞當生辰禮的。 謝珠藏將玉軸放在《春日宴》的邊緣, 將它圍繞著玉軸, 小心地卷了起來, 微微一笑:“不呀, 我要送給陛下?!?/br> * 謝珠藏帶著《春日宴》去養心殿, 高福彎腰點頭出來迎:“謝姑娘,您來的不湊巧了, 陛下在里頭正忙,恐怕是抽不出空來見您了?!?/br> 謝珠藏點了點頭,讓阿梨把裝著《春日宴》刺繡的檀木盒遞給高福:“里頭是臣女剛剛繡好的《春日宴》, 有勞高福公公呈給陛下?!?/br> 高福彎著腰,雙手接過檀木盒:“奴才明白了?!彼D了頓,又道:“陛下今兒太忙,恐怕午宴去不得毓慶宮,還請謝姑娘知會殿下一聲?!?/br> 謝珠藏微微有些詫異,思及玄玉韞在除夕那日說的話,她抿了抿唇,應了聲:“臣女明白了,還望陛下保重龍體?!闭f罷,才朝著養心殿盈盈一拜,轉身回毓慶宮。 高福直等到再也看不見謝珠藏的背影,這才轉身回去。 養心殿內,并無其他朝臣。殿里站了一排宮侍,宮侍手上都拿著一幅女子的畫像。畫像上除了容貌,右下角還寫了名字、性格、喜好不一而足。高望則依次走過宮侍的面前,若是座上的玄漢帝沒說話,他便將這畫像換一張。 高福站在角落里,雙手高舉著檀木盒:“陛下,謝姑娘今兒是來給陛下獻《春日宴》的,祝陛下龍體康健、萬古長青?!?/br> 玄漢帝掀了眼皮,對高望揮了揮手,瞥了眼高福手上的檀木盒:“今兒是韞兒的生辰,她給朕送禮作甚?!?/br> 高望將拂塵搭在自己的左手上,溫和地笑道:“謝姑娘蘭心蕙質,又最是純孝。許是剛繡好,就想給陛下看。殿下的生辰,她想來也備了禮?!?/br> 玄漢帝看了高望一眼:“你倒是知道她?!?/br> 高福心下一驚,這話就有些暗指高望替謝珠藏出頭的意思了。高福趕緊將頭低得更低了。 高望臉上依然松緩平和,他恭聲道:“老奴愚鈍,只是拾陛下牙慧?!?/br> 玄漢帝哈哈一笑,又嘆聲:“也是,確是朕夸她的話?!彼麑Ω吒U姓惺郑骸鞍褨|西呈上來?!?/br> 高福連忙把檀木盒放到了玄漢帝的面前,高望小心地替玄漢帝打開了盒子。玄漢帝漫不經心地將卷軸從檀木盒里拿出來,高望便將檀木盒放到桌角去,給玄漢帝騰出桌子來將刺繡擺開。 玄漢帝徐徐展開《春日宴》。隨著刺繡緩緩展開,玄漢帝臉上的漫不經意也一點點地消退,取而代之的,是怔忡和慨然。 這幅《春日宴》的刺繡,與他珍藏在書房中的《春日宴》畫卷幾乎如出一轍。有所不同的是,謝珠藏所繡的《春日宴》上,還添上了她的父母。 《春日宴》上,繡著棲淵河畔最尋常的亭子。亭子里的石桌上,擺著最尋常的瓜果。亭外楊柳依依,垂柳隨風而蕩。他站在左側,執著昭敬皇后的手,給她指銜泥筑巢的新燕。謝二老爺站在亭子外,撐著一把羅傘,低頭看著身側的夫人。 懷慜太子站在稍遠處,手中拿著詩書,身體卻微微地側傾,看著在自己身側玩耍的玄玉韞和謝珠藏。玄玉韞手中拿著羅網,謝珠藏牽著玄玉韞的手,正抬頭指著花叢中的蝴蝶。 玄漢帝靜靜地看了一會兒,將自己手中《春日宴》的畫拿了出來,也展開擺在了一旁:“她手中沒有韜兒的畫像,繡的倒是挺像的?!?/br> “謝姑娘是個有心人?!备咄驹谛h帝的身后,不緊不慢地回道。 “他們兄弟相像,照著韞兒的來繡不就是了?!毙h帝笑了聲,手指輕輕地點著刺繡上的懷慜太子,慨然地道:“孤再遣畫師給韜兒作畫,不也只能參照長大的韞兒?” “懷慜太子和太子殿下,到底是不一樣的?!备咄p聲道。 玄漢帝整個人好像一下子頓了一下,過了一會兒,他才緩緩地道:“是啊。他們到底不一樣?!?/br> 玄漢帝看向養心殿里一排排的仕女畫像——這些都是他想替玄玉韞甄選的良家子。 “要是韜兒,早就應了選妃,哪會像韞兒這個臭小子。一說起選良娣,左一句要給朕侍疾,右一句學朕不貪酒色?!毙h帝說著,眉頭又皺了起來:“臭小子?!?/br> 他不帶什么厭惡地嘟囔了一句,可這一句嘟囔完,他的眉頭卻又慢慢地松開,問了個風牛馬不相及的問題:“高望,你知道這兩幅《春日宴》哪兒最像,又哪兒最不像嗎?” “謝姑娘的刺繡上,多了謝二老爺夫婦,這是最大的不像。若說哪兒最像,便是都畫的《春日宴》?”高望故意挑了那顯眼的,勾著玄漢帝說話。 果然,玄漢帝笑叱了一聲:“高望啊高望,你怎么這時候愚鈍起來?!?/br> “老奴愚鈍,還請陛下賜教?!备咄鹊木褪撬@句話,立刻就洗耳恭聽。 “像,是春風和暖、琴瑟和諧、兄友弟恭。卻都是昔人不再,盛景難追?!毙h帝滿心惆悵地說著,目光在兩幅《春日宴》上挪移,最后,定格在了謝珠藏刺繡上的“謝珠藏”和“玄玉韞”身上。 玄漢帝慨然地嘆了一口氣:“不像的,只有韞兒和阿藏?!?/br> 高望湊過去看著,立刻就明白了玄漢帝的意思——在畫上,謝珠藏和玄玉韞并沒有手牽著手。謝珠藏在前,玄玉韞在后,他們中間只需輕輕一劃,就能霍開一道大口子。但在刺繡上,他們確實手拉著手,密不可分的一對。 “陛下慧眼?!备咄椭澋?。 “是嗎?”玄漢帝反問了一句,但他顯然并不期望得到回答,而是徑直站起身來:“阿藏不是要給韞兒過生辰嗎,咱們去毓慶宮看看?!?/br> * 毓慶宮里,卻一反常態的寂靜無聲。 “阿藏,你在搗什么鬼?”玄玉韞蒙著眼睛,被謝珠藏牽著手,亦步亦趨地往前走:“孤才從文華殿回來,還沒喝上一口水呢,就被你蒙了眼睛。還有,這周圍怎么這么安靜,人都到哪兒去了?” “當然是去該去的地方了?!敝x珠藏聲音里透著狡黠。 “嘖?!毙耥y哼了一聲:“你這好像是庚子說的話?!痹潞陲L高殺人夜,最適合說什么“送你去該去的地方”了。 謝珠藏撇撇嘴,悄悄地對玄玉韞吐了吐舌頭。 玄玉韞又冷哼了一聲:“你是不是在給孤做鬼臉?” “我說沒有你信嗎?”謝珠藏嘟囔道:“韞哥哥最煞風景了!” 玄玉韞聽她的小聲抱怨,唇邊卻漾開了笑意。他輕咳一聲,故意板著臉道:“今日可是孤的生辰?!?/br> “知道啦知道啦,抬腿,跨臺階?!敝x珠藏隨口道,心思卻都放在小心扶他上臺階上。 玄玉韞知道這是萱椿亭,倒是如履平地地走上了臺階,然后就被謝珠藏拉著手,坐了下來。 玄玉韞剛要說話,就意識到一雙靈巧的手移到了他的腦后。謝珠藏好像是從后面覆上來的,淡淡的甜香一下子撲面而來,讓玄玉韞瞬間就頓住了。 蒙眼布被解了下來。謝珠藏歡快的聲音在耳后響起:“好看嗎?” 玄玉韞緩緩地睜開眼睛——萱椿亭下的幾株杏樹下,鋪著一塊淺粉色的絨毯。絨毯上鋪了淺淺的一層杏花瓣,好像是春日下了一場沾惹濃香的雪。 “怎么?就想借杏花春雨的盛景,糊弄孤的生辰?”玄玉韞唇邊含著笑,調侃地轉過身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