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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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賭贏帝心 承乾宮, 往日熱鬧的宮殿因為主子的遭遇變得寂靜起來。宮人們一個沒少,可是走路的聲音變小了,連說話帶上了氣音, 好像生怕驚擾了誰。 寢殿里, 湯鳳穿著一襲粉白色的寢衣站在書架前,手指從厚實的書冊中跳躍過, 最后選了一本還算翔實有趣的傳記來讀。 “蓮藕,添茶?!彼齻壬碜谝巫由? 雙腿收上來, 抱著膝蓋看著書。 蓮藕進來,給她換了一杯新茶, 放上了一小碟的水果。她抬眼看去,見主子似乎完全沉浸在了書里, 甚至還隨手拿起了筆在書上面勾勾畫畫,十分認真的模樣。 主子不是只愛看賬本不愛看書嗎?怎么今日倒是這么沉迷了。見她煞有介事的在書上做著記號, 偶爾添上兩筆注解,還真有些與往日不同。習慣了主子珠光寶氣的模樣, 此時這般釵環盡卸、素面朝天的看著書,倒真有幾分書香門第出來的女子模樣。 湯鳳之所以能這樣氣定神閑地坐在這里看書, 任由他們將她“禁足”, 其根本原因還是太過有底氣。外面發生的事情她不是不知道,朱格等人能想去如此陰損的招數對付她, 那自然要面臨著接下來的狂風暴雨。那些釘在她身上的罪名,早晚有一天會一個不落地讓他們吞回去,到時候她衷心的希望,這些人還能夠有命再陪她玩兩局。 —— 過了兩天的清閑日子,某一日小金子著急忙慌地從外面跑進來, 他帶來了一個壞消息。 “主子,不好了,內閣大臣們準備擬旨讓大皇子監國,說不定就是要封他做太子了!” 湯鳳正斜靠在小幾上插花呢,聞言,挑起一抹笑容,道:“這就把你嚇壞了?” 小金子摸不準主子的意圖,但他理所當然地認為如果不是娘娘的孩子當上太子那么娘娘以后的日子定然不好過。況且,大皇子的生母是已逝的徐皇后,徐皇后生前可是對主子恨之入骨啊。 “你不必這么驚慌,大皇子是陛下唯一的兒子,既是嫡也是長,他做太子不是理所當然的事情嗎?”湯鳳語氣平和的說道。 “可……”大皇子討厭您??!小金子不好明說,急得鼻尖冒汗。 湯鳳笑著掃他一眼,道:“本宮沒必要跟一個孩子過不去,也太沒有格調了?!敝皇莾乳w這么一做,將昏迷不醒的威帝置于何地呢?待威帝醒來,這個監國皇子他是認還是不認呢?即使他也有意要立大皇子為太子,可群臣這么一摻和,作為一個唯我獨尊的帝王他心里難道就不會有想法? 內閣這群人還真當皇帝已經駕崩了,隨心所欲的來啊。湯鳳冷笑一聲,大夏果然是氣數已盡,竟然連對手都在幫著她,她要是還不贏怎么對得起他們的成全呢? —— 大皇子今年虛歲八歲,因為是威帝至今為止唯一的皇子所以備受關注。平日里功課都是由五個師傅一起教,威帝再隨時抽檢,因此他也算是功底扎實、資質尚可的孩子。 當首輔朱格告訴他要讓他來監國的時候,只會捧著書本念書的他嚇得差點兒從椅子上跌了下來。 “放心,由臣一干老臣輔佐,殿下定然能夠順順當當的監國?!敝旄褚菜闶撬膸煾抵?,雖然未親自授課,但總算掛了一個先生的頭銜。 大皇子的第一反應便是問:“皇貴妃怎么說?” 朱格的臉色僵了一瞬,正經了神色,道:“后宮不能干政,內閣作出的決定還由不得她來過問?!?/br> “可是皇貴妃并非一般的嬪妃,她有能力主導朝政,也能影響一部分朝臣?!贝蠡首吁久?,他長得與威帝并不大像,大約是像了徐皇后,有一股文弱的書卷氣。 他這番話倒是讓朱格對他另眼相看了,不錯,洞察世事,是個好苗子。這樣的儲君人選竟然因為皇貴妃的原因被壓制得遲遲不能封太子,何等憋屈。 朱格道:“她現在已經自身難保,殿下就不要再過多地分心給她了。臣等已經替陛下擬好了旨意,如此關鍵的時刻必須要有人來擔當重任,殿下就是唯一的人選?!?/br> 大皇子雖然才八歲,可該知道的他早已知道。在皇室生長起來的孩子總是成熟得特別快,即使他是皇帝唯一的兒子,可他經受的也是尋常孩子不能想象的。徐皇后與皇貴妃斗得最厲害的那段時間他是親眼目睹的,雖母親是因病辭世,但若沒有皇貴妃她最后的時光應該是靜謐安心的,而不是在一片血雨腥風中遺憾離開。這一點,大皇子并不準備放過皇貴妃。 “好,就聽首輔大人的?!彼c了點頭,雙手背在身后,隱隱有了一股獨當一面的氣質。 三日后,內閣明發詔書,以陛下龍體尚未痊愈不能上朝的理由,請大皇子監國。 養心殿門口,許忠狠狠地嘆了一口氣,轉身進了內殿。他指了小圓子小果子守在寢殿的門口后,自己輕手輕腳地進去了。 “外面如何?”半躺在龍床上的人問道。 許忠實話實說:“回陛下,內閣請了大皇子監國?!?/br> “皇貴妃呢?” “依舊禁足在承乾宮?!?/br> 在外人面前昏迷不醒的威帝此時正精神頭兒不錯地坐在床上,他手里翻閱的正是內閣發出的聲討皇貴妃數十種罪行的邸報。 看完了,他的臉色也陰沉了下來。他在中刀之后的第三日就醒來了,但是因為一系列考量,他便將計就計“昏迷不醒”,因此才能看到自己的臣子們如此精彩的“演出”?;寿F妃被刀脅著離開養心殿的時候他是醒著的,她說的話他們說的話,他全部收入了耳中。 許忠沉默地站在一旁,他是唯一知道陛下早已醒來的人,也是從頭到尾看著這些人上躥下跳的見證者。 “看來朕是該醒了?!蓖厶舸?,冷笑道。 “陛下英明?!痹S忠道。 十八年的帝王生涯已經將威帝鍛造成了一個心機深沉的掌權者,他借病躺了這么久就是想看看,當他倒下的時候誰是真心為他著急,誰又是一心想把控朝政。很顯然,從頭到尾,真心想為她緝拿真兇、在乎他的生死的人,就湯鳳一人。 “她受委屈了,朕應該親自去看她?!蓖畚嬷乜谙麓?,雖然已經躺了這么多天可傷口太深還未完全愈合,走動兩步都有扯到傷口的危險。 許忠趕緊跪在他跟前制止,道:“陛下萬萬要以龍體為重,皇貴妃受的委屈陛下可以慢慢來算,不急這一時啊?!?/br> “你懂什么,她現在肯定在難過呢,”威帝皺眉看著他。 “陛下您就安心歇著吧,您賜奴才一道口諭,奴才這就把皇貴妃娘娘請到養心殿來?!痹S忠磕頭求他,“您是萬金之軀啊,可千萬不能再有閃失了??!” 許忠苦口婆心,一片赤誠。威帝盯著他的腦袋看了半晌,退了一步,道:“若是皇貴妃因此跟朕生氣,你負責去給她磕頭賠罪?!?/br> “是,奴才一定向娘娘請罪!”許忠飛快地應了下來。 威帝輕笑了一聲,道:“現在就去,只是這話該怎么說你心里要有數?!?/br> 許忠點點頭,道:“奴才省得,定然不會讓娘娘知道陛下早已醒來?!?/br> “嗯?!?/br> 許忠帶著口諭到了承乾宮,他本以為皇貴妃被困了這幾天定然心情不佳,沒想到她竟然有空親自下了廚做糕點,搞得他是第一次在廚房宣完旨的。 “哐當——”剛剛做好的一碟栗子糕就這么歸于塵土了。 許忠側過臉躲避,生怕皇貴妃一氣之下讓他把栗子糕撿起來吃了。幸好,她沒有這么做,她只是第一時間沖出了殿門。 “娘娘——”蓮藕在后面追著,她都沒來得及給娘娘換身衣裳她就跑了。 許忠捂著頭頂的帽子也趕緊飛奔前去,一群人一個追一個,讓見到的宮女太監都停下來側目,驚訝地看著他們跑過。 “宮里不是不能疾行?”有宮女反應過來后說。 “剛剛跑在前面的是皇貴妃嗎?” “……沒看清楚,太快了?!?/br> 湯鳳跑到養心殿的時候,威帝已經換上了一身龍袍,正坐在龍椅上等著她來呢。他正整理著思緒,忽然見一紫色衣裙的女子撲在門框上,倚靠著門框大口的喘氣,眼睛還不錯眼地盯著他。 再定睛一看,這不是他的皇貴妃嗎? 在威帝的心中,他的皇貴妃從來都是高傲的孔雀,她要穿最美的華服,用最純的胭脂,就算是一雙藏在衣裙里的鞋,也要精美絕倫才能入得了她的眼??裳矍斑@女子,一身簡單的襦裙,沒有涂胭脂沒有抹口脂,就連云鬢間也只插了兩三個發釵,走進了瞧,還能看見她頭發上的……面粉? “愛妃,你這是怎么了?”第一次見到她這副打扮,威帝驚訝地起身,挪步過去。 湯鳳扶著門框盯著他,什么話也沒說,待喘勻了氣息后,忽然雙手掩面,身子一矮,附身哭了。 威帝在一瞬間明白了,眼眶也跟著紅了。 蓮藕終于追到了主子,可見此情形她卻不敢上前了。跟在許忠的后面扯了扯她的袖子,兩人悄悄退下。 “不容易啊?!痹S忠靠著養心殿的廊柱,感嘆道。 蓮藕抽出手絹拭汗,點點頭。 許忠轉頭看她,道:“以后還要請蓮藕姑娘多多照拂了?!?/br> 蓮藕嚇了一跳:“總管這是說的什么話,您這是折煞奴婢了??!” 許忠輕笑一聲,嘴角向上抬了抬,低聲道:“經此一事,在陛下心里誰也比不過娘娘了?!彼穆曇艉艿?,像是說給她聽,又更像是說給自己聽的。 蓮藕心中一跳,轉頭看向殿內,心中疑惑加重。主子……真有那么難受嗎?難道之前的平靜都是壓抑了自己? 陛下醒了,明日恢復早朝。這個消息迅速地傳遍了整個宮城,有人歡喜有人愁。 威帝醒來處理的第一件事就是卸了朱格首輔的職務,君臣多年,似乎并不需要過多的解釋。 “你年紀也大了,該回去頤養天年了?!焙唵蔚囊痪湓?,終結了一位三朝元老的政治生涯。 朱格是蹣跚著走出養心殿的,在心情直墜谷底后,仿佛眼前也跟著黑了起來。 可他并不能松懈,因為還有一場仗等著他呢。他緩緩看過去,在他對面,皇貴妃湯鳳正站在那兒笑意盈盈地看著他。 這一刻,他才真正地領教了這個女人的可怕之處。他當然知道陛下為什么罷黜他,他的解釋對陛下來說也無足輕重了,只要結果擺在這里,作為內閣首輔他便是怎么也逃不掉的了。從前他還想著陛下若醒來了也能理解他的做法,可現在看來,他對這位相處十余年的帝王還欠缺足夠的了解。 如此看來,眼前的女人果然有囂張的本領,起碼她能一次又一次地贏了帝王的心。 “朱大人,好走?!彼p輕吐字,像是唯恐他聽不清一般。 朱格從入仕到現在,五十年了,他的一切經營和資本竟然是斷送在一個女人說中,說來真是諷刺。他抬著沉重的眼皮看著她,她笑得那般明媚和張揚,一如她初進宮時的那般……讓人厭惡。 朱格沒有搭理她,他現在已經輸無可輸了,無須在跟她多費唇舌。他抬腿往前走,經過她身邊的時候,聽見她說:“朱大人似乎還有兩個兒子在朝中任職呢?!?/br> 朱格的腳步一頓,眼睛在剎那間變得銳利無情,他側身抬頭看她,目光壓迫。 “放心,本宮只是問問罷了,不會將朱大人對本宮做的事再對你的兒子們做一遍的?!边@樣的手段只適合對付她,兩位小朱大人還尚且用不著這么迂回的法子呢。她輕輕撫了撫自己鬢間的鳳釵,笑得肆意張狂。 朱格咬牙:“臣明日就告老還鄉,娘娘不必趕盡殺絕?!?/br> “呵?!彼男ο袷菑男厍焕镆绯鰜淼囊话?,眨眼看他,輕聲細語地道,“朱大人出招前,本宮可從來沒有對你起過什么心思哦。怎么算是本宮趕盡殺絕呢?頂多只是適當的反擊呀?!?/br> “臣做了什么也不是為了一己私欲,而是為了天下萬民。即使陛下現在一時被你蒙蔽,但終究會醒的,皇貴妃莫要太得意?!?/br> 湯鳳挑唇,笑道:“啊,不能嗎?贏了都不能嗎?” 她這話一說,朱格似乎能感覺到喉嚨里含了一口血,隨時都有閉氣的可能。 “朱大人,走好啊?!苯又?,湯鳳輕輕掃過他一眼,就像看了一株植物一般,不再帶有任何感情地離開了。 養心殿門口,朱格站在那里,這位歷經三朝,幾起幾落的老臣背影蕭索又落寞。 湯鳳進了殿,案牘之后的威帝向她招手,道:“你來得正好,關于徐化的處置朕已經想好了?!?/br> 湯鳳站了過去,單手搭在椅背上,彎腰看著他剛剛寫下的批注。徐化與此次威帝遇刺有脫不了的干系,再加上他的兒子經常出入西寧王宮,有叛國的嫌疑,兩罪并罰,他的下場比朱格還慘。 “抄家也就罷了,滅族?”湯鳳看清了上面的字后,站直了身子,道,“陛下,徐家可是先皇后的娘家,徐化也是大皇子的外祖父。您這樣做,豈不是讓大皇子記恨您?” “他這一次受人挑唆,竟然連監國的差事都敢攬下來,朕不給他點兒顏色看看怎么能對得起君父二字?”威帝冷哼道。 徐家與刺客勾結刺殺的罪名尚未落實,與西寧王勾結叛國的事也有待查證,可讓威帝無法容忍的是大皇子已有將君父取而代之的意圖了。大皇子是他唯一的兒子,說不得以后就要繼承皇位,留一個這樣背景雄厚的外戚并不是好事。 “而且,若不處置徐家,哪天大皇子想起來反朕了,他是有這個資本的?!蓖凵钌畹乜戳怂谎?,“他年紀小性子還未定,容易遭人煽動,朕必須拔出這個隱患?!?/br> 湯鳳這才明白,威帝要給徐家定這么嚴重的罪名并不是因為他們眼前犯了事,而是為了斷了將來大皇子單飛的翅膀。有徐家這個外家在,大皇子通過非正常手段獲取皇位的可能性就要大得多。 她忍不住揚起一個嘲諷的弧度,當年他那般狠辣的殺盡南疆王室,應該也是與今日的心境相同吧。不是因為他們眼前如何,而是擔心他日后控制不了局面。 這樣看來,大皇子倒是快跟她有一樣的遭遇了。若不是因為兩人向來接觸甚少,她估計心疼得會更多一些。 威帝見她情緒不高,以為她是不忍心,握著她的手,道:“咱們不知道何時才能有孩子,如果沒有那一天,朕必須保證你能安穩的活著?!?/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