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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玄幻小說 - 云安公主貴在線閱讀 - 聚還散

聚還散

    天子的斥責讓韋令義心有余悸,其后數日都寢食難安。但,他也疑惑,天子盛怒到那般地步,竟為何還是沒有對他作出任何實質的懲罰?直到,宮中傳出韋珍惠有孕的消息。

    女兒出嫁八年終于有了身孕,且是在這立后的關鍵時刻,韋令義不可謂不欣慰。他覺得,這或許是所有事情的轉機:李珩會慢慢平息余怒,韋珍惠有了終身依靠,而云安,也算添了一分自由的希望。

    然而,韋令義不知道的是,這所謂的轉機以及他所受到的怒斥,都是拜他這位自小寵愛的女兒韋珍惠所賜。孩子、丈夫、父親,都在韋珍惠的精密計算下,成為了利己的棋子。

    如此似平似穩的時日又過去半月,已是季夏時節。

    李珩再未在前朝提起立后之事,而偶來后宮便是去探望韋珍惠。這似乎是在謀求平衡,既不讓群臣再說他因愛廢正,也不給人干涉他立后的機會??删烤谷绾?,也只有他自己清楚。

    甘露殿里越發冷清,仿佛隔絕了時氣,如冰窖般把人凍住,也把人心凍透了。那一日拂袖而去的君王再未留下半分余地,云安近乎預備著要如此終老,卻又因心中掛礙倍感煎熬。

    “等日頭下去,我們出去游散游散好嗎?那時沒人,不會惹人注意的,總悶在殿里人要生病的!”

    素戴說得懇切,幾乎天天這般勸解,也一次比一次焦心。她知道云安已經被逼到了絕境,連原先安靜度日的卑微愿望也破滅了,她生怕云安過于消沉,甚至起了戀死之心。

    “你以為我是怕見人?還是覺得我想死?”然而,云安很明白素戴腦子里在想什么,忽一開口,便是說破了。她的沮喪從來不會表現為淺顯的傷戚,就更不必說尋死覓活了。

    “反正我不想看你這個樣子?!彼卮鞯土祟^,眼圈鼻頭都泛著紅色,“就算沒辦法,也不能就這樣輸了?!?/br>
    “輸?”云安搖了搖頭,“我早同你說過的,天意難測,君心不預,現在不過是應驗了而已,根本沒有輸贏?!?/br>
    素戴嘆息,記起那時是她問云安,李珩會不會因為身份有變而轉變原本謙和的性情。到如今再看,可不就是白忖度了么?

    主仆間的談話又一次陷入無奈,而沉悶的殿堂卻在話音落下不久,意外地響起了稟報聲:

    “陛下口諭,請裴娘子接諭?!?/br>
    這一回雖不是李珩親自到來,但云安還是恍惚了一陣,內心的煎熬忽一下都燎起了火星子,灼得她胸膛刺痛。從內殿到廊廡的短短距離,她已經把所有抄家至死的刑罰在腦中過了一遍。

    來傳諭的就是接云安入宮的掖庭內侍,倒不是李珩的身邊人。但云安無心多思,只勉力維持鎮定,艱難下拜:“裴云安接諭,陛下萬歲萬萬歲?!?/br>
    “裴娘子莫要過于緊張?!笔肓?,這內侍卻并不嚴肅,還笑著扶起了云安,“陛下說娘子入宮已有兩月,久不見家人必定思念,便自今日起恩賜娘子回府探望,三日后再回來?!?/br>
    內侍說得輕巧,如報喜一般,卻教云安困于這話中的起伏,良晌都沒有回過神來:不是降罪,而是出宮,雖是出宮,卻只三天。

    果然是天意難測,君心不預,誰想得到?誰敢去想?

    于是,在一片懵然中,云安跟隨內侍離開了甘露殿。日頭才剛偏西,熱氣未散,烘得人面上潮紅,可她的手心依舊冰涼。

    ……

    “陛下為何要如此做?”

    人已去遠的甘露殿,李珩緩緩走到了闌干前,身后如常跟著阿奴。方才內侍傳話時,他就等在一墻之隔的軒室里。

    “那我該如何做?放她出宮,還是索性了斷了她?”李珩一笑,抬手拍在玉闌之上。

    阿奴退了半步,略一拱手,道:“臣不敢妄自揣測圣心,只是覺得,陛下如此做傷的是自己?!?/br>
    自李珩遇見云安起,阿奴就一直見證著,所以李珩知道阿奴看得清楚。只不過,他現在也并非當局者迷?!澳阋捕脦椎娜肆?,可也有中意的女子?”

    “臣……”阿奴一愣,臉上立馬發熱起來,“臣,臣一心侍奉陛下,沒有別的心思!”

    李珩見狀仰面朗笑,背起兩手向階下走去:“得閑也想想自己的終身大事吧,別一有假就去找許延?!?/br>
    阿奴與許延之間的事李珩清楚得很,可如此與終身大事一同提起卻有些怪異。阿奴愈加羞慚,又不敢多辯駁,只紅著一張臉追了上去。李珩側身瞥了他一眼,又吟誦似的道:

    “近朱者未必赤,事非經歷不知難?!?/br>
    ……

    云安出宮,消息已先一步傳至裴府,故而云安一到門首便見父母都在等她。免不了一陣心酸詢問,好在家中尚且平安。不過,云安還是沒弄清李珩的目的,也不敢將宮里的隱情告訴父母。

    一夜少眠,戰戰兢兢,萬千思緒歸結一處,云安終究想去見鄭夢觀一面。除了家里,所牽念的唯此一人了。五鼓一到,她便悄悄從后院出了門,房中留下素戴以備父母來問。她只想,機不可失,說不定這一面就是一輩子了。

    因不曾提前相約,也不知李珩有無懲處鄭夢觀,云安懷著忐忑的心情先奔往了懷安驛。驛站早有來往動身的異鄉客,她憑白難找人,便攔住小吏詢問,卻誰知口還未張,那人竟忽然自現了。

    鄭夢觀知道云安出了宮,也正是要去見她的。

    兩月未見,一時無言,唯是相對紅了眼眶。少時,驛站門首來了一列車隊,到底是打斷了二人的思緒,鄭夢觀先回過神來,牽起云安,二人一道回了客房。

    “我原本還愁,到了你家門前怎樣才能見你,也不知你能不能抽身出來?!编崏粲^慶幸地發笑,像是什么心愿都了了,萬事無憂,“云兒,今天想做些什么?我都陪你?!?/br>
    云安卻依舊有些哽咽,心想,鄭夢觀豈能不知目下的境況,不過是強顏歡笑吧?!拔沂裁炊疾幌胱?!”云安忽而傾身,緊緊地摟住了這人,臉頰貼在他的頸窩,淚水就止不住了。

    鄭夢觀一愣,繼而,所有堅強隱忍也都坍塌了,可他還是極力壓抑,不想過多地顯現,便默默輕撫云安,盡力體貼。

    “你和我說句實話,皇帝知道你在長安了,他有沒有為難你?”云安漸漸收斂,哭腔中擰著幾分倔強,“他有沒有找過你?韋令義又怎么說?”

    鄭夢觀不急不緩,調息著長舒了口氣,在云安耳畔輕聲道:“他如今是天子,若想為難我,我們今日便不可能相見了。他也不可能想見我,我只聽韋家的消息說,韋令義的家書惹怒了他,但他礙于韋妃有孕,便也不曾懲戒?!?/br>
    這話固然是鄭夢觀的謊言,但云安在宮里也確實沒聽聞李珩召見。她想了想,這話平淡真切,心里便緩下一重?!澳浅矛F在,你走吧!離開長安,也不要再回北庭?!?/br>
    鄭夢觀目色一凝,但只略略遲疑,并不顯得意外,“我好好的,為什么要走?”他輕輕推起云安,一笑,為之拂拭掛在頰邊的淚痕,“你一直為我打算,如今該多想想自己?!?/br>
    這話勾起了云安的無奈,想起宮里種種,想起李珩那些質問的話,“我,還能怎樣呢?我的生死自由早就不在自己手里了?!?/br>
    “云兒,不要這樣悲觀,興許車到山前才有路?!编崏粲^雙手扶持住云安的身子,稍稍用力,眼中透出不尋常的光澤,“先前我同你說過,要你信我,你還愿意信么?”

    “我不要你做任何冒險的事!我就想你好好活著!”云安不是不想信,只是不敢想,一激動,眼中又滲出兩行淚,“進宮之前,阿娘說她只要我活著,因為她爭不過皇帝,所有人都爭不過!”

    眼見一向堅韌的云安只能用哭泣來宣泄情緒,鄭夢觀猶如萬箭穿心,但有些話,如鯁在喉,吞吐之間還是選擇了咽下。他不再提及這些事,撫著云安的臉頰,擁她入懷。

    “聽我的,明天就離開這兒吧,只當我們從未重逢?!?/br>
    此后良久,云安還是時時地勸,話語反復,來來回回就這一個意思。她自然沒有得到回應,但依舊執拗,若催眠般讓自己得以安心似的。直到申時將至,鄭夢觀忽然挽起她,說要帶她出去。

    云安還是不想這近乎是最后的時光為外界所擾,于是拖著鄭夢觀,搖了搖頭:“還有一個時辰就要宵禁了,還能去哪兒?”

    鄭夢觀淡笑著,只又將人牽緊了些:“那就給我這一個時辰,然后我便都聽你的?!?/br>
    云安皺了皺眉,覺得他是有什么要緊的安排,而又終于答應了離開,像是想通了?!澳悄阋f話算話!”

    鄭夢觀一笑頷首,既篤定又鄭重。

    如云安所言,這個時辰人們都在往歸宿去,來不及也無處游逛??伤龥]想到的是,鄭夢觀只是將她帶到了一處靜謐的園林,離懷安驛不過半刻的腳程。

    園中寬闊,有池塘有水亭,曲廊圍繞,石闌相接,也不知是誰家私產,竟打理得格外清雅,很像——洛陽的人境院。

    “云兒,讓我背背你吧,就像那年上元節?!?/br>
    正當云安觸景生情,憶起往昔之時,鄭夢觀忽然在她身前半蹲下來。她未料,緩而才想起這件久遠的事,心中一顫:那是個奇妙的上元之夜,她因與李珩偶遇而惹惱了鄭夢觀,然后耍賴求饒,便稀里糊涂地與鄭夢觀成為了真正的夫妻。

    “我比從前重了許多,你要背就不能后悔啊?!痹瓢舱f著,俯身縮腿,牢牢地攀上了鄭夢觀的脊背,卻不自禁地,眼眶泛紅,“我可不會自己下來的!”

    鄭夢觀只是笑,目光朝著天際的夕陽,似乎也染上了一層緋色。他背著云安在園中慢慢踱步,晚風也是輕緩地拂來,這短短的一個時辰,恍惚間成了歲月悠長的樣子。

    不知走過幾遍,兩個人沒再說一句話。

    ……

    云安與鄭夢觀分別了,就在懷安驛前。天光已然收盡,暗得連彼此的背影都望不見,仿佛是默認,他們從此永別了。

    回到客房的鄭夢觀身影跌撞,終于不用再掩飾內心的悲愴。他開始痛哭,撫著自己的肩膀,側臉去看,那是云安面頰貼過的地方,早已濕透,也涼透了。

    “你說過要一輩子不下來的!我又怎么當做我們從未重逢?”

    話音嗚咽,字句顫抖,他就像先前云安勸離時一樣反復說著,說了很久,越來越低。他斷了所有理智,如哀告,如懇求,像是真的什么都不明白,卑微而無力地宣泄著。

    臨嘯一直守在房門外,也跟著低聲啜泣,他為鄭夢觀心疼,也為自己難過。直到夜深人靜,驛館里的燈都熄滅了,門內聲息漸止,門也忽然打開了。

    “這時候公子要去哪里?”臨嘯一驚,眼中未干,卻見鄭夢觀已經換了個樣子,滿臉堅毅,目光篤然。

    “去韋家!”

    臨嘯一時未明,但深感事情重大,便頷首,緊跟著鄭夢觀出了驛館。兩匹馬一前一后在道上飛馳,雖有方向,卻也難免淹沒在無盡的黑暗之中。

    黑暗之中,鄭夢觀全神貫注,所有心力神思聚在心間,成了一個“賭”字——他要賭韋令義曾說過的一句話——李珩是王者之人,終究是王業為重。

    而這個“賭”,也就是他與李珩的交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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