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節
深更半夜的房門忽被人從外面打開,劉氏竟不聽通傳的闖入屋中。 門外連個攔著的丫鬟都沒有。 她快步走到屋中央的圓桌前,隔著屏風,看到沈碭和她相擁著睡覺,一愣,嬌艷的臉龐倏然紅透,忙轉過身背對著二人快步走出房間,站在房外頗不好意思的道:“我不知二弟也在房里?!?/br> 季迎柳卻是知劉氏心思的。 這么大半夜的過來,無非是看上了沈碭皮相,不將她放在眼里罷了。 她抬眸看沈碭,沈碭已然沉沉睡了過去。便掀開被褥,下榻汲鞋,去衣架上順手拿了件外衫穿在身上,朝門外劉氏走了過去:“jiejie不是請大夫替大哥診過傷嗎?” 劉氏滿腦子都是沈碭強~健有力的臂膀擁著季迎柳睡覺的一幕,心頭一陣艷羨,她雖是沈均的侍妾,可沈均在床笫上對她很是冷淡,算起來兩人已半年多沒睡一處,再這么繼續下去,等她年老色衰又沒個孩子時,指不定沈均要怎么厭惡她,而若是她能抓著機會攀附上沈碭,和他春風一度,就算將來沒名分,可她和他只要有這一層關系在,便能在沈府安心生存下來。 思及此,劉氏驀的回過神來,她皺著眉解釋道:“大夫替你大哥瞧過傷后便走了,我原想著你大哥傷勢不重,便在旁小心伺候著,可方才你大哥忽起了低燒,人燒的迷迷糊糊的,我趕緊命人去請大夫,可大夫腳程慢,來府里還得一陣子,我便想著讓meimei前去瞧一瞧你大哥?!?/br> 季迎柳也沒揭穿她,只低聲道:“走吧?!?/br> 劉氏忙笑著應下。 沈均身上并沒致命傷,只有幾處刀傷,傷口沒及時處理化了濃,這才會起熱,季迎柳開了些清熱的藥方,便從劉氏房中退了出來。 劉氏也跟著煎熬了一夜未眠,起身送她時,頭上松散的發髻忽垂下一縷發絲遮住了左邊的臉,劉氏神色微變忙捂著臉頰:“讓meimei見笑了?!?/br> 而季迎柳卻眼尖的看到她耳朵前有一片如指甲蓋大小的紅色印記,看上去似是毒瘡殘留下的疤痕,若不仔細看是看不到的。 若她沒記錯,當年她養父便是給沈府的女眷醫臉,被人打折一只手的。難道是她令人打折養父的手的? 季迎柳杏面一瞬變得黑沉,她垂著頭,將因憤怒而變得發顫的雙手藏于袖中,再抬頭時,已恢復笑顏,詫異的指著她的臉,“這個疤痕應該好治,當年沒看過大夫嗎?” “自是看過?!碧崞疬@事,劉氏杏面一瞬染上厲色,她捂著臉上疤痕恨聲道:“那庸醫說我臉上的毒瘡埋在皮膚下的毒根太大,治不治都會落下疤痕,不敢給我治,害得我耽誤了病情險些毀了容?!?/br> “后來好好養著,還是破了相?!眲⑹险f著,低聲咒罵:“都怪那個庸醫,真晦氣?!?/br> “他不肯給你治臉,你放他走便是,為何派人打折他一只手?”季迎柳忽輕了聲,袖中十指倏然緊握,才能克制住想撓她的沖動。 “這種庸醫學藝不精,留在世上也是禍害人,我不過是教訓他,叫他將來不能四處害人?!眲⑹蠎嵑薜慕釉挼?,說罷她詫異的看季迎柳一眼,“這事你怎會知曉?” “我在沈府的時候聽人提起過?!奔居p笑著解釋道,而心底卻被她私自安在養父身上無需有的罪名氣的渾身發抖。 劉氏感覺季迎柳對她忽變得陰陽怪氣的,沒方才和善。這念頭在腦中剛一閃過,季迎柳欺身湊過來仔細的看她的臉,神色認真道:“你這疤痕說大不大,說小不小,應當不難治?!?/br> “真的?”劉氏為了祛除臉上這塊疤痕,這些年沒少尋醫,可大夫都說她這是陳年舊疤,治不好了,時日久了她便看淡了去,今個忽聽季迎柳提起這茬,眸色一亮,驀的激動的握著季迎柳的手,“meimei能治嗎?” 季迎柳忙將頭搖成撥浪鼓,甩開她的手:“不行不行,我醫術不精,恐怕治不好,meimei先告辭了?!闭f罷不待她反應,轉身就走。 “meimei,meimei——”劉氏想挽留都挽留不住。 她氣的攥緊了帕子。 丫鬟綠屏低聲道:“她能幫段公子取箭矢,幫侯爺清理蛇毒,醫術不知該有多高明,我看她八成是猜到了夫人想籠絡侯爺的心思,存心不想給夫人治臉?!?/br> 劉氏憤恨道:“就算她知道了又如何,瞧她那怕事的樣子,也不敢拿我怎么辦!既然她不愿給我法子,我有的是辦法?!?/br> “綠屏你去跟著她,若她手里當真有治我臉的藥,她回到房定然會藏起來,你幫我拿過來?!?/br> ........... 季迎柳此次確實帶了些自制的藥丸在身上,回到房間便將包裹打開,將隨身攜帶的裝藥的小瓷瓶拿出來,放在靠窗的桌案上。 剛做完這一切,沈碭便醒了。 他撐起身子就要從榻上坐起來,季迎柳忙小心翼翼的扶著他臂膀,輕蹙眉心道:“你想要什么,吩咐我一聲便是,干嘛要自己起來?!?/br> 沈碭聽著她責備的語氣,非但不惱反而很是高興,他故肅著臉:“劉氏剛才找你做什么?” 季迎柳微微訝異。 “我剛才沒睡?!鄙虼X幽了聲。 “沒什么,就是問我討要點藥?!眱日凝}齪,她私心里不想讓沈碭知曉,怕他再問忙笑道:“既然你不想睡,我也不想再呆在這兒,要不我們現在就上路回善京?” “也好?!鄙虼X沉聲道。沈家此時不能沒有他,他要盡快趕回去主持大局。 季迎柳仿似很高興,剛揚起唇,不知想到什么,她快步走到桌案前,將桌上放置的小瓷瓶一個個打開塞子,拿起其中一瓶將里面的藥粉撒在窗外。 頓時一陣刺鼻的藥味被風送入房間,不消片刻便充斥滿屋,沈碭皺眉:“這是什么?” 季迎柳眼眸一轉,裝作不經意般望了眼窗外,皺著眉答沈碭的話:“是我沒事研制的養顏藥粉,對疤痕有奇效,不過我生的這么漂亮,可能一輩子都用不上,若將這些全部帶到身上,這得多沉呀,所以就想著銷毀一些?!?/br> “既然是你配的藥,帶著便是?!鄙虼X聞言只覺得她自戀的緊,剛想逗逗她,可實在不想再聞這刺鼻的藥味。忙捂著口鼻拒絕道。 “好?!奔居焐险f著,手上卻一股腦的將剩余的藥瓶全扔在窗底下。 .................. 沈碭從善京帶來的人效率極高,不到半個時辰便趕來二輛馬車和幾匹快馬,季迎柳扶著沈碭坐進其中一輛馬車內,而段昭坐另一輛馬車。 前方漆黑的夜色如同一頭張著嘴的巨獸,在靜靜等著她們落網,季迎柳聽著車外呼呼的風聲,握著沈碭的指尖,心頭竟無比的平靜。 沈碭忽反握著她的手,季迎柳轉頭看他。 車簾被夜風吹的嘩嘩作響,他頭臉隱在月色與光影下,叫人瞧不清楚,只聽他低聲道:“怕嗎?” 季迎柳頭一次生出迷茫,抿緊唇并未吭聲,可卻一下子握緊了他的指尖。 第35章 “啊, 我的臉——” 幾日后均州別院的一間廂房內,劉氏望著左臉頰原先如指甲蓋般大的紅暈徒增大了一圈,氣得抬袖大力拂落妝鏡上的物什。 噼里啪啦的瓷器落地聲中, 劉氏轉身,憤恨的盯著跪在地上瑟瑟發抖的綠屏, 不可置信的大怒道:“這藥大夫不是看過了嗎, 說確實是養顏的藥。為什么!為什么我用著沒去掉疤痕反而更嚴重了!” 綠屏也不知怎么回事,抖著雙肩痛哭流涕:“可奴婢那日明明在侯爺房外偷聽到的, 這些藥是養顏的藥粉, 不可能出錯啊?!?/br> “難道是,難道是.......”綠屏不知想到什么, 倏然抬頭不可置信的道:“難道這藥是假的?” 劉氏大駭, 忙追問道:“什么假的?” 綠屏忽想起幾日前季迎柳陪同侯爺離開別院時, 她替主子假意過去送行。 季迎柳路過她身邊時忽駐足望著前方輕聲說:“我的人沒我允許誰也碰不得?!?/br> 綠屏以為當時她說的是主子肖想侯爺的事, 畢竟在她眼里季迎柳不過是個有點姿色柔弱的女子, 論心機手段怎能和主子比,所以她也沒將這話給主子說。 思及此,綠屏忙仰頭對劉氏急聲解釋:“如今回想, 這季迎從問您臉上疤痕的時候, 就存了壞心眼想報復您肖想侯爺的念頭, 之后她刻果果意表示說自己能治您臉上的疤痕, 卻遮遮掩掩的又不給藥,故意挑起您祛病心切的心思, 引我們去偷藥。這從頭到尾分明是一處針對您的毒計啊?!?/br> 綠屏仰起頭, 聲淚俱下的道:“主子眼下我們該怎么辦?” 藥是她們沒經過季迎柳允許偷來私自使用的,就算她想找季迎柳算賬,這帳都無從算起!只能吃這個啞巴虧!劉氏急火攻心一瞬捏緊拳頭, 剛要沖出屋找季迎柳算賬,可剛走出幾步,只覺頭暈目眩,隨即一屁股坐在地上再也沒站起來。 。。。。。。。。 這廂,陸果聽聞季迎柳在均州對付劉氏的事,一驚一乍的瞪大了雙眸,她忙追問道:“那劉氏用了你給的毒藥會怎么樣?” “少的半年,多則三五年恐怕別想從榻上下來?!奔居谛牡谆卦?,嘴上卻糾正陸果的說辭:“注意說辭,我沒給劉氏任何藥?!?/br> “對對對?!标懝ε淖约旱哪X袋,“瞧我這張臭嘴,真是不長記性,這府里人多嘴雜志萬一被人偷聽了去,可不得了,劉氏有此惡果也是罪有應得,不過,迎柳,你給她的養顏的藥里摻了什么東西,竟然毒性這么大?!?/br> “只有一味雷公藤?!奔居鴾愒谒叺吐暤?。 雷公藤具有殺蟲,消炎,解毒之效,其根,葉,花均可搗爛外敷,但根敷后需一盞茶時辰去掉,否則起泡,而此藥材有輕微毒性,若劉氏日夜將其涂抹在臉上便會中毒,輕則頭暈目眩,四肢乏力,重則心悸,四肢麻木。而劉氏顯然是后面一種情況。 陸果憤恨道:“劉氏害你爹折了一只手,你就是要劉氏的命也不為過,你就這么小小的懲處她一番,真是便宜她了?!?/br> 是便宜她了嗎? 季迎柳有一瞬失神。 在入沈府之前,她原以為只要她親手手刃的了仇人,便會去了執念會歡喜,而真當她這個夙愿完成,她卻沒想象中的開懷。甚至有一瞬竟恍惚生出冤冤相報何時了,得饒人處且饒人的念頭。 生而為人,又有誰能一世無災無難無痛,平安喜樂呢? 與其說是她放過了劉氏,倒不如說是她放下了自己的執念。 她臉上笑意一瞬褪盡,將手中最后一捆藥材收入竹籃中,剛要從地上站起來,身子一晃險些摔在地上。 陸果大驚失色忙扶穩她:“我早就說了,你就是鐵打的身子這么幾日幾夜的配藥也熬不住?!?/br> 沈碭自從從均州回來后,病性惡化人起了熱,每日清醒的時候只有一兩個時辰,多數時辰都昏迷著,沈老夫人不敢請御醫給沈碭診病,外面的大夫醫術不精,每每給沈碭診病,查不出病因總是搖頭,事后開一些化毒的藥,便草草離去。 季迎柳有心幫沈碭解毒,自從均州回來后,白日偷偷的替沈碭配藥,夜里去服侍沈碭,已連軸轉好幾日,這樣下去她身子怎么會吃的消。 季迎柳面色慘白,她扶住陸果的臂膀閉目好一會兒,才覺得頭沒那么暈,放開她的手,低聲道:“我不要緊的,就是想試試?!?/br> 陸果忙壓低聲音道:“你前陣子托我辦路引的事全部都弄好了,只等你養父母人來,我們便可以離開善京去塞外,侯爺這里,你不用cao心,有沈老夫人坐鎮,沈老夫人不會讓侯爺倒下去的,你何苦再自討苦吃?” “這不一樣的?!奔居缓完懝崞鹱约吼B父母,卻沒提及她的真實身份和噩夢中即將發生的事,她垂下頭,杏面上閃過一絲苦澀,低聲道:“我只想幫他?!毕霂退山o難關,幫父皇,幫所有人。 陸果察覺到她的異樣。 只以為她真喜歡上沈碭不愿走了,剛要再勸,忽聽身后傳來一聲轎叱:“誰讓你們圍在這亂嚼舌根的,看我不打死你們?!?/br> 季迎柳忙斂起黯然神色循聲看去。 水榭后,三五個丫鬟正蹲在曲廊后竊竊私語說著什么,被路過的沈慕樂逮個正著,沈慕樂氣的抬腳就要踹她們,丫鬟們嚇得驚慌失色,垂著頭攥緊衣袖不敢亂動,其中一個丫鬟似怕極了,身子抖瑟的厲害,沈慕樂一腳將她踹翻在地,咒罵道:“若以后再讓我聽到你們議論我二哥,我就把你們的舌頭割掉,統統拿去喂狗,聽到了沒?!?/br> 丫鬟們忙應諾,“我們再也不敢了?!?/br> 沈碭和段昭在均州身受重傷的消息,雖被沈老夫人下了嚴令不許外傳,可府中下人卻是知曉的,這幾日有好幾個下人趁亂偷主子的金銀財寶,半夜翻墻偷溜出去變賣,而膽子小的丫鬟們沒事就聚在一起偷偷議論主子。 季迎柳這幾日也私下聽了好幾回,不想在這節骨眼上多惹事端,她輕蹙眉心,拉著陸果的手低聲道:“我們走?!?/br> 陸果在沈慕樂手中吃了不少虧,忙低頭就要走。 “季迎柳,你給我站住?!眱扇藙傋叱鰩撞?,只聽身后傳來急促的腳步聲,沈慕樂可眼尖的看到她們追了上來。 季迎柳無語的嘆了口氣。真晦氣! 她定了定神,轉身看向沈慕樂。 沈慕樂氣喘吁吁的站在她跟前,揚起手臂就要打她,“都是你這個狐媚子,若不是你禍害我二哥,我二哥怎會受傷?!?/br> 季迎柳一把攥住她手臂,將她人推向一邊。 沈慕樂從小嬌生慣養,力氣怎會抵得上在山野長大的季迎柳,何況季迎柳這下可是用了十乘十的力道。沈慕樂身子斜偏到一邊,險些跌摔在地上。她忙站穩身子,不可置信的轉頭怒罵道:“你竟敢還手?” 季迎柳輕笑一聲,一張芙蓉面上看不出喜怒,反而有種超脫世俗的恬然,她走近沈慕樂,淡聲道:“你二哥有傷在身,府中下人驚慌失措再正常不過,你身為他親妹,不想著如何幫他料理府中事物安撫府中下人,反而一而再再而三的刁蠻任性,私下懲處下人,搞的人心惶惶,你可對得起你二哥!” 她語氣淡然,卻隱有威嚴的冷厲意味。 沈慕樂被她一噎,滿腹怒氣盡數消散,竟忽有些怕她,隨即大怒,卻到底不敢再造次,紅著臉薄怒道:“我是主子,你不過是我二哥的賤妾,你有什么資格說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