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5節
父親的缺席讓陸時己無法控制自己暴躁的情緒,他抓著阿陶問了幾次,得到的都是郎主在與幾位大人商談政事,許晚些時候才會過來。 晚些時候?那是什么時候? 他又追問自己病重時父親的行蹤,得知剛救回來的時候父親一直守在床前,與幾位老郎中商議治療方案,這才微微安下些心。 陸時己知道自己廢了。 他失去了一條腿,終生不良于行,便是有朝一日能下地走動,他也不再是陸家那個風采攝人的芝蘭玉樹,不過一個殘廢而已。 好在,他是父親“唯一”的嫡子。 那個人,雖然與他有著同樣的臉,但人已經投了封家,據說與封家的長子還不清不楚的。 這樣的人,封家的長子不可能放他離開,就算他想要回歸陸家,父親也丟不起那個人。 陸時己看了看自己少了一截的腿。 畢竟,一個被男人恣意擺弄的孌童,回來也沒什么用處。 這樣想著,陸時己似乎安下了心,昏昏沉沉又睡了過去。 直到傍晚時分,他被阿陶喚醒,告訴他家主來了。 “父親?!” 陸時己精神一震,連忙掙扎著起身。 但他新傷,還不能很好地控制自己的身體,在塌上扭動了幾次都沒成功,最后還是阿陶扶他坐起。 略有些狼狽。 陸時己十分羞愧,他看向父親,生怕對方眼中露出失望和厭惡。 好在沒有。 陸濤依舊從容淡定,仿佛沒注意到兒子之前的失態,還關切地詢問他身體如何,傷口痛不痛。 父親的關心,讓陸時己的心情一下子放松了下來。 父親沒有嫌棄他,他還是父親心中“唯一”的兒子,他并沒有被放棄。 想想也是,他畢竟是父親親手養出來的人,始終與父親同心通力,比那個一早就被扔掉的可靠許多。 就算他傷到了腿,但他為父親立下了剿滅昏君的大功,父親不會不管他。 在這樣的自我寬慰中,陸時己的情況一日一日地好轉了起來。 他畢竟是個少年,又得精心照料,縱然截掉的腿已然不能回來,可傷口沒有再感染,斷口部分也已經長出新rou。 只是現在的陸時己,早已沒有了當初芝蘭玉樹的風采。墜江的時候,他被木片劃到,留下一道長長傷疤在左臉,破了如玉公子的美相。 他也從不去看自己的腿,他覺得那個創面丑陋不堪,光禿禿的都是發癢的rou芽,讓他像一個怪物一般受人嘲笑。 他的腿傷了,臉也毀了。若不是那人,自己怎會落到如此凄慘的境地?! “咳咳咳——” 一想到寧非,陸時己的火氣就忍不住往上功,胸口的憋悶又涌上了喉嚨。 他最近在嘗試著下床活動,無奈氣力不足,稍微一動便虛汗淋淋,身形越發消瘦。 阿陶幾步搶到近前,伸手扶住他支撐不住的身體,放他緩緩靠在床邊。 阿陶捧了一碗水,奉到陸時己的唇邊,輕聲勸他喝下。 “少郎君,莫氣了?!?/br> 阿陶柔聲道,纖細的手指柔柔地拂過少年的背,畫著圈,像是在舒緩他的不適,又像是意圖勾引。 陸時己皺眉。 他不是沒見過風月的人,自然品得出女人的意圖。 但阿陶是跟隨他多年的大侍,一貫知道分寸。陸家規矩甚是嚴格,低等女侍不得主令,胡亂勾引男人是要被處置的。 “郎君……” 阿陶如蛇一樣纏上來,吐氣如蘭,媚眼如絲。 “郎君整日郁郁,不若在奴家身上暢快一番,阿陶也想郎君了……” 她話還沒說完,就被陸時己一把推下了床。 這一推用上了他全部的氣力,他氣喘吁吁,臉色鐵青得如厲鬼。 “誰讓你來的?” 陸時己的拳頭攥緊,發狠地問道。 “我如今病成這樣,你還有心勾引,意欲何為?” “陸家家規,女侍不得擅自勾引郎君,違者杖斃,來人,把阿陶拖出去!” 他一聲令下,門外很快有了動靜。 幾個護衛不明所以,聽命過來就要拖走阿陶,卻被她掙扎著避開,幾步撲到陸時己的床前。 “郎君息怒!郎君息怒??!” 阿陶又驚又怕,十分委屈,淚水瞬間流滿了臉頰。 “郎君,不是奴家自作主張,這是郎主的意思,奴家也是聽命從事??!” 此話一出,陸時己的臉色更不好看了。 他恥笑一聲,目光冷冷地盯著阿陶,如同盯一具尸體。 “父親如何會下此等荒謬的命令,你莫要狡辯!” “阿陶不敢狡辯,的確是郎主之令!” 阿陶哭道。 “奴家跟在郎君身邊多年,從未逾矩半步,此次真是奉命而來,為郎君孕育骨血!” “哈?” 陸時己大笑一聲。 “孕育骨血?憑你也配?” “你不過一個下女,我陸家嫡支嫡脈的血統,豈能容得你沾染?來人,把她拖走!” 阿陶臉色慘白,她一個弱女子自然抵不過幾個壯漢的力道,被扯著朝門外拖。 “郎君!” 阿陶哭叫。 “阿陶自知不配郎君,也不曾妄想誕下郎君的骨血,只是郎君日日服藥,身體虛耗甚多,郎主擔憂日后血脈斷絕,才遣阿陶過來為郎君分憂!” “郎君若是不喜阿陶也無妨,阿陶若是能夠受孕,孩子也會留下,郎主自會為郎君擇世家淑女,郎君……” 最后幾句話,陸時己已經聽不到了。 早在阿陶說出“體虛耗甚多,擔憂日后血脈斷絕 ”這句話的時候,他便急怒攻心,一口鮮血噴出了喉嚨。 能夠受孕,父親讓一個卑微的侍女來驗看他能不能讓女人受孕,他這算什么?育種的公牲么?! 他的價值,現在僅剩為家族留香火,父親這是要放棄他了么?! 想到這里,陸時己越發控制不住心中的情緒,一口一口的鮮血噴出,很快便染紅了中衣。 他的身體哪里經得住這樣的損耗,之前好不容易養回些的元氣又消去不少,眼前一陣天旋地轉便失去了意識。 這一次他是心病,病得又急又兇險。等謝勇等人費盡九牛二虎之力,好容易把人從鬼門關拉回來,陸家的芝蘭玉樹已經瘦的脫相,沒了人模樣。 “難啊,難啊?!?/br> 面對陸家主的質詢,謝涌無奈地搖頭。 “身體損耗到這個程度,能活下來已然是大幸,子嗣的事還是莫提,不然老朽怕他會折損在這里啊?!?/br> 第295章 青牛江炮轟事件之后, 中原政局出現了短暫的停滯期。 墨宗矩子剛被崔安身邊的人刺殺,轉眼沒過多久,陸家的麒麟兒又被火炮轟得墜江, 旁支陸時文當場喪命。 發生了這么大的事情,偏偏定安城和南郡都平靜得沒有動作, 這讓等著看熱鬧并伺機撿便宜的世家和胡人都摸不清套路。 為什么? 難道不需要以血還血, 以牙還牙,報復回去么? 于是在疑惑中, 中原大地度過了難得平靜的半月時光。 最主要的兩股勢力都按兵不動, 余下胡人和世家也不敢有太多的動作。表面上看所有人都在觀望, 但私底下卻動作頻頻。 世家聯軍在司馬燁焚宮之后便散了形,自說自話再也沒辦法擰成一股繩。原本陸時己坐鎮鼎豐城,眾人還要顧及一下他的背后的南郡, 結果陸家小郎君在青牛江翻船的消息傳來,陸家無暇北顧,一眾世家原本被壓制下去的野心又開始蠢蠢欲動。 大家都是在世家系譜上有名有姓的人, 司馬家的人都死絕了,誰也不比誰高貴。 想要地盤, 那便各憑本事, 天下不敢想,但經營好自己的一畝三分地, 做個土皇帝還是不難的。 趁著陸家在江北立足未穩,光統朝的幾個世家迅速瓜分了地盤。他們在江北經營多年, 對于本地的城池地形都十分熟悉, 一安定下來就開始修建塢堡,屯糧招兵,等陸家從少郎君翻船的事情上回過神, 江北割據之勢已成定局。 可憐南郡折騰了這么久,還搭上了一個陸家少郎君,也僅僅拿到了鼎豐城及青牛江一線,并沒多占到半點便宜。 陸家兄弟似乎并不在意。 青牛江翻船的第三天,陸備親自帶船過江。 陸家的船隊浩浩蕩蕩開進青牛江,大船的排槳蕩起無數白浪,號聲震天,氣勢驚人。 陸備站在船頭,神情閑適地眺望鼎豐城,似乎完全不畏懼自己遭遇突襲,步了侄子的后塵。 他是個身形健碩的男人,個子很高,半敞開的風袍領口下,是小麥色的肌rou。 陸備與陸濤長得并不相像,他輪廓粗獷,眼眸晶亮,與時下南郡流行的文士風截然不同。 陸家兄弟一起長大,早年有人說陸備的身世成謎,并不是真正的陸家人??勺詮年憹莆諜啾?,這種話便在岐江城中絕跡。畢竟陸濤將陸家船隊交給陸備,不是親兄弟,誰敢把這支利器拱手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