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4節
他不是那些愚民,自然不信什么神靈降世,這里面多半是有人用了手段。 “可知偷襲白鷺口的是何許人?” 賀岳景升追問道。 來報信的小卒搖了搖頭。 “就聽到有一聲聲的悶響,中間隔著黑風嶺也不甚清楚?!?/br> 聽他這樣說,一旁的心腹湊上來,小聲與賀岳景升嘀咕了幾句。 “監軍,咱們現在也不能大意,不如調船回防塘子口吧?!?/br> “塘子口乃是海上要沖,若是被人奪下,對方的船隊可直接南下至仙勻甚至屏鑠城,宗家怕是首當其沖?!?/br> 心腹這番話扎到了賀岳景升的心里。 如今鼎豐城風雨飄搖,光統帝越發恣意妄為,不把各世家放在眼中。 賀岳家能倚仗的不過就是海運和船隊,仙勻是船隊港口,屏鑠則是賀岳祖第所在。 若是這兩處不穩,先對賀岳家下黑手的怕不是別人,正是現在高坐鼎豐城的光統帝本人! 想到這里,賀岳景升咬了咬牙。 “還回防什么塘子口?直接殺去白鷺口,我倒是要看看到底是何人膽大包天,趕在賀岳頭上動土?!” 第232章 一聲令下, 停泊在仙勻城外海港船隊很快集結,揚帆起錨,氣勢洶洶向白鷺口。 賀岳景升倒沒把事情想得太過嚴重。 畢竟胡人盤踞白鷺口不是一天兩天, 每日巡海的斥候船一早就摸清了河口駐軍的底細。 耶薩哈部在西胡算是一等一的船運翹楚,可綜合實力與業朝世家完全不可同日而語。耶薩哈把守個白鷺口勉強可以, 真想要威脅塘子口乃至仙勻城, 那絕對是癡心妄想。 之所以一直放任胡人在頭頂上活動,是因為賀岳家要想奪取白鷺口也不那么容易, 白鷺口的位置和價值, 不需要損害家族實力與胡人拼命。 賀岳景升對自己很有信心。 只要不是南郡陸備的船隊大舉北上, 他的船隊在北部海面都是暢行無阻的。 陸備的海船隊獨步天下,自家稍遜一籌,這點差距賀岳景升不否認, 也一直關注陸備的動向。 兩家以回硯山為界,陸家的船隊最近一直停泊在南江口,一切如常, 并沒發現有什么異動。 所以賀岳景升覺得,突襲白鷺口的不是邊軍就是西河王, 不過這兩方都是沒有船的, 根本不可能出河口,不足為懼。 有了這樣的篤定, 整只船隊都完全沒有大戰臨頭的緊張感。橫帆升起,朝陽在側, 氣氛輕松的像是去遠游。 賀岳景升所在的旗艦名為仙勻號, 乃是以賀岳家最大的海港仙勻城為名的主力戰船,船體兩側有浮板穩固平衡,船身裝有拍桿和輪槳, 氣勢驚人。 因為對實力有絕對的自信,仙勻號一船當先,沿著海岸北山,很快到了白鷺口附近海域。 此刻正值漲潮時間,白鷺口附近的海水洶涌地拍向岸灘,推起一波波白色的水墻。幾百年仙勻號是大船,在漲潮的海水中,也難免要隨之晃動搖擺,白鷺口的浪潮又是出了名的兇,在??诟浇4瑤缀蹙褪遣豢赡?。 “停什么停?!直接沖進去!靠上岸灘再說!” 賀岳景升一揮手,命令仙勻號的把頭調整舵盤,準備順著浪潮的方向直接殺進烏知河。 白鷺口被人占了又怎樣?烏知河可是個喇叭口,河口的寬度遠超一般河流,船行河中,岸上的弩箭可未必射得中。 再說,他們船上還有火油。 火油是從家里千方百計從南江口搞到的秘物,據說是陸備在海外發現了流淌火油的仙島,見火即燃,威力甚大。 若是情況不對,直接把火油扔上去燒個精光,和西胡耶薩哈斗了半日的人肯定元氣大傷,不可能這么快就恢復元氣。 趁對方立足不穩,自然是要趁火打劫落井下石,不然豈不是錯失撿便宜的大好良機?! 抱著這樣的篤定,船隊開始調整方向,借助潮水的推動向白鷺口發起沖擊。 站在船頭的賀岳景升微微瞇起眼睛,看著越來越近的白露露,臉上穩若泰山。 河口處一面大旗迎風招展,旗面上書一個大大的“封”字。 一旁的親衛上前,低低匯報了一下最新發現的情況。 “將軍,岸灘上有好些穿著邊軍服飾的兵丁在大聲呼喝,在警告我們不要靠過去?!?/br> 呵,是封家。 那就更沒甚關系了。 賀岳景升輕蔑一笑。 封家沒船,暫時也沒表明立場,就算被他搶了白鷺口也講不出理,名義上東山王也算是業朝的皇帝之一,誤會一場,地盤不能還。 “無妨,照直沖過去,不用管那些野腿子?!?/br> “喏!” 一聲令下,賀岳船隊對于白鷺口守軍的警告置若罔聞,徑直朝著河口駛來,船速越來越快。 岸灘的魚嘴坡,封愷放下望遠鏡,朝著一旁的親衛吩咐一聲,一面紅色的旗幟出現在山頂,迎風來回揮了三下。 下一刻,十幾門岸防炮齊發,炮彈夾雜著破空的風聲沖出炮膛,朝著迎面駛來的船隊呼嘯而去,首當其中就是行駛在最前方的仙勻號! 轟——! 一聲炸響,船體劇震。 從未有過被炮彈炸頭經驗的賀岳景升,一下子就被打懵在當場。若不是一旁的親衛撲過來將他按到,這位賀岳家的實權人物怕是要就此交代在一根斷裂的桅桿下。 “這……這是什么玩意?!” 驚怒交加的賀岳郎君大吼一聲,被火藥爆炸的硝煙嗆得咳嗦不止。 只是還沒等他搞清楚情況,第二輪的爆射又接踵而至。 轟——轟——轟—— 炮彈呼嘯,震耳欲聾。 這次賀岳郎君的運氣不太好,距離炸彈落點過于接近,親衛被直接炸死,他自己也因為過大的沖擊力被直接推出了甲板,落入了波濤洶涌的大海中。 遠道而來的賀岳船隊,除了行駛在最后面的兩艘艨艟戰艦之外,余下全數被邊軍岸防炮逮個正著。有的尾部斷裂,有的屁股開花,更有甚者被腰斬,甲板斷成兩截,海水瘋狂涌入斷裂的空部,沒過多久船就沒頂于海面之下。 “船漏了,快跑??!” 甲板下的槳手拼命向上攀爬,這時候要是不能及時出了船艙,那可真要活活悶死在海棺材里了。 唯二幸存的兩艘艨艟戰艦被突如其來的變故嚇懵了。 他們原本是因為船型老舊,只能跟在大船后掠陣的小跟班,結果好端端的忽然天降炸雷,還沒等搞清楚狀況,原本在他們前面的大船被打得腸穿肚爛,只剩他們兩艘幸免。 如今,白鷺口的海面上漂滿了前船的遺骸,浪中沉沉浮浮許多仙勻船手,凄厲慘呼,高聲求救,驚得兩艘艨艟船終于回過了神。 “快!大船主落海了,快放小船!” 也不知是誰先喊了一嗓子,眾船手忙不迭地放船下去救人。 他們不敢再靠近白鷺口,想把賀岳景升撈起來就撤退。 無奈此刻正值漲潮期,潮水一波一波,推著船不斷向著岸灘方向航行,可是把兩艘戰船上的船手嚇得目眥欲裂。 “劃??!快他娘的劃槳??!沒吃飯是咋的,你們也想被天雷灌頂么!” “再靠近點,咱們干脆直接跳海吧!” 把頭大吼得聲嘶力竭,聲音中充滿了絕望。 其實不用他罵人,兩船的幸運兒們也知道,越靠近白鷺口岸灘就距離死亡越近,他們已經隱約能夠看到那些黑色的巨型圓筒,剛才多半是這玩意打出了炸雷,將名揚天下的賀岳船隊幾乎全數擊碎。 不能過去,絕對不能過去,過去會死! 在死亡的威脅下,兩艘船,二百多號人,除了下海撈人的以外,全員都在掄起胳膊倒槳。 眾人一刻不敢停,使出了吃奶的氣力創造奇跡,生生抗住了白鷺口洶涌的潮水,將船穩定在白鷺口外海,沒有再靠近一步。 于是便出現了業朝歷史上十分滑稽的一幕。 兩艘原本應該威風八面的艨艟戰船,被黑色岸防炮口齊齊鎖定后,像兩只被抓進廚房的肥鴨子,拼命咋呼著翅膀往外逃。 等一切風平浪靜,兩艘船上到處都是癱倒的船手,一個個累得連爬起來的力氣都沒有,更別說投擲火油罐子反擊了。 賀岳景升的運氣不錯,落海之后被親衛護著等到了救援的小船。 只是他被爆炸沖擊出了內傷,七竅流血不說,兩只耳朵也失去了聽覺,如今正躺在艨艟艦船昏迷不醒,也不知道還有沒有機會再蘇醒過來。 經此一戰,賀岳家在仙勻的船隊損傷大半,一口元氣傷了不少。 賀岳家主因為胞弟失誤而威望大減,在東山王的朝廷爭斗中越發淪入下風,飽受家族各分支質疑。 而封家的岸防炮,在混亂的業朝政局中驟然打出了一記驚雷,立刻引發了各方關注。 中原各世家猛醒,發現他們一直都看不起的邊城窮兵頭子,不是何時已然成為一個不容小覷的實力人物。 封家北奪祡嶺——獅子口,東路拓展到白鷺口,將整條烏知河流域握在手中,不知不覺地,勢力范圍已然不比兩個皇帝小了…… 這個認知,讓素來高高在上的世家們有些心態失衡。好在封家占據的地盤都是些苦寒貧瘠之地,一條烏知河兩岸荒蕪,世家大族們瞧不上眼,也算勉強是個安慰。 開始的時候,賀岳家借著賀岳景升的事好生鬧了一陣子,又是發討罪檄文,又是奏請光統帝出兵討伐,結果雷聲大雨點小,被岸防炮暴露實力賀岳一族在東山王眼中等于被卸下爪牙的老虎,司馬燁只假模假式地安慰了一番,態度十分端正,但是好處半點沒給。 據傳,光統帝親自去賀岳府邸,探望了雙耳失聰的賀岳景升,并與之一番促膝長談。 天知道司馬燁是怎么和耳聾且昏迷的人長談的,反正安撫的姿態做了十足十,讓朝中世家半點挑不出毛病來。 只有口頭,沒有實惠。 司馬燁不給的理由很簡單。 朝廷現在的第一要務是討伐偽王。今冬雪落之前,東山王軍要在浞州徹底消滅西河王的主力,如今一切都要給大戰讓路,天子的內庫也不寬裕,賀岳家的仇不是不報,但要股顧全大局。 而且,若不是賀岳景升不顧邊軍警告執意靠岸,對方也不會“誤把”賀岳船隊當成前來增員的西胡大軍,說起來,賀岳景升也是有責任的。 氣得賀岳家主差點一把火把這道圣旨給燒了、 什么“誤會”,什么“責任”?!他娘的不就是看著封家現在腰桿子硬氣,不敢得罪人家,怕兩線開戰、腹背受敵么! 還說得那么冠冕堂皇,以前踩著封伯晟的臉皮打都不會二話,世家什么時候錯過,根本沒人在意那群邊城苦力怎么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