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6節
“年輕人就是沉不住氣,等你們真去學堂上課,還有你們驚訝的呢?!?/br> 老軍屯覺得這墨宗兄弟有點吹牛。 他和那幾個毛頭小子不一樣,他是見過世面的。墨宗在九凌湖建的水龍車他都見過,還能有什么更讓人驚訝? 可等真進了學堂,老軍屯才發現自己還是看輕了墨宗這群老小子。 原來之前的桌椅食間,那都是在打個墊腳的,真正的大招還在后面。 吃完午飯,墨宗農科的教學就正式開始了。 30名軍屯走進教室,發現原本空蕩蕩的桌面上已經放了些物件。 “這是什么?” 老軍屯在桌前坐下,視線落那巴掌大的方塊和炭條筆上。 這方塊是用線裝訂好的,里面層層疊疊,也不知道訂了多少張,手感光滑細膩。似布非布,似綢非綢,薄如蟬翼卻又平整有型,老軍屯從沒見過如此神奇的物事。 “這這這這這……這是個啥玩意?!” 他看向站在臺上的柳老頭,難得破音。 “這一張一張的,是布帛嗎?” 老軍屯年紀大,資歷深,是本批學員中定海神針一樣的存在。能讓他如此失態,其他軍屯的注意力立刻被吸引了過來。 剛才光顧著研究炭條筆了,沒注意另外一樣東西?,F在聽老軍屯一說,眾人才發現差點錯過最大的寶貝。 “你們……你們墨……墨宗怎的這樣壕氣?竟然……竟然給……給生員發布帛習字?!” 一個中年軍屯失聲叫道。 “這……這玩意不……不不不是世家郎君才用得起的嗎?!” “哈?!?/br> 柳老頭抬頭挺胸,低調地超·大·聲炫耀。 “啥世家才用得起?!世家比咱多長了兩只手嗎?!” “這不是布帛,叫紙,是咱們宗門自己造的。墨宗的娃開蒙都用沙盤,學好了才能在紙上寫,可比那絲帛和竹簡考驗功夫!” “因為是墨宗秘寶,產量不多,本子暫時也不能給你們,只讓你們記錄和答題用,走的時候還要收回來的?!?/br> “所以啊,干貨還是要裝在腦子里,記在心里,走的時候才能帶回去,以后到啥時候都能用得上?!?/br> 說著,他又懷里摸出一個大筆記本,“嘩啦啦”翻了幾頁。 “我也有一本,叫講義。我老頭子就按這上的東西給你們講課?!?/br> “一會兒你們也有一本,我講的重點都在上面,下課你們可以拿著復習。但是要小心保存,壞了破了都要賠的,走的時候還要給宗門留下?!?/br> “別小看了咱們這農塾,可不比那些供世家講經論道的學堂差哩!” 被柳老頭大吹特吹,驚艷了一眾軍屯的紙,在寧鋸子看來,其實不算個成功的嘗試。 之前他在暮野兄面前吹牛,言說天下局勢不明,如今還不是造紙的時候,農耕才是最要緊的大事。 結果沒過兩天,寧鋸子就自己打臉了。 原因無他,牛背山上的樺樹林都要禿了。 最近墨宗的樺樹皮消耗極大,克萊帶著一眾小孩漫山遍野地找樹林,但收集的樹皮紙還是供應不上需求。 勘察烏知河的水文記錄,地形測繪圖,九凌城管道施工圖、水力織布機和水力錘的設計,所有需要記錄的都要樹皮。畫圖寧鋸子能找魚忻當小工,但樹皮卻不是馬上就能長出來的。眼看著樹再扒就要掛掉,現實不容得寧鋸子再矯情。 寧非也曾想過用竹簡湊活,然而那種極其不友好的書寫方式,讓由奢入儉難的鋸子直接掀了桌,心中萬分懷念手寫板和繪圖軟件,哪怕給張草紙也能湊活??! 啊……對啊,還是要造紙。 但是之前都把話放出去了,現在還不是造紙的時候…… 想了又想,到底還是跪倒在逐漸積壓的工作面前,寧鋸子抱著被自己打腫的臉皮失聲痛哭。 就……就造點紙吧,就造一點,概不外傳。 于是,厚臉皮寧鋸子親自下場,找來自己用慣了的工程師小團隊,開始研究造紙。 造紙說起來簡單,但真開始動手還是遇到了不少的小麻煩。造紙的方法寧非雖然知道,但前世資料中適合造紙的植物并不存在于牛背山,到底什么能成為替代品,還要小團隊一樣一樣去嘗試。 于是,“牛背山小霸王”克雷再度發揮了作用,帶領一群“小弟”四處出沒,并借此為由逃課三日,給造紙項目組提供了不少可以使用的植物。 最終,寧非選定了來自三岔溝西坡的龍須草。 龍須草是塞外最常見的野草,耐寒耐寒,生命力強,經常一長就是一整面山坡。 龍須草纖維細長,葉片堅韌,只要不傷及根須,即便被剪掉了葉片也會迅速生發,用作基材不致對環境造成較大傷害。 經他實驗比較,龍須草的纖維素含量是眾多草本植物中最高的,幾乎與木本的馬尾松相當,而且極易漂白,非常適合造紙。 當然,用木材造紙,質量更好。不過林木生長不易,一旦破壞可不是短時間能恢復的,寧非可不想開生態破壞這個頭。 有了材料,造紙項目組就按照寧鋸子提供的工藝開始試做。 浸泡,粉碎,蒸煮,漂洗。加水配成紙漿、展平后烘干切割,史上第一批紙順利誕生。 誕生歸誕生,但這批實驗品并不完美。 配漿的時候加水過多,導致紙質異常稀疏,某些地方還粘著沒有完全粉碎的纖維,厚薄相差巨大,紙面也不夠光滑。不甘失敗的寧非試著用墨汁在上面寫字,結果剛一著墨就暈染成一大片,簡直慘不忍睹。 雖然在他的帶動下,墨宗弟子已經全員改換成炭條筆,用炭條筆在紙上寫字,暈不暈染并不重要。 但業朝最主流的書寫方式還是筆墨,身為一個略有完美主義傾向的處女座,送這批紙出去見人,那就等于在刮寧鋸子的臉皮。 不行!不行!不行! 除了便宜、輕薄就沒賣點,這種產品寧非堅決不接受! 于是,這批黑歷史一誕生就被雪藏,成了寧鋸子衛生間里的廁紙。別說,若是用在如廁上,輕薄稀疏吸水性強,這些反而全部變成了優勢,誰用誰說好。 于是,有小道消息在新食間流竄,言說矩子最近內痔發作,如廁頻繁,正在努力研發擦屁股的神物,已經小有進展。 用了矩子的神物,身心舒爽,強身健體,還可消臭止瀉。 氣得寧非火氣上攻,差點真的如廁不順。他發狠放話要造出點好紙給眾人看看,然后便一頭扎進小伙房改建的個人實驗室,也不知道在琢磨什么。 呵,古法造紙不好掌握,那他就改良吧。 造紙產生的污染主要來自制漿環節,傳統制造草漿一般采用堿法和亞硫酸法,廢水排放量大不說,水中還含有很多有害物質,嚴重污染環境。而龍須草有個特點,那便是含有纖維素非常高,所以寧非的想法是,在制漿這一環引入白腐菌,通過生物降解木素和果糖果膠等雜質,制造清潔無污染的紙漿。 于是,克雷再度出動,漫山遍野去給矩子找長白毛的爛木頭。 至于網部和壓榨,這就要木工班和鐵匠坊的配合了。 搗漿和粉碎可以借用鐵匠坊廢棄的小型碎料錘,烘干有現成的煉焦爐,焦炭冷卻的余溫足夠烘干紙張。 寧鋸子又帶著劉通、柳鐵這兩個得力下屬,花了三天造出長網多孔平面篩,為了適應未來可能出現的大規摸生產,鐵三角還做出活動簾床紙模備用,順便參照織布機的模式,造出了可單人cao作的簡易紙張流水線。 萬事俱備,只欠東風。 克雷依舊不負眾望,終于在成山的爛木頭中,找到了寧矩子需要的白腐菌。 培育和篩選菌種,渣統這次出了大力。它按照寧非提示的特性,借用系統物種評估說明面板,直接把菌落中比較適合的制漿菌群挑了出來,大大節省了篩選時間。 花了這么大的功夫,第二批紙終于造了出來。 這次寧非是下了苦工的,從化漿到成紙,每個環節他都親自參與,成果也十分不錯。 紙質依舊輕薄平整,柔韌性非常不錯,但因為沒有漂白的緣故,色澤略有些暗黃。 寧非對這一點不太滿意,但實際結果已經足夠驚艷墨宗眾人,明明看著只是薄薄的一張,卻可以隨意折疊扭曲,看得大家嘖嘖稱奇。 “拿筆墨來?!?/br> 寧鋸子點了點頭,決定試驗最關鍵的部分。 他接過克雷遞過來的狼毫,提筆抬腕,在攤平的紙上寫下了一個“墨”字。 手感順滑,字跡分明,無下滲,無暈染。 “成了!” 劉通歡呼一聲。 “矩子大才!” “此物比絲帛廉價,比竹簡輕便,若是傳揚出去,世人必要為之瘋狂!” “沒想到塞外野草也能制出如此平整潔凈!簡直太神奇了!” 柳鐵抓了抓頭,“……矩子,此物也是為紙?” 他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小聲問道。 “用此物擦,太糟蹋了啊……” 因為之前造紙的烏龍,如今墨宗大部分弟子都把“紙”與“如廁”牢牢聯系在一起,覺得“紙”這種東西,只能用在茅房。 寧非最聽不得這話,他瞪了柳鐵一眼,覺得自己必須要把這股歪風矯正過來。 他略一思索,再度提筆抬腕,刷刷刷寫了一封親筆信。 信是寫給封大公子的,用另外一張紙做信封,蓋上泥印,然后遞到柳鐵面前。 “去送到大都護府,用你的眼睛看清楚,這紙真正的價值吧!” 第139章 柳鐵覺得自己大概又得罪矩子了。 十有八九是因為廁紙的事, 雖然不知道矩子為啥忽然變臉,可用紙擦的的就是比用樹葉子好啊。 當然,寫字的效果更好, 又便宜又好用,他們以后再也不用去扒樹皮了。 但是能一個用途, 難道不是好事?不明白矩子為什么糾結。 其實寧非一點都不糾結, 他就是覺得,紙這樣一個改變時代的產物, 其初登場應當更加驚艷壯麗, 而不是淪為茅廁中的消耗品。 這以后讓史學家們怎么寫?墨宗某任矩子因如廁不便創造廁紙, 然后又因廁紙改良,成為文化傳承,普及知識的利器? 這不等于真坐實了他內有隱疾的謠言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