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節
“可能是給咱們下藥不成,想賣個慘?!?/br> 他家村西頭的三癩子天天賭錢,他婆娘和人私通給他下藥,結果三癩子命大沒死,三癩子婆娘就跪在族長門口哭,數落三癩子各種不好。 哼,那姿勢,和眼前這個也差不多嘛! 他覺得自己永遠忘不了扒襪筒那個動作,于不經意間殺人,簡直防不勝防。他阿爸以前講過南石雪原上有種雪白的大貓,專門跟在獵物后面,只要稍有放松就會被咬斷喉嚨,和這個禿頭一樣! “什么下毒!” 寧非敲了他一個爆栗子。 “徐大叔那是腳臭?!?/br> 他指了指徐進的鞋。 “看到沒,他因為在鐵匠坊工作,天天都要穿這種不透氣的鞋,現在天氣還不算冷,鐵匠坊又是高溫,腳出汗很正常?!?/br> “鞋子里面有很多微生物,汗水會營造出適合它們生長的環境。如果不及時清洗消毒,人的腳就會被感染,出現發癢脫皮水泡化膿等癥狀,很痛苦的?!?/br> 哦。 小孩似懂非懂。 但有一點他聽懂了,這個大叔不愛干凈,不洗腳不洗襪子。 他現在有點鄙視徐進了。 雖然他之前也是好多天沒洗澡,可那是因為羊角洼的水又咸又澀,洗了渾身都不舒服。 他以前和娘親住在村子里的時候,可是一個很愛干凈的小孩,天天都洗臉洗腳的。 他正想著,就看到他的矩子小哥哥朝不愛干凈大叔走了過去,克雷馬上跟上,一臉警惕地瞪著大叔的禿頭,生怕他再暴起傷人。 寧非倒是沒想那么多。 上次柳鐵跪著他沒拉動,這次換徐進估計也不會有什么結果,所以他干脆省了點力氣,直接對徐進開門見山: “徐大叔你起來吧?!?/br> “還是你覺得我這個矩子說話沒什么分量,想不聽就可以不聽了?” 此話一出,徐進馬上從地上跳了起來,一臉惶恐。 “矩子恕罪!徐進沒有不聽,我就是……” “這不就得了?!?/br> 寧非可不愛聽他那套萬死不辭的話。 他這個身體有點嬌貴,稍一使勁就容易留下印子。手腕上的痕跡雖然看著嚇人,其實很快就會消退,他也不覺得怎么疼痛。 “你先跟我說說,你之前為什么那么激動?是我說錯了什么嗎?” 徐進老臉一紅,神情有些扭捏道。 “矩子哪有說錯,是我聽了了不得的東西,腦子一熱,就……” 他越說聲音越小,像是做了什么壞事一樣在心虛。 寧非被勾起了好奇心,他急忙追問道: “我說什么了?” “就……就那個炒鋼法啊?!?/br> 徐進小聲回答。 “炒鋼法怎么了?” 寧非有些不明白。 他不是搞冶金專業的,但也大概了解一些古代冶鐵發展的歷史。 炒鋼法和百煉鋼在很長一段時間是并存的,墨宗的鐵匠坊既然能造出百煉鋼,那炒鋼法應該也掌握了吧。 聽他這么說,徐進的表情轉為肅然。 這個禿頭中年大叔,一旦說起打鐵,完全就像是變了一個人一樣,不愧是鐵匠坊這一代的大師兄。 “炒鋼是龍泉劍坊的不傳之密,薛氏靠著龍泉劍坊掌握著天下的精鋼,據說連朝廷想要精鋼刀劍,也要皇帝娶了薛家的女兒才能成行。我宗苦苦研制多年,雖然勉強制出百煉鋼,但鍛造過程花費太多人力物力,根本不能量產?!?/br> “我和師父也曾推演過炒鋼之法,可試驗了幾次都摸不出門道。天下像我們一樣想窺探秘法的匠房無數,沒聽說有誰從薛氏手中套出機密,炒鋼炒鋼,一個“炒”字難為住太多的匠人,沒有哪位像矩子一樣說得如此清楚?!?/br> 的確,徐進的激動不是沒原因的。 如果寧非只是說出“炒鋼”兩個字,那他只會為矩子的博學贊嘆,畢竟對于一個傻了十年的少年來說,一醒來就了解如今最熱門的冶煉技巧,可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 但是,他家矩子直接說出了“炒鋼”的方法。 那一瞬間,徐進像是被雷劈到一樣,整個人都處于渾渾噩噩之中,腦中不斷播放的是寧非的聲音。 “就像你炒鋼的時候往里面淋礦粉,里面的雜質會在高溫中和氧氣反應變成另外一種物質,讓碳量降低到鋼的成分范圍……” 他不知道矩子說的這些是不是真正的炒鋼法,可卻是他們之前從來都沒有想過的一種新路徑! 就像……就像當年,他第一次踏進墨宗的藏書閣,面對那疊放起的無數根竹簡,雖然完全開不明白,卻有種豁然開朗的感覺! 新世界的大門,它又打開了! 第33章 徐進這個人, 看著大喇喇的,其實心細如發。 尤其對于他自己專注了半輩子的打鐵事業,那更是一絲一毫都不曾松懈過, 時刻保持著高度的警惕。 是以當寧非不經意說出“炒鋼法”三個字的時候,他的精神先是有一瞬間的緊繃, 然后在腦中迅速推演了一下流程。并不是不可行, 只是之前沒有人想過要這樣做!原來炒鋼的“炒”法,竟然是這樣的嗎??? 徐進感覺豁然開朗, 以往以為被困住的瓶頸區, 忽然有了新的通路可以繞行, 原來世間不是只有一種方式可以達到目的,就像他爬這兩洞凹的山洞,繞路或是直達, 都能找到羊角洼。 想通了這一點,徐進像是被打通了任督二脈,整個人從頭到腳都覺得通透。矩子的話在他的心中放了一把火, 燒得他整個人都快要沸騰,全身上下充滿了力氣, 恨不能馬上捕捉到那點滴的細節, 親手試他一試! 炒鋼!炒鋼法!被薛氏和龍泉劍坊視為不傳之秘的炒鋼法,一把普通精鋼刀抵得上他們鐵匠坊辛辛苦苦鍛造十幾把的價格, 而且沒有薛家人的關系,還根本買不到! 他們貼工貼料, 日夜勞作, 還賣不上價格,只能以數量求溫飽,說不羨慕是假的, 但也沒有人真動心去投了龍泉劍坊。 別的不說,能學得炒鋼法的匠師,那都要和薛家簽世代賣身契,不但自己,子子孫孫也要一并賣給主家,從此生死由人,才能窺得薛家的不傳之秘。 當然,薛家對這些匠師也是極好的。不但報酬豐厚,而且還給予他們一定的自主權,在主家允許的情況下可以在刀劍上鏤刻自己的名字,這些匠人被世人推崇為“鑄劍大師”,名利雙收,風光無限,龍泉劍坊也成了所有鐵匠學徒們的向往之地。 可徐進一點都不動心。 他是眼饞炒鋼法沒錯,人家打出來的東西就是比自己的強,這沒什么好不服的。 可龍泉劍坊也好,薛家也罷,沒有一處能像墨宗這樣,真正無私地傳授技藝,不要報酬也不用賣身。 所以他把一顆心都給了宗門。 現在矩子在他心里放火,他不能不翻騰。 “矩子,這可是龍泉劍坊的炒鋼之法?” 徐進小心翼翼地試探道。 “炒鋼法是薛家把持多年的絕密,矩子您……” 他話沒說完,但已經足以讓寧非出了一身冷汗。 他是真沒想到,這個時代的炒鋼法還沒推廣開來,成了獨家秘方! 幸好他直接說了工藝,未必和薛家的秘方相同。其實就算相同也沒什么,反正除了薛家沒人知道他們的鋼怎么炒,就說是巧合好了! 找到了合理的理由,寧鋸子的心里立刻就有了底氣。 他手一揮,狀似不在意地說道。 “什么薛家龍泉劍坊之類的我不清楚,我只是覺得這種辦法差不多能成呀?!?/br> “天下煉鋼之法千千萬萬,但規則和原理卻是確定的。通過高溫讓鐵礦石中的雜質和礦粉發生反應生成固體與鐵分離從而降低含碳量改變物理屬性成為鋼,理論上這是絕對可行的??!而且方法和炒菜加鹽有異曲同工之妙,我就自己給起了個名字叫炒鋼?!?/br> 說到這里,他理直氣壯地反問道: “難不成……薛家的炒鋼也是一樣的?” 徐進:…… 徐進哪知道薛家怎么炒,他已經被自家矩子這一番不停頓也聽不懂的“玄·妙·道·理”刷成了渣渣,一臉茫然地看著地面。 什么叫固體?碳含量是什么玩意?物理這兩個聽上去很玄妙,不過到底是啥意思?矩子念叨的是業朝文字嗎? “那……那你說的那種炒法……” 徐進咽了咽口水,“是你自己想出來的?” “差不多吧?!?/br> 寧非含糊地應了一聲。 炒鋼法是他腦中自帶的知識點,但可不是他首先發明的,他也是看了冶金史的書籍才知道。 可如果實話實說,徐進肯定要繼續追問。他沒辦法解釋一個傻了十年的小孩忽然就學會炒鋼,而且史書上對于炒鋼法的發明者也沒有明確記載,炒鋼法的來源應該是從事冶鐵的勞動人民,在辛勤工作中發現并總結的。 “我只是覺得原理上說得通,自己也沒試驗過?!?/br> 寧非補充道。 “而且鋼也不是薛家人的創造,萬事萬物都有規律,掌握的了規律誰能得到同樣的成果?!?/br> “噢,這樣?!?/br> 徐進的腦子也冷靜了下來。 他心里是有點失望的。矩子說是道理,也就是說還沒做出來成品,成或不成還是未知。 但矩子至少給他們提供了一個方向,在密閉的爐膛里鑿開了一個口子。他總覺得若是他能抓住,掄錘子拼命往外砸,就能打開一個新天地。 想到這里,他搓了搓手,小心翼翼的觀察了一下矩子的表情。 “矩子,我覺得你說得這個法子有理,但有些點還是想不太明白,應該就那什么規律不通?!?/br> “那些原理和規律,你能不能教教我們?” 他這樣謹慎是有原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