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節
明明是他攪局,現在還要倒打一耙,簡直氣死個人! 有了徐進的帶路,去找樹的速度就加快了許多。 這一片胡桐(異葉楊)林不算小,沿著羊角洼一路像山中蔓延,供應大規模工業化生產不好說,但日常使用絕對是足夠了。 寧非從樹杈里采集了些新鮮析出的白色晶體,覺得應該沒什么問題。 他把自帶的小木盒裝滿,便招呼克雷和徐進回城。 “???這就走啦?” 徐進抓了抓沒頭發的后腦勺。 “咋就要這點?我在給矩子挖多些?!?/br> 寧非本來只是想做點實驗品,聞言倒是動了心。 反正都來了,多備點純堿和小蘇打也沒毛病。這玩意是很多實驗的基礎材料,保不齊在哪兒又能用上。 何況來這一路可是太不容易了,他兩條腿又酸又疼,估計晚上要挺尸。 但是……沒容器裝了…… 徐進看出了寧非的遲疑,曬然一笑,然后抬起一條粗壯的大腿,脫下獸皮靴,從腳上扒下來一只布袋。 一瞬間,奇異的味道彌漫在空氣中,前香有點像爛韭菜混合咸魚燒榴蓮的味道,后調轉為酸咸口的發酵黃豆水,極其容易上頭。 寧非被熏得一陣眼花,踉蹌了幾步差點栽倒,還是小孩克雷眼疾手快,一把扯住了他胳膊,這才勉強保持住身體平衡。 但是克雷的情況也沒比他鋸子小哥哥好到哪去。小孩被辣得雙目流淚,嘴巴和鼻子都擠在一起,臉憋得通紅。 他用淚汪汪的眼神示意小哥哥迅速逃走,但兩人此刻都是腿抖腳軟得厲害,能勉強站直身體就已經很不錯了,哪里還有余力想別的。 擦……這就是傳說中的人體生化武器吧!怎么會這么臭! 好在山中有風,這股辣眼睛的氣味很快被山風沖淡。帶著沙土氣息的空氣灌進肺中,寧矩子像是著水的翻車魚,拼命的吸了幾口才感覺自己活了回來。 他看著徐進,一臉艱難地問道: “徐……徐大哥,你這……” “嘿嘿?!?/br> 徐進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后腦勺。 “忘了說,我腳臭?!?/br> 他作勢又要抬腿,嚇得寧非帶小孩齊齊倒退三大步。 “別,你就站那兒就行,千萬別動了!” “噢?!?/br> 徐進諾諾地應了一聲。 “我們這些在鐵匠坊里做工的,日常要和爐子和鐵塊打交道,穿普通的草鞋是不行的,得要這種獸皮靴子隔火隔熱?!?/br> “但這玩意不透氣啊,時間長了腳臭的厲害,我家婆娘就給我做了雙布襪。不然腳熱的一直出汗,一天下來就得給汗浸得發起來,腳底板還會起水泡,又痛又癢?!?/br> “有這布襪子能好許多,所以我們鐵匠坊人人都備著一雙。剛才矩子怕沒東西裝,我就想起我這襪筒子了,這玩意長到小腿,能裝許多哩!” 不不不,不用這么熱情! 寧非看著那土黃色半濕半干還透著咸魚燒榴蓮味道的布筒子,整個人都閃著無數商用字體的拒絕。 “那個……” 他本能地想要立刻拒絕,話到嘴邊又覺得難以啟齒。 說起來,徐進也是好心。 他一個糙漢子哪會有那么多的講究,有雙襪子就是了不得的裝備了,所以喜滋滋給別人安利。 遙想自己剛來墨宗的時候,謝老連穿的外衣都得脫下來好好保存,可見窮是萬惡之源。 因為窮,只要能用得上,管是穿在腳上還是送進嘴里的,不都一樣?! 想到這里,他越發覺得不能冷了徐大哥一番赤誠之心。 “是這樣的徐大哥,”寧非在腦中轉了無數個圈子,終于找到了一個自認為比較合理的理由。 “我要的這種白色純堿,最好是用隔潮隔空氣的容器保存。純堿在空氣中很容易發生反應,變成另外一種東西,就是你說的那種苦面?!?/br> “苦面和純堿的成分不一樣,在性質上也有差別,可能會影響最終生成的產物?!?/br> “就像……” 他想了想,決定找一個徐進更容易理解的例子。 “就像你炒鋼的時候往里面淋礦粉,里面的雜質會在高溫中和氧氣反應變成另外一種物質,讓碳量降低到鋼的成分范圍……” 他還沒說完,就被忽然竄過來的徐進一把抓住了胳膊。 徐進的手里還拎著一只襪筒,原本才被山風吹走的生化毒氣再度來襲,而且是超近距離的正面遭遇,寧非身體一晃,眼前一陣陣地發黑。 不!大哥我錯了! 臭襪子袋也挺好的,您老想裝多少就裝多少吧! 小孩克雷沖上前,雙眼含著淚,頂著毒氣死死推著徐進的手臂。他腦中唯一的想法就是把鋸子小哥哥從大毒魔的手里拯救出來,可徐進是打鐵出身,一雙胳膊跟鋼柱一樣,他哪里扯得動! “矩子!” 徐進雙眼赤紅,鼻子一個勁兒噴著粗氣,結結巴巴地說道。 “你剛才說什么來著?什么炒鋼?炒什么鋼?鋼怎么炒???!” 第32章 徐進的表情太過激動, 活像被婆娘扣了綠帽子的倒霉漢子,兩只眼都閃著紅光。 他的手死死抓著寧非的胳膊,鐵鉗一樣的手指將少年矩子的掐得生疼, 偏偏還因為劇烈的生化攻擊說不出話。 “放……放手??!你傷到矩子哥哥了!” 最后還是克雷頑強,拼著性命不要狠狠咬住那只拎著臭襪筒的手, 這才讓徐進回過了神。 他看到小矩子胳膊上那圈淤青, 頓時大驚失色,雙膝一軟, 直接跪倒在地。 “矩……矩子恕罪, 徐進失禮了!” 說到一半他又覺得不對勁, 連忙改了口。 “不不不不,矩子你不用恕罪,你盡管罰我便是, 我徐進鬼迷心竅冒犯了矩子,百死都不足惜!” 寧非眨巴了一下辣得生疼的眼,揮手示意他把臭襪筒拎得遠一點。 徐進會意, 馬上跪退了幾步,給少年矩子留出足夠呼吸的空間, 繼續低著頭等罰。 寧非大喘了好幾口氣, 感覺自己的嗅覺又重新回歸,這才揉著手腕問道。 “你不用那么激動, 我沒什么大事,你站起來說吧?!?/br> 徐進不動, 似乎打定了主意要在這山上跪到地老天荒。 在他的認知中, 墨宗弟子以下犯上,那可是不可饒恕的大罪,是要被宗門除名放出師門的! 雖然他是因為聽到了炒鋼秘法才激動到不能自已的, 可這也不是他冒犯矩子的理由,沖動的人自己要承擔后果,徐進不準備辯解什么,如果矩子不原諒他,那他就收拾東西離開,絕對不讓師父和鐵匠坊為難。 但他也不遠走,找個石沱嶺附近的村子住下,師門要是需要干活他就去幫忙,也不要什么酬勞,需要探礦挖煤他也上,就用自己這后半輩子贖罪。 他徐進這一輩子,是有了墨宗才活出的人樣。 徐進以前不叫徐進,他沒有姓,別人都叫他二狗子。他不知道爹媽是誰,從懂事起就跟著個老乞丐在街頭討生活,老乞丐教他偷錢的法門,好的時候能吃頓熱乎的,不好的時候幾天不開張,挨打是常有的事。 后來老乞丐得罪了城里的大戶,被打了一頓扔到了亂葬崗。二狗子趁夜把人裝殮,城里認識他的人不少,他也不敢再回去,便跟著逃難的人去了邊城。 日子就這樣渾渾噩噩地過了下去,二狗子饑一頓飽一頓的,不時還因為偷竊失敗被苦主暴打,直到他偷到了他師父的頭上。 現在回想起來,宗門從他那時候起就已經很窮了。外出做工的師父給人打鐵賺的盤纏,還不夠城里的少爺去柳枝巷子包個粉頭的花銷! 他被師父打了一頓,然后問他要不要學打鐵。 他看過城里的鐵匠鋪,累是累,可學出師就能養活自己,一輩子都不用再流浪街頭。 有這等好事嗎? 二狗子的心里其實是不太相信的。 城里那些匠房,就算是收個學徒也要收好多孝敬,進了門要伺候師父一家老小吃喝拉撒,還要拼命賣力給匠房干活。就這樣苦熬個十年八年,師父也就教些零碎活,根本就是不要錢的苦力。 他一個街頭流浪的小毛賊,不花錢就有人收嗎? 心里雖這樣想,但二狗子卻沒猶豫地答應了。 他一條賤命,就算上當受騙也不過就是給賣了熬鹽,不可能更差了。如果這人沒騙他,那他這輩子就算土鱉翻身,有了指望! 直到多年以后,已經改名為徐進的二狗子依舊感激自己當初的決定。 他進了墨宗,通過了師父的考驗,那些曾被人嚴密封鎖的知識便毫無保留地向他敞開大門。 雖然依舊是窮,但窮得坦坦蕩蕩,窮得心生光明。他從不知道天地竟然如此寬闊,許多他終其一生都想不明白的道理,竟然在宗門藏書閣中就能找到。第一次獨立燒出錘子的時候,徐進摟著那玩意哭了一晚上。 最后,那把錘子被他作為定情信物送給了婆娘,以后也是他們老徐家的傳家寶。 想到這里,徐進抹了抹泛酸的眼睛。 這個世道,從來就沒給庶民太多的機會,墨宗是唯一自由的天地。師門于他有重生再造的恩情,就算他以后不配再自稱墨宗弟子,他這一輩子也都是宗門的。 他都想好了,矩子想怎么懲罰都沒關系,只要能讓他的婆娘和兩個兒子留下,那他徐進死都能含笑九泉! “我說徐大叔啊……” 寧矩子朝一臉悲愴的光頭大叔招呼了一聲,沒得到回應。 不是,他也沒說什么過分的話啊,怎么這位就跟要上刑場一樣,墨宗人的腦子里到底在想啥??? 他指了指徐進,低頭問小孩。 “他怎么了?” 小孩一臉警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