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節
小孩心想,這個混蛋雖然有眼無珠,可畢竟還給了他半壺水和一塊糧食,嚇嚇他就足夠了。 他等著看對方驚慌失措的模樣,說不定還會因為害怕而摔個狗啃泥。以前他家隔壁的閑漢就是這樣,被他嚇得直接掉進了茅坑。 然而,這一次讓小孩失望了。 對面那個少年,看上去也不比他大很多的樣子,竟然就那么一動不動,站在原處微笑地看他,仿佛篤定他射不中似的。 而他,也的確沒中。 木箭只飛了一小半就現出頹勢,最終墜落在少年鞋前一步遠的地方。 小孩愕然。 他的確在射箭的時候偏了半寸,但也不應該連個衣角也沾不上??! 按照他的預想,木箭應該擦著混蛋的肩膀過去,或者至少也得碰上袖子,可按照這支箭飛的路線,就算他不手下留情,也是射不到混蛋的。 可惡!到底怎么回事? 小孩急得抓耳撓腮,最后想起混蛋趁他進食的時候曾踢了他的手弩一腳,多半就是那時候出的問題。 他怒瞪寧非,對方回以一個親切的微笑。 “也沒什么,弓臂的角度改變,箭頭受力就不一樣。你再用之前習慣的手法射出,必然要出現偏差?!?/br> “我估算過你的臂力,大致可以得出在正常條件下你這把手弩的射程。我現在站在上風口,又剛好踩在射程邊緣,你射不中太正常了?!?/br> 小孩被他左一個“射程”,又一個“受力”說得眼冒蚊香。他剛想罵人,卻聽見身后的山路上傳來了沉重的腳步聲。小孩一跺腳,“你等著!等老子回頭找你算賬!” 撂完狠話,小孩就跟兔子一樣,一溜煙鉆進了草叢,蹤影不見。 “讓矩子久等了!” 楊黑子挑著一條扁擔從山頂走了下來,兩只籮筐中都堆滿了石頭。 他身后跟著的柳鐵也是同樣的姿勢,兩人頭上都滿是汗珠,肩膀被扁擔壓出了深痕,可走下山的腳步卻十分扎實。 “這些都是方石頭,矩子請看?!?/br> 楊黑子一邊說,一邊將籮筐挑到寧非面前。 寧非隨手取出一塊看了,的確是石灰石,而且楊黑子還特地選的都是小塊,想必是記得他之前說過要煅燒后粉碎的話。 “挺好的,咱們可以回城了?!?/br> 寧非笑著說道。 對于之前被小孩打劫的事他半個字都沒提,左右對方只求一口吃食,并不是真想謀財害命,那也沒必要太當真。 他甚至覺得,那小孩氣鼓鼓的樣子還挺可愛的。 三人回到塢堡的時候,另外兩組也已經完成了任務。 許寶山和張二柱帶人將準備好的石膏、礦渣和粘土都堆在后山的火窯前,派了一個弟子在山上看守,余下全員都去了三叉溝,墨宗在那里找到了露天煤礦,塢堡日常的冶煉都用上了煤。 寧非趕到的時候,火窯前正是一派熱火朝天的勞動景象。 “矩子回來了?!?/br> “矩子回來了?!?/br> 眾人紛紛和他打招呼。 雖然沒人覺得他的那什么泥靠譜,但大家干活的時候可一點沒折扣,材料都分類堆放得整整齊齊,寧非檢查后點了點頭。 “很好,我們可以開始了?!?/br> 說開始,其實眾人還是一臉懵逼。 許寶山和張二柱互相看了一眼,又齊齊看向寧非,眼神中透著天真的茫然。 呵,考點都給圈出來了,就知道你們沒重視! 寧非搖頭,招呼著楊黑子將擔子里的石灰石都爐前。 “先砸,” 他對許寶山和張二柱說道:“都砸成一斤左右的碎塊,粒徑……” 忽然想起這個時代的度量標準和現代不大一樣,寧非便隨手比劃了一下,“這么大吧,大塊的放窯中間,小的放邊上?!?/br> 然后他又轉頭看向柳鐵。 “你會燒窯應該聽得懂,我這里面填進去的煤都要薄料,就是小顆粒的煤,盡量鋪的均勻些,窯口與里面的混合料要保持一定距離,盡量讓里面的溫度均衡?!?/br> “石灰出窯之后還要進一步粉碎研磨,顆粒越細越好,你們有沒有什么研磨的設備?” 眾人面面相覷,最后還是張二柱想起土木組里有個夯打泥磚的石杵。 “這玩意行嗎?” 黑壯的漢子甕聲甕氣地問道。 “再就得用錘子砸,這些可都是大白石頭,也不知道砸不砸得動?!?/br> “矩子,燒個石頭為啥還要砸成塊,反正燒完了不是還得砸?費那個二遍事干啥???” 這個問題也是其他八人想問的,只是礙于矩子的身份不好意思開口,也就是張二柱這個傻大憨直腸子,不過腦子就直接出口了。 寧非想了想,還是決定用盡量簡單的語言解釋一下。 “砸開是為了能煅燒得更均勻,因為溫度會改變物體的成分,就像你們煉鐵用的煤,悶燒過后成為焦炭就會比普通的煤塊耐燒?!?/br> “燒這個石灰也是一樣,如果不能均勻加熱,有些大塊的石灰石外面會燒過頭,里面還是冷芯,這樣的成品是不能用?!?/br> “所以大家就辛苦點,盡量把石頭砸均勻了。咱們這批是試制品,數量不多,應該好cao作?!?/br> 說著,他就準備拎起石杵先砸他一塊做個示范,忽然卻被一旁的柳鐵扯住了袍袖。 這個黑大個一臉緊張,兩只眼睛燈泡一樣照著寧非的臉,結結巴巴地問道。 “矩子,矩子你剛才說的那什么炭……是個啥玩意?它咋可能比煤耐燒呢?” 作者有話要說: 柳鐵:雖然我聽不懂鋸子說啥,但我直覺覺得那玩意很重要! 第18章 焦炭還是水泥? 柳鐵這個人,一貫是走腳臭心直的糙漢風,從小到大沒少被他爺他師父罵沒腦子、一根筋。 可這樣一個人,能成為木東來最拿得出手的徒弟,要沒點真本事是不可能的。 柳鐵的本事就是聽話,以及異乎常人,野獸般的直覺。 寧非之前的話他都聽得云里霧煞煞,因為和打鐵關系不大也不怎么走心。 可當對方說出“煉鐵用的煤悶燒過后成為焦炭就會比普通的煤塊耐燒”這句話之后,柳鐵的野獸天線瞬間就豎了起來, 滴溜溜伸向了寧非的方向,迅速鎖定了獵物! “矩子!你說燒什么炭會被煤扛燒?真的假的?。??” 寧非被他拽了一個趔趄,還是一旁的張二柱眼疾手快的扶了一把,這才沒摔成狗啃屎。 他定了定神,忽然想起這個時代很可能還沒有焦炭。 華國的焦炭是在宋朝才大量應用于冶鐵行業的,以墨宗目前的技術積累來看,最多相當于南北朝晚期,不知道焦炭很正常。 何況他說燒個生石灰墨宗上下都覺得荒謬,那挖出煤塊多半也就是直接燒了,沒想過再加工。 不過既然提到了,他也沒有藏私的意思,索性就把焦炭的妙處給柳鐵講了一遍。 “焦炭是由煤在高溫條件下干餾獲得的產物,燃燒過程緩慢而持久,可以持續提供熱量,用作冶金和鑄造的燃料非常適合?!?/br> 聽不懂。 但這并不妨礙柳鐵繼續發問。 “那一塊炭出來能燒多久?” 寧非想了想,大概給出了一個時間。 “五日左右吧?!?/br> 明末方以智所作《物理小識》一書,里面有關于焦炭的記載:——臭者燒熔而閉之成石,再鑿而入爐曰礁(即焦炭),可五日不絕火,煎礦煮石,殊為省力。 其中所說的“臭者”,就是揮發物較多的煉焦煤,把這種煤密封起來燒熔,很容易成為堅硬的焦炭,用來冶煉礦石效果絕佳。 “五日!” 這下,連楊黑子也驚訝了。 他是常年和礦打交道的人,很清楚各種石頭的屬性。 一塊煤才能燃燒多久?燒五天,這還是煤么?!” 這邊楊黑子還在算時間,那邊柳鐵已經一個大跳,直接撲到寧非面前。 “矩子此話當真!” 能夠持續燃燒五天的煤,對穩定爐溫絕對是個天上掉下來的寶貝??!這能節省多少人力?。?! 說實話,他對這什么炭的興趣可比燒石頭大多了,只要一想打鐵的時候不用擔心溫度不夠出廢品,柳鐵就恨不能馬上把那什么炭給燒出來,這可比什么勞什子的砂漿要有用太多! 越想越激動,他直接扯住了寧非的衣袖,用力晃蕩了幾下。 “矩子,咱們別燒石頭了!反正你不是說燒那什么炭和燒石頭一個道理,那咱們還是燒炭吧!” “砂漿那玩意就是砌房子的,用啥不都一樣,我看還是炭有用,弄好了我們匠房可省了大力了!” 他這樣說,一旁來自土木組的幾人可就不高興了。 首當其沖就是張二柱。 他是魚老手下的弟子,雖然天分比不上魚忻出彩,可為人沉穩可靠,而且有獨自完成土建的經驗,在土木組也是拔尖的好手。 雖然他不相信矩子能燒出什么神奇的砂漿,可被鐵匠坊的柳鐵這樣當面截胡,張二柱的心里特別不是滋味。 明明之前說要做他們的東西,怎么被這傻大憨胡攪蠻纏一通,他們就得給鐵匠坊干活了哩?! 你聽聽柳二愣子那話說的,好像他們土木組比不上鐵匠坊重要,識相點兒都得給打鐵的讓路,輪到土木隨便糊弄一下就給打發了。 憑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