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惟十八歲的冬天受了寒，發燒一場，那之后，秦惟自覺身體又差了一截，去送小石頭才走半條街就胸中發悶了。小石頭九歲了，個子比平常孩子高，到了秦惟的肩膀。秦惟好了以后，小石頭就不讓秦惟再送他上下學了，只送到院門處就可以了。后來天氣冷時，小石頭都不會讓秦惟出房門。

    秦惟真是很煩這個身體，在這個時代，根本無法進行心臟的介入手術，曹郎中天天huáng芪煮水，十天半月就來個系列服藥。秦惟知道自己已經開始了慢xing死亡的過程，他沒了什么野心yù望，只盡量簡單地生活：每天練幾個字，看幾本翻爛了古書，睡午覺，喝五谷粥hellip;hellip;

    看著真是混吃等死，可是秦惟卻知道他在等著小石頭長大。

    小石頭雖然不像四五歲時那么纏著他了，但晚上還要和他睡一個g上，平時吃飯也還要坐他旁邊。一天天氣晴朗，秦惟難得有心力，就出門遛彎，可才走出院子不久，就感覺不舒服，順路一拐去了曹郎中的醫館。曹郎中讓秦惟先坐下歇歇，順手給秦惟在右邊前臂掌中扎了針。

    這期間，小石頭下學回來了，進門沒見到秦惟，跑出屋放聲大叫，帶著哭腔，把崔氏、鄧氏、兩個小姑娘都嚇壞了，以為秦惟出了什么事。曹郎中聽見聲音忙出去，說秦惟在他這里，大家才知道是小石頭怕他叔叔丟了rdquo;hellip;hellip;

    眾人笑話小石頭，小石頭含著眼淚來了曹郎中的醫館，秦惟趕緊哄：小石頭！叔叔走不遠的，能去什么地方？你要淡定！rdquo;

    小石頭忍著哭泣：叔叔要在家等著我！rdquo;

    秦惟才意識到，無形中，他的體弱少動給小石頭提供了穩定感，現在小石頭還需要這種感覺，就點頭說：好，叔叔在家。rdquo;

    曹郎中過來給秦惟取針，嘆息道：你這么寵著小石頭，日后hellip;hellip;rdquo;秦惟知道曹郎中沒說出來的意思：日后自己死了怎么辦？

    秦惟想到小石頭命中的那封血書，自己有限的生命，總忍不住對小石頭無限縱容，就笑著說：沒事，等到小石頭十幾歲的時候，就會突然覺醒，要獨立自主了。rdquo;

    小石頭撅著嘴，不明所以。

    曹郎中問：真的會這樣？rdquo;

    秦惟不想說青少年叛逆期rdquo;這種用語，只說道：岳夫子說小石頭天資聰穎，日后會成才。那成才，可不就是個男子漢了嗎？自然不會依靠我了。rdquo;

    這話小石頭聽懂了，皺眉道：我要叔叔！岳夫子說要盡孝，我日后成才了，要好好孝順叔叔。rdquo;

    這話說得我成了個老人，我能堅持活到你成年就不錯了，秦惟笑著說：這些都無所謂，你健康快樂地長大我就很高興了。rdquo;他自己身體不好，自然覺得健康第一。

    秦惟扶著桌子站起，小石頭馬上過來握了秦惟的手臂，與秦惟慢慢地走回了屋子。

    秦惟坐下，小石頭彎身替秦惟脫鞋，秦惟忙說：我自己來，小石頭去幫我倒些茶。rdquo;

    小石頭還是將鞋脫了，放在一邊，才起身說：叔叔別動，今天街上土大，我先去打水給叔叔洗臉洗手。rdquo;秦惟過去總讓小石頭一回來就洗臉洗手，自己好不容易出一次大門，就也被盯上了。

    洗了手臉，小石頭跑去給秦惟端來了茶。小巧要跟著過來，被小石頭謝了，自己又跑了趟廚房，給秦惟端來了一小碗粥。

    秦惟看著小石頭這么忙碌地進出，心道這哪里是小石頭，這成小長工了，自己真夠狠心的。他如果能動，肯定不會這么麻煩小石頭，但是他真的感到日漸疲憊，不想去麻煩崔氏等人，只能賴著小石頭了。

    又過了兩年，小石頭十一歲，秦惟才二十出頭，已經要拄著拐杖走路。他變得怕冷，就是夏天也穿著夾衣。夏末的一日，他扶著拐杖慢慢地移著步子去接小石頭放學mdash;mdash;不是為了小石頭，而是為了讓自己能鍛煉一下身體。

    雖然是午后了，秋老虎的日頭還是有些灼熱，人們都揀著樹蔭處行走，只有秦惟走在大太陽地里，覺得暖洋洋的。

    到了離洪家也就二十來步的義學門外，小孩子們已經說笑著跑出來了。因為秦惟從小石頭來上學就一直來接他，孩子們早就習慣了，加上秦惟總是很和善的樣子，孩子們對他很親近，叫著叔叔好rdquo;叔叔來啦？rdquo;hellip;hellip;秦惟笑著點頭。

    小石頭在里面聽見了，忙不迭地將紙張筆墨胡亂地塞入書包，岳夫子皺眉道：小石頭，行動要穩重hellip;hellip;rdquo;

    小石頭喊了一聲：夫子明日見！rdquo;背上書包，急著要往外面跑。

    岳夫子不快：小石頭！等一下！rdquo;

    叔叔在外面！他走路已經很艱難了，可還是來接我了！我怎么能讓他等著？！小石頭一急，啊mdash;mdash;rdquo;地就哭了！

    岳夫子臉都黑了：你都多大了？！還哭？！

    秦惟在院子外都聽見了小石頭的哭聲，以為出了什么事，忙往院子里走，他走得并不快，可到了屋門邊還是眼前陣陣發黑，虛汗滲出額頭，秦惟一手扶了門框，閉眼喘氣。

    小石頭見叔叔這樣，哭著跑到門邊，雙手抱了秦惟的腰：叔叔！嗚hellip;hellip;叔叔hellip;hellip;不用來接我了hellip;hellip;嗚hellip;hellip;rdquo;他真怕叔叔出什么事！可是也真怕叔叔不來接他！

    秦惟等著胸口的壓力退些，呼吸急促地問：小石頭hellip;hellip;為什么哭？rdquo;

    岳夫子緊抿著嘴唇：小石頭年紀大了，你該教他些待人處世的禮儀規矩。rdquo;

    秦惟拍著小石頭的后背，對岳夫子抱歉地笑：小石頭很懂禮貌，從來不與人吵架，至于那些與人jiāo往的客套，日后就靠先生多加教誨了。rdquo;

    岳夫子心說別看這位叔叔平時總像是只有半口氣的樣子，說出話來軟中有硬，既護著了小石頭，又給了自己個臺階。他嗽了一下嗓子，背著手點了下頭。

    小石頭不哭了，秦惟輕推他：走啦，我們回家。rdquo;

    小石頭也因為自己哭了而臉紅，在秦惟的衣服上蹭了下臉，扶了秦惟不拄拐杖的胳膊，等秦惟轉了身，極慢地往外走。

    等出了院子，秦惟小聲問：小石頭，是受了什么委屈了？rdquo;

    小石頭不好意思地搖頭，嘟囔著說：我就是急著要出來見叔叔hellip;hellip;rdquo;

    秦惟明白了mdash;mdash;大概岳夫子想讓小石頭留堂，小石頭怕自己等他。他笑了笑，輕聲對小石頭說：你不用那么急，我等等也沒事。rdquo;

    小石頭撅了嘴：我不想讓叔叔等。rdquo;他偷眼看了秦惟一下，遲疑著說：叔叔hellip;hellip;不來接我也可以。rdquo;

    秦惟聽這話音兒知道小石頭又改主意了，就說：叔叔喜歡來接你，還能走走路。用進廢退，叔叔若是不動彈，死hellip;hellip;rdquo;

    小石頭猛地抬頭看秦惟，秦惟改口：反而不好。哪天叔叔不能了，自然就不來接你了。rdqu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