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惟在車板的起伏中醒一會睡一會兒。小石頭漸漸從前一陣的緊張和恐懼中恢復，在車里一會兒扒著車窗往外面看，一會兒到秦惟身邊，摸摸秦惟的衣服邊角，困了就躺在秦惟身邊睡個午覺。過了兩天，他見怎么玩秦惟的衣服秦惟都不反對，就給鼻子上臉，開始觸摸秦惟的手。有事沒事就拿了秦惟的手指一個個地攥，來回彎曲，跟玩衣服一樣。

    天氣入秋，但還不甚寒涼，有時，洪老大會在野外宿營。

    一天，他找了個林邊小湖畔停了車，解了馬匹，用馬車的頂子作為支撐，拿一匹粗布搭出個帳篷。曹郎中去放馬，僧人就到林間去撿些樹枝生火。

    秦惟因身體未愈，可以完全不gān活，只半坐在車中，看著車簾撩起后車門外的景色。林木的葉子稍微變huáng了，傍晚高遠的天空中，有幾抹紫紅色的霞云。大雁南飛而過，留下一陣遙遙的叫聲hellip;hellip;

    秦惟雖然虛弱，可臉上帶了絲笑意。憤怒嗜血的許遠在他垂危時消失了，秦惟不再感到壓抑，真心覺得這么活著比在許府自由安全。

    但最高興的還是小石頭，他爬到車門邊，自己穿上了鞋，回頭看秦惟，眼睛里有雀躍的光。

    秦惟說：小石頭可以下車去玩，但是不能離開大車邊。rdquo;

    小石頭很認真地點頭，爬到車轅處，扒著車轅把自己放到地上。在馬車附近走來走去，揀些石子枯糙，放在車板邊緣，順便扒著車轅往車門里望望，見秦惟睜著眼睛，就又在車邊來回跑。他知道不能離開大車，走膩了，就鉆到了車子下面。等帳篷搭好，車下面變得暗了，小石頭爬了出來，手腳并用爬上車，脫了鞋放在車廂的角落，用衣服兜了他放在車板邊緣的小東西，又爬回了車廂中，坐在了秦惟身邊，把石子排列了，糙枝搭在中間。

    秦惟隨意地問：小石頭這是要做什么？rdquo;

    小石頭說：做個橋。rdquo;

    秦惟半閉眼：給誰用呢？rdquo;糙枝的橋。

    小石頭抬頭瞪大眼：螞蟻可以用??！rdquo;他死盯著秦惟半閉的眼睛。秦惟一下笑了，眼睛睜開，說道：小石頭真聰明。rdquo;兒童的世界他已經是個外人了。

    小石頭的眼睛里像是閃出光芒：真的？rdquo;

    秦惟點頭：真的，小石頭是個聰明的孩子。rdquo;

    小石頭笑了，眼睛彎彎，他放下手里的東西，撲上來依在秦惟懷里，說道：那叔叔抱！rdquo;

    秦惟張手摟了小石頭，輕拍他的后背，想起以前聽說常給幼兒按摩脊椎，能防病還長個，就不再拍他，而是從脖子往下一下下地捋。沒一會兒，小石頭舒服地嗯嗯起來，像只小狗。秦惟又笑，發現這個孩子可以給自己很多快樂。

    外面，洪老大搭好了帳篷，曹郎中在帳篷外升起了火。小石頭對秦惟說：叔叔要去吃飯。rdquo;

    秦惟點頭：好，小石頭餓了嗎？rdquo;

    小孩子餓得快，秦惟時不時就問一句。小石頭用臉蹭著秦惟的衣服，叔叔抱著就不餓。rdquo;

    我成了jīng神食糧了，秦惟笑，放開了小石頭，輕輕推他：下車，去看看曹郎中在煮什么，先吃一口。rdquo;

    小石頭搖頭，拉秦惟的手：和叔叔一起去。rdquo;

    秦惟也覺得自己得活動活動，不然總躺著會出個血栓什么的，就點頭說：好吧。rdquo;他話音還沒落，小石頭就像個大壁虎一樣爬得飛快，到車廂邊的被褥下翻出了秦惟的布鞋，秦惟才掀開蓋在身上的被子，小石頭就爬過來給秦惟穿鞋。秦惟實在不好意思讓一個三四歲的孩子給自己穿鞋，忙彎腰去提鞋，不自覺地咳了一聲，小石頭忙說：我來幫叔叔！rdquo;

    給秦惟穿上了鞋，小石頭自己把鞋一下就蹬上了，從車門一下就溜到了地上，在下面伸著手要扶秦惟。秦惟剛想揮手讓小石頭躲開，免得自己下去壓著他，可又覺得提前讓小孩子學習尊老愛幼也是好事mdash;mdash;我怎么成了老人了？！就虛拉了小石頭一只小手，另一只手支撐著車轅往地面放雙腳。

    曹郎中見了大喊：別！我來扶你。rdquo;

    僧人走過來，與曹郎中一邊一個攙了秦惟的胳膊，小石頭在前面拉著秦惟的手，三個人將秦惟從車上順了下來。

    秦惟嘆氣：我覺得已經七老八十了hellip;hellip;rdquo;

    曹郎中小心地笑著看向僧人，問道：那該是可以的吧？rdquo;

    僧人答非所問地說：我明日一早就要離開了。rdquo;

    秦惟驚訝：為何？rdquo;

    僧人說：你此時無礙了，我在別處還有事qíng。rdquo;

    秦惟郁悶起來：我還沒和你好好聊聊。rdquo;

    僧人答道：好吧，我現在就和你說說話。rdquo;

    曹郎中放開手：你們走一會兒，我去煮飯。rdquo;他心中發堵mdash;mdash;他這些天按脈，秦惟雖然好了許多，可是傷了根本，有不享天年的脈象，他方才想探探高僧的口氣，這位大師如果應承下來，該就會像上次那樣給秦惟續命，可是高僧沒接話茬，這是說自己的判斷是對的了？

    僧人在一邊攙著秦惟，小石頭拉著秦惟一只手，三個人沿著湖邊糙間隱約的小路慢慢走著。

    秦惟問僧人：小森，你是怎么找到我的？rdquo;僧人看著二十多歲了，叫小森rdquo;有些不對勁兒，但是秦惟不知道他的名字，只好沿用自己給他的外號。

    僧人回答：很好找。rdquo;

    秦惟動了一下僧人手中的胳膊：你怎么總不回答問題？rdquo;

    僧人無奈地道：說了你也不信。rdquo;

    秦惟說：那你試試，你想起我給你治過腿嗎？rdquo;

    僧人搖頭：有一世，我在小時候見過你，后來hellip;hellip;rdquo;

    秦惟不想讓他說他曾殺了自己，就笑著打斷：你看，你也不信我?？禳c，告訴我你怎么找到我的。rdquo;他才十四歲，可說出話來，是個成年人的口吻。

    僧人說道：你有光，我月前在禪修中看到，就想起來了。rdquo;

    秦惟驚訝：是嗎？是什么光？rdquo;看來小森比自己早到這個世間，那念經的所在是在時空之上，小森沒有像自己這樣被因緣牽扯，該是可以隨意選擇切入點。

    僧人微蹙眉：是藍色的，很gān凈，與我有緣，可是我真的不記得你給我治過腿hellip;hellip;rdquo;

    秦惟恍然點頭mdash;mdash;他是在平行的世間，那個老僧人送他過來時，一定給予了他自己的能量，與這里的小森同頻。秦惟笑嘻嘻地說：我知道是怎么回事，但是我說了你也不會信。rdquo;

    僧人嚴肅地看秦惟說：那你說說。rdquo;

    秦惟歪頭看僧人，問道：你還記得你以前喜歡翻白眼嗎？rdquo;這世的小森成熟了許多，不發脾氣也不翻白眼了。

    表qíng古板的僧人看了秦惟片刻，淡然地翻了個白眼。

    秦惟哈哈笑了，湊到小森的耳邊說：我從另一個世間來，我在那里給你治過腿，后來，在你面前被殺，你怕我升起嗔恨，就把我的靈魂送來了這里hellip;hellip;rdqu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