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虞行煙一呆,錘肩的速度不自覺慢了下來。 她這副身體的年齡才十六歲,年紀尚小,她不想這么早出閣。 “我只想長伴您和母親左右,不愿出嫁?!庇菪袩煋Q上一副幽怨的表情。 “為父也舍不得煙兒離家?!庇莶娱L嘆一聲:“只是于女子而言,婚姻乃是大事,耽誤不得。你現在年紀小,還能多在家呆些時日。我和你母親也能給你把把關,幫你物色個如意郎君。再拖幾年,就不好說了?!?/br> 虞行煙心頭一沉。 大魏朝雖民風開放,但尋常男女的嫁娶年齡大多在十八歲。除去定親、納吉、下聘等流程,留給她調查的時間不到一年。 那夢征兆不詳,又極為細膩,仿佛是她前世經歷般,讓她每每想起便心驚rou跳。 只是這等怪力亂神的事卻不好和父親張口,她試探說道:“阿耶,前些時間周夫子在課堂上,無意間說到一件事:吏部尚書換人了。陛下拔擢的似乎是個姓姚的寒門士人?!庇菪袩煿首鞑辉谝獾靥崃艘痪?。 “姚江么,他倒確實是個人才?!庇莶淤澚艘痪?。 見女兒面露好奇,他解釋道:“他是通過科考和吏部銓選一步步爬上來的士人。能言擅斷,明察秋毫,陛下提拔他也在情理之中?!?/br> “可是”虞行煙猶豫半晌,緩緩將心頭的疑惑吐出:“可是阿耶不覺得,這幾年,陛下重用了許多寒門出身的臣子么?!?/br> “戶部侍郎杜慎言,大理寺卿何堤,京兆尹李適岑,都是寒門子弟。雖說他們現在官職不顯,可占據的都是要職。這些人在朝堂經略抱團,假以時日,必會形成一股勢力?!?/br> “女兒總覺得,這不是個好現象?!?/br> 虞行煙眉間微蹙。 當今陛下正是年富力強的時候,在位十九年,開疆拓土,勵精圖治,頒布的政令亦是寬猛相濟。前年,戶部統計在籍百姓,發現戶數相較先帝時期竟增長了三倍有余,公私倉廩豐實。 儼然一副政通人和,春風化雨的盛世景象。 不管從何種角度來看,圣上都是位杰出的英主。 按常理而言,這樣的雄主,是最忌諱手底下的臣子權勢熾烈的。 她們虞府是百年的世家,祖上人才輩出。無數雨打風吹,潁川虞氏仍未墮了那赫赫威名。至父親一代,他官任一品宰執,又因meimei身居貴妃之位而深受皇帝寵渥。 這樣的家族,難道皇帝不會忌憚么? 虞伯延讀懂了她的未竟之意,只是和虞行煙想得不一樣,男人的面色極為平靜。 他負手而立,不發一言。 許久后,他忽然轉過身,指著背后墻上的一副畫,問她道:“你可知我為何要作此畫?” 虞行煙踮腳去瞧。 只見杏林之中,宴席正酣。近處,七八個士子衣衫微敞,舉杯痛飲;邊角處,一酒醉的中年男子橫倚樹干,腳旁,是一個空了的玉碗。 這畫的筆法細膩,墨跡深淺交錯,枝干的紋理、走向,席上眾人的表情,皆繪得栩栩如生。 畫作右下角,書著幾行小字:“景元三年,九月初三,虞伯延小記?!?。 字上,蓋著一枚鈐印。 景元三年,九月。 虞行煙仔細品著,覺著這日子說不出的熟悉,腦海中忽靈光一閃,“這是阿耶當年進士及第的年份?!?/br> 母親崔氏曾多次提起,阿耶是探花郎出身。 大魏入仕方式多樣,世家子弟大多以門蔭入仕,憑借冢中枯骨擔任一官半職。他卻不愿憑郡望入仕,自幼研讀經義,苦練書法,終憑考場上所撰策論—《均節賦稅八論》聞名天下。 母親曾說,阿耶應授狀元,可先帝金鑾殿上見他后,贊他面容俊美,風姿極佳。特點他為探花郎。 曲江宴飲,雁塔提名,打馬長安,阿耶也曾是無數少女的春閨夢里人。 虞行煙記得母親談及往事時的愉悅,以及些許隱秘的滿足。 所以,在看到這個日期后,她很快便記了起來。 只是,她仍是不懂父親提問的用意。 虞伯延笑了一下。 那笑和往常不太一樣,帶著些懷念,又有少見的自得。 “煙兒,為父我十九歲進士及第,先在翰林院侍奉筆墨,又外派青州任了四年知府。三十歲進吏部,擔侍郎一職,五年前方升為禮部尚書?!?/br> “多年宦海沉浮,我對圣上還是有了解的。他乃當世明君,絕不會做出殘害忠良,親近佞臣的事情。你切莫擔憂?!?/br> 他很輕地拍了虞行煙的頭一下,神情溫和。 虞行煙的雙手慢慢蜷了起來,舌尖變得苦澀。 思忖道:父親倒是想譜寫明君賢相,君臣和諧的佳話,可帝心難測,一朝不慎,或許就船覆人翻了。 她對父親超出常理的自信頗感無力。 見女兒仍是怏怏不樂,虞伯延臉上的笑慢慢收了起來,正聲道:“你是不是又看話本了,生出這么多感慨?” 他面容仍是和煦的,然虞行煙知他甚深,早察出了他的不悅,扯扯他的衣袖,撒嬌道 :“女兒是見史書所陳,功臣勛貴往往會成為上位者的磨刀石,擔心咱們家族也會傾覆,所以才多想了些?!?/br> 她邊磨墨,邊釋然道:“圣上既是明君,定然明辨是非。阿耶和二伯為人清正,料來是不會有什么大礙的?!?/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