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節
翟雁聲說:“原本海源在云城的商場也策劃有電影院,云城以前只有這一家撐了十多年的影院,我先接手,也看看云城這樣小城市的院線怎么運營?!?/br> 程郁對這些不感興趣,但是能看電影,他很喜歡。畢竟看電影的時候需要各看各的,可以很久不跟翟雁聲說話交流。 兩人買了票進了放映廳,翟雁聲小聲對程郁說:“以前的設備都老舊了,我讓趙秘書負責采購了一批新的,觀影效果會好一些,這兩天還在試運營,下個月開始正式運營,人流量會大很多?!?/br> 程郁緩慢地塞著爆米花,聞言緩慢地點點頭,以此算作回答。翟雁聲見他興致缺缺,便坐回自己的位置等著電影開場。 他們選了一個輕松的喜劇片,放到一半時翟雁聲轉頭去看程郁,發現他在隱隱綽綽的光里一直沉默地流著眼淚,感覺到翟雁聲在看自己,程郁將頭轉過去,而后被翟雁聲強行攬到自己身邊。 程郁貼著翟雁聲的耳邊,痛苦哽咽地問:“你真的不能放過我嗎?” 翟雁聲也沉默一瞬,而后說:“真的不能?!?/br> 第六十三章 周末時戚曉寒約吳蔚然出來吃飯,吳蔚然原本不想去,但戚曉寒說她有人生的重大決定,想先給吳蔚然說。吳蔚然想了想,應下了戚曉寒的邀約。 他們仍舊約在第一次見面時的商場,云城只有這么相對而言比較一個體面上檔次的商場,綜合觀影、娛樂、餐飲、購物于一體,其他的地方相對于這個商場而言,更像是個批發市場。 戚曉寒見到吳蔚然,第一句便道:“一到正經見面就來這邊,我都來膩了,不過終于要跟這里告別了?!?/br> 吳蔚然聽出戚曉寒話里的意思,詫異地抬起頭,問:“怎么,終于決定要離職了嗎?” 戚曉寒笑起來,說:“要么說跟聰明的人講話就是輕松呢,是呀,準備離職了?!?/br> 吳蔚然問她:“是去海城嗎,怎么這么突然?上周不是還在做培訓班?” 戚曉寒也頗感無奈地搖了搖頭,道:“是挺突然的,也是我沖動了,但是怎么說呢,也不算是一個太沖動的決定吧?!?/br> 大約是決定離職了,戚曉寒詳細地跟吳蔚然分享了她在云城電視臺的經歷與體驗,按照她說的,她雖然是正經考入云城電視臺的,但在臺里和外邊許多人心里,都離不開她那個早已從云城臺調離多年的父親的影響。所以她一直努力工作,想要擺脫這種固有印象。 戚曉寒的努力的確十分奏效,很快她就在云城臺聲名鵲起,成為云城臺新一代當中的業務骨干。戚曉寒專業過硬、思維敏銳、思路清晰、而且理念超前,比起大多是半路出家的老一代云城臺元老,戚曉寒更為專業,這也導致她和臺里領導在一些大的問題上有諸多分歧。 戚曉寒雖然多做退讓,但畢竟積怨頗多。同時海城臺的翟雁筠也在孜孜不倦地給戚曉寒遞出橄欖枝,原本她一直在猶豫應不應該放棄自己在云城多年的打拼,上一次和吳蔚然的聊天算一次強心劑,跟臺里領導在節目改版上的爭議算一次忍無可忍無需再忍的導火索,而翟雁筠回到海城后發給戚曉寒的海城臺改革思路則是最后一擊,戚曉寒終于決定離職。 吳蔚然聽完,笑道:“其實早該去的,但是現在也不晚。海城臺的平臺不是小小的云城臺能比的?!?/br> 戚曉寒托著下巴,說:“或許是吧,不過我總覺得我也不會在海城臺待一輩子?!?/br> 吳蔚然給她捧場,道:“人往高處走,應該的?!?/br> 戚曉寒搖頭,說:“倒也不全是想要往高處走的原因,只是我在電視行業待得越久,越覺得跟電視行業開始不合。海城臺的改革方案我看了,也跟我想象中的方向有一些出入,或許是電視的時代要過去了?!?/br> 吳蔚然舉杯,真心祝福道:“那戚曉寒的時代可能快要來了?!?/br> 翟雁聲和程郁看完電影,他領著程郁準備去吃飯,接連問了幾家店,程郁都連連搖頭,翟雁聲看出程郁心思飄忽不定,便自作主張,隨意進了一家店。 尚未進門,翟雁聲就敏銳地察覺到有視線看過來,他放眼掃視過去,對上了吳蔚然的視線。坐在吳蔚然對面的依然是上一次遇見的那個年輕女性,她的目光也一同望過來,程郁跟在翟雁聲身后,尚未抬頭,翟雁聲便半摟著程郁離開。 “不在這家吃了,我們換一家?!钡匝懵曊f。 程郁對此無甚異議,他埋著頭跟在翟雁聲身后,方才在電影院莫名其妙哭了一場,他半個腦袋都痛,實在提不起勁來了。 一周未見,程郁好像瘦了一些,原本就巴掌大的一張臉,下巴看著更尖了,他一直沒有抬頭,精巧的下巴頦快要戳進胸口。吳蔚然看著心中一痛,下意識想要站起身,但他忍住了。 勉強將心思重新放回飯局上,卻看見戚曉寒也望著門外的奇異神色,吳蔚然思索一瞬,問:“剛才那個人,你認識?” 反倒是戚曉寒奇異地反問吳蔚然:“那個人你不認識嗎?”瞧見吳蔚然的表情很復雜,戚曉寒道:“我唐突了,你不認識他情有可原?!?/br> 戚曉寒道:“那是翟雁聲,就是那個年前云城領導去外邊招了好半天的商請來的金主,要在云城大搞投資建設的?!逼輹院ζ饋?,說:“我的老師翟雁筠是他jiejie?!?/br> 吳蔚然的表情完全僵硬在臉上,他想起在咖啡館見面那一日,難怪程郁的“叔叔”從頭至尾沒有自我介紹自己姓甚名誰,原來這并不是他的疏忽,他只是像看笑話一般看著自己對程郁的糾纏和癡狂。 原來那是翟雁聲,那個不見其人只聞其名的翟雁聲,吳蔚然覺得荒唐極了,他的對手居然是翟雁聲,他在跟翟雁聲搶人。 戚曉寒看見吳蔚然的神色,問:“學弟,學弟,你怎么了?” 吳蔚然收拾心情,勉力一笑,假裝若無其事地陪著戚曉寒聊天,“沒什么,我是在想翟雁聲這種人,你是怎么認識的?” 戚曉寒笑起來,說:“我實習第一個月,碰上他的婚禮,當時整個海城都轟動了,畢竟是真正郎才女貌門當戶對的豪門婚禮,整個海城的媒體界,跑娛樂的、跑財經的、跑民生的全都聚齊了,這種機會真的很難得,他們翟家也是真的財大氣粗,給每個到場記者,不管是大報小報、大臺小臺,每人包了個大紅包,紅包是翟家夫人親自出來發的,所有人的面子都給足了。我當時剛實習,對這種排場印象太深刻了?!?/br> 吳蔚然顯然又震驚了,他反問:“他還結過婚?” 戚曉寒笑得眼睛都彎了,道:“不然呢,他今年有三十六……三十七了吧,孩子都六歲了,當時他結婚一年,對方就因為生孩子去世了,所以孩子的滿月、百天、周歲,翟家都辦了很大的公益。反正只要是他們翟家的事,都能養活海城媒體吃個小半年?!?/br> · 戚曉寒決定月底去海城,分別前吳蔚然同她約好時間,準備到時去送她。兩人的飯局結束時戚曉寒看著吳蔚然,末了嘆了口氣,說:“我總覺得你也該去外邊闖蕩兩年,別把自己在一個地方栓死了嘛,但是你既然為了感情做出選擇,那算啦,還是遵循你的想法?!?/br> 她不提這個,吳蔚然倒不會覺得自己有多么天真可笑,她說了,吳蔚然才覺得自己更加像一個沒頭沒腦的白癡。 吳蔚然先前一直像一個一頭熱的傻子,現在他冷靜下來,才從自己記憶深處撿起那些被他忽視的細節,比如程郁沒頭沒尾地來到云城,那些他的衣柜里精致昂貴的衣物,他沉默寡言地在黃昏中發呆。 程郁深藏的故事只是被揭開了一個小小的口子,吳蔚然卻終于窺見了里邊混亂的故事,無非是有錢人豢養小情人,而小情人逃跑之后又被捉回去的故事,話本傳聞里聽說過許多,真正見到還是第一次。 從頭至尾都是一個跟吳蔚然沒什么關系的故事,吳蔚然卻一猛子扎進程郁的身旁,以為自己努力表露心意,就能有幸進入程郁的世界。 吳蔚然現在知道了,程郁跟在翟雁聲身后的樣子深深點醒了他,他從沒有進入過程郁的世界,因為程郁并沒有自己的世界,他是翟雁聲身邊漂亮的附屬品,他的一切都不屬于他自己,又拿什么來接納他呢? · 翟雁聲領著程郁在商場里逛了一圈,程郁都興致缺缺,走到門口時程郁望著入口處的快餐店招牌,快餐店一年四季都在做促銷活動,程郁看了一會兒,翟雁聲便領著他進去了。 點套餐送禮物,送的恰好也是一個陶土玩具,翟雁聲瞧見了,當機立斷地下單:“要這個,買多少可以拿到這個贈品?” 服務員回答道:“買兩份就可以送的,但是先生如果是兩位的話,其實一份套餐就夠了,可以額外單點……” 翟雁聲打斷服務員的話,說:“要兩份?!?/br> 先前他從程郁口袋里把吳蔚然送的那個小玩意兒拿出來時,程郁看起來肝腸寸斷,眼下翟雁聲想賠他一個,未曾想程郁并不接受。 翟雁聲把玩偶放在程郁面前,程郁漠然地轉開臉,翟雁聲不屈不撓,往前推了推,程郁的手臂輕輕一掃,脆弱的玩偶便落在地上碎成瓷片。 這動靜不小,快餐店里又是孩子居多,清潔工很快拿著掃把將地上的玩偶殘骸清理掉,留下面色不虞的翟雁聲,還有沉默的程郁。 翟雁聲敗下陣來,問程郁:“你到底要怎么樣?” 程郁卻又不理會翟雁聲了,他將番茄醬的料包撕開,捻著薯條一點一點地蘸著番茄醬,說:“你知道我為什么要來這里嗎?” 翟雁聲不說話,只看著程郁,等待他的回答。程郁低聲說:“你第一次帶我去外邊吃飯,也是去快餐廳,那時你問我有什么心愿,說都能幫我實現。我說我長到這么大從沒有吃過炸雞漢堡和薯條,你就帶我去了?!?/br> 這么久遠的事情,翟雁聲已經記不太清了,程郁提起,他才恍然回想起這事。翟雁聲對于如何將程郁騙到手的這段經歷總是不愿提起,因為手段不夠高明,心思也有些過于卑劣。平時程郁也不提,現在卻突然提起來,這并不是一個好兆頭。 程郁笑起來,番茄醬沾了一點在嘴角,像嘴角洇出的血跡?!拔夷菚r候不懂,現在才明白,當時就該告訴你,我的心愿是離開你?!?/br> 翟雁聲從未見過程郁這樣的表情,他有些迫切地隔著一張桌子,靠近了些,說:“你就這么想離開我嗎?程郁,現在是我沒有辦法離開你,你不能這么絕情?!?/br> 程郁抬起眼睛看他,他眼里沒有什么感情,既沒有愛慕羞澀,也沒有恐懼驚慌,他看到翟雁聲,就好像看到任何一個普通人一樣,不會再有什么波瀾。 翟雁聲和程郁對視,好一會兒,他敗下陣來,說:“好,我答應你回去上班?!?/br> 程郁又問:“那我的宿舍呢?” 翟雁聲的目光兇起來,說:“宿舍,我會給你另外安排,中午在那邊休息,晚上回來?!?/br> 想要回去工作的目的已經達成,被吳蔚然看見了,他也無法再回到之前的宿舍里,對這個結果程郁沒什么好說的,他微微點頭,終于低下頭開始吃東西。 第六十四章 程郁沒想到翟雁聲留了一手,周一他到了車間以后,才被楊和平告知,他現在被調到原料科,已經不再是機床車間的人了。 車間眾人見程郁來上班了,表情有微微的奇異,程郁皺著眉頭,楊和平將他拉到一旁,說:“小程,你一個星期沒來上班,大家一直聯系不上你,以為你出了什么事,結果前兩天趙先生來幫你辦了調動的手續,你跟趙先生……” 程郁一時間還沒有反應過來,莫名其妙地問:“趙先生,哪個趙先生?” 楊和平說:“就是海源集團的趙先生,來廠里做過發言和考察的那位?!?/br> 程郁感覺自己躺了一周已經躺傻了,連趙銘譯的身份一時間都沒反應過來,平時聽趙秘書聽得多了,換成趙先生,居然無法聯系到一起。 程郁想了想,回答楊和平說:“大概是弄錯了,平白無故的,調動我做什么,我還是機床車間的人?!?/br> 程郁話是這么說,楊和平卻不敢這么做,程郁的調動是趙銘譯親自來指名道姓要辦的,其中過程不由旁人置喙。更何況原料科這種部門,廠里人心里都清楚,這分明就只是讓程郁在廠里掛個名,至于他來不來上班干不干活,那都無所謂了。 但是程郁現在到底也不再是楊和平的下屬,楊和平管不到他,也不敢管他,程郁這么說了,楊和平也沒有往深里跟他計較。 程郁在機床車間無名無分了,還要賴在車間里邊,他一星期沒來上班,原本是很嚴肅的一個問題,但趙銘譯的出現將這件事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況且他現在已經不再是機床車間的人了,他不去原料科報到,原料科那邊也無人在意,竟就讓他這么待著了。 李一波一整個上午忙著做活兒,沒來得及跟程郁說話,也或許是他有意不在車間跟程郁說這些,午飯時他沒跟程郁吃食堂,一到飯點,李一波便走到程郁身邊,道:“小程,我請你吃飯,咱們去外邊?!?/br> 程郁收拾手邊擺弄了一上午的工具箱,跟在李一波身后去了后巷的飯館,李一波點了菜,又對服務員道:“來兩瓶啤的?!?/br> 菜和酒都上桌以后,李一波給程郁倒了杯酒,說:“廠里規定工作時間不能飲酒,但是呢,你現在不是咱們車間的人,我出來前已經把手頭的活兒做完了,下午可以不用去,所以咱們就在這兒慢慢喝,慢慢聊,你覺得怎么樣?” 程郁端起酒杯,說:“師父,我……” 李一波道:“你如果還肯喊我一聲師父,就說實話,早晨跟楊和平說的那些,別拿來糊弄我?!?/br> 程郁低下頭給李一波夾菜,說:“師父,你先吃?!?/br> 李一波將筷子擱在一旁,沉聲道:“程郁,你覺得我能吃下飯嗎?你不聲不響消失了一個星期,然后居然是那個市里請來的趙先生來給你辦調動手續,輕輕松松就把你從咱們車間調走了,你叫我一聲師父,我對你就是為師為父的心情,你的情況,我真的很擔心?!?/br> 怕程郁誤會,李一波又說:“我不是好奇你的隱私你的秘密,人人都有自己的秘密不能隨便告訴旁人,這我可以理解,但是程郁,報個平安這么簡單的事總得做,別讓關心你的人這么cao心?!?/br> 程郁從未感受過這種如同父親一般推心置腹的關懷,他在孤兒院時沒有這樣的機會,在翟家時翟家二老對他很好,但是程郁總覺得跟他們太有距離,況且他的身份畢竟尷尬,也無法跟翟家二老心貼心地相處。 李一波就是程郁想象中父親的樣子,有時嚴厲,其實溫柔,平時沉默寡言,手里總是做著活兒,但是真正開口時,卻戳得程郁心口一片眼淚泛濫。 他的眼眶跟著心口一同潮濕,好半天,他才說:“師父,我真的把您當師父,也真的想跟您說說心里話,但是現在情況太亂了,我不知道該如何開口?!?/br> 李一波沉默一瞬,問:“那你現在遇到什么解決不了的麻煩了嗎?” 程郁想了想,搖搖頭,道:“沒有?!?/br> 李一波說:“行,你如果一時間不知道該怎么說,那就先不說。只要沒人給你委屈受,沒人讓你掉進火坑里出不來就行?!?/br> 眼見程郁又要哭,李一波給他夾菜,說:“好了,這么大了還哭哭啼啼的,吃飯。沒什么過不去的坎兒,程郁,什么都會過去的,你自己別亂了陣腳就好?!?/br> 程郁的情緒漸漸穩定下來,李一波又問他:“那你現在呢,我看你不想去原料科,就準備一直在機床車間這么混著?” 程郁用筷子戳著米飯,嘟嘟囔囔地小聲說:“原料科我誰都不認識,不想去那里?!?/br> 李一波笑起來,道:“那好啊,那你就在咱們車間待著吧,只要原料科不來要人,你就一直在咱們車間,我做主了?!?/br> 程郁終于高興起來,說:“看來師父做車間主任還是挺好的?!?/br> · 飯吃到一半,程郁的手機響了,是翟雁聲打來的電話,程郁知道他大約是來查崗,掛了電話用短信回復他說:“在跟我師父吃飯?!?/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