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不得不說，如果不是時玖知道這是個游戲，而且是一個麻煩死了的劇本，他說不定真的就被軒寒說的那些話說服了。

    “很感人，但抱歉，我們還是得下山去?！憋L雨中，時玖轉頭看了看程千柔和顏茵茵，萬幸這兩位女性臉上并沒有露出被說服的迷茫表情，畢竟玩家的優勢之一就是分得清現實和虛幻……至少大部分時候應該是這樣。

    緋色的雙眼又轉而看向軒寒和他背后的“同伴”們，時玖可以看見軒寒的身體中存在著一枚顏色并不怎么討喜的精魄，而后面那數不清的麻木“鬼”影，幾乎每個身體里也都存在著黯淡淺灰色的精魄，就像他們的表情一樣沒有生機。

    軒寒說只要成為同伴就可以在山里生活得很好，但如果真的如此，為什么那一個個“鬼”影依舊麻木得像是行尸走rou？

    這些行尸走rou之中，又有多少人和這會兒的玩家們一樣，在數量壓倒性的襲擊下不得不選擇屈服？

    這些“同伴”真的開心嗎？

    “還是要下山去嗎？這倒也并不奇怪，時不時總有人會做出這樣的選擇?！避幒⒉怀泽@時玖的選擇，“放心，等你們也成了同伴，就會明白我們的用心良苦?！?/br>
    說著，軒寒直接關閉了手中的手電筒。

    樹林里唯一的光亮消失不見，無法適應完全黑暗的雙眼一時間什么都看不清楚。而風聲和雨聲又將樹林里一些本能聽見的細小聲音全部遮蓋，樹林里的玩家在這一刻突然體會到了失去視覺和聽覺的痛苦，明知道軒寒和上百個“鬼”影就站在他們周圍，卻根本看不見他們在哪里，更無法用聽覺來分辨他們的動靜。

    “別反抗了?！焙诎抵袀鱽碥幒穆曇?，“看看你們那邊的人，再看看我這邊的同伴，反抗還有什么意義？為什么總是不肯去選擇輕松而且沒有痛苦的那條路呢？”

    “在我的家鄉，投降可是一件比死更痛苦的事情?！睍r玖的語氣漸漸認真了起來。

    在這樣的黑暗樹海之中，時玖卻準確地擋住了一個想要趁機偷襲他的麻木人影，毫不猶豫地伸手“破壞”對方的身體，直接取出了一枚他并不怎么感興趣的土灰色精魄石。

    他可以感覺到這些麻木的“同伴”并不像軒寒說的那么喜歡“同伴”生活，但己所不欲勿施于人，這些“同伴”就這么聽從軒寒的命令來襲擊他們，就不值得同情了。

    比起暫時沒有什么用處，顏色也不怎么漂亮的精魄石，時玖更感興趣的是黑暗中漸漸飄落在地的百元大鈔。只可惜如果時玖現在伸手去觸碰，恐怕會讓那張錢和襲擊他的人影一樣被破壞消失，所以只能眼睜睜看著白花花的錢落到了泥濘地里。

    心疼。

    就算現在動手去撿，恐怕也會不小心把錢“破壞”掉。

    “你……”軒寒顯然也能夠在黑暗中看清楚時玖的動作，但又根本看不清時玖做了什么，只能眼睜睜看著背對他的“同伴”緩緩倒在地上，本身就已經不再是活人的“同伴”，或者說是被困在山里的怪物，倒地之后就漸漸溶于土中。

    到底發生了什么？

    那個眼鏡小子做了什么？！

    他的手上根本什么都沒有拿，他到底是怎么解決掉對方的？

    一種前所未有的危機感瞬間襲來，軒寒猛地睜大眼睛，伸出手指指向時玖：“先把這個戴眼鏡的小子解決掉！”

    在軒寒的命令之下，那些行尸走rou一般麻木的怪物直接向時玖沖了過來，就連一開始沖向顏茵茵和程千柔的怪物，都轉道向時玖襲來。

    “快走！”一直保護著顏茵茵的齊斌像是也能夠看見發生了什么一樣，趁著那些怪物轉道的空隙，趁著有時玖這個誘餌，竟然直接帶著其他兩個輔助醫者找到了沒有怪物攔路的方向，就這么奮力拖著兩個人沖了過去。

    軒寒看到了齊斌的動作，卻只是嘲諷似地笑了笑，并沒有在意，就好像一切都在意料之中。

    他現在最大的目標，就是盡一切可能先把眼前這個詭異的眼鏡小子解決掉。

    畢竟，一切都是為了他們好。

    “這樣也好?！睍r玖也看到了那幾個逃走的身影，不過這樣一來，這些怪物就都是他的了，掉落的道具也都是他的了。

    這么想著，時玖的臉上反而多了些笑意。

    第29章

    時玖之前抽空看過一眼程千柔那邊, 發現那位程小姐急中生智拿出醫書使用了基礎療傷術，療傷術在手心處出現的淡淡白光雖然無法讓程千柔看見時玖的一舉一動，卻讓她像救命稻草一樣抓住了被齊斌保護著的顏茵茵。

    基礎療傷術的使用次數有限, 所以在抓住顏茵茵后，程千柔就關上醫書, 緊緊抱住同樣慌張的新人醫者, 恨不得兩個人縮成一團。

    所以齊斌帶著顏茵茵趁亂逃走的時候, 不得不帶上緊跟著不放的程千柔。在時玖看來, 那個角色名叫“齊斌”的男人雖然一直都保護著顏茵茵, 但總給人一種怪怪的感覺。

    不過現在并不是考慮這些的時候, 承擔了幾乎所有壓力的時玖, 面對群起而上向他沖過來的怪物們，借著黑暗的絕佳掩護露出饒有趣味的笑容。

    這種上百個人影沖過來的場景雖然規模小了點，但也稍微勾起了些許時玖在戰場上的難忘回憶。

    既然是戰場, 那么……時玖覺得為了避免白花花的票子全部躺進泥濘里, 他還是應該速戰速決一些。

    之前每次使用魔族血脈的時候, 時玖的發色都會某種程度上變淡一些。

    不過這一次，當時玖走向軒寒和他那些“同伴”的時候，黑暗中似乎閃過了幾縷銀色的光，然后他只是站在軒寒他們的對面，在黑暗中和表情謹慎的軒寒對視著。

    一切似乎都很平靜。

    直到時玖仗著噩夢世界中的行動不會引起魔王失蹤后可能怨念沖天的手下注意，再次打開一道縫隙空間, 而且比之前劃開的縫隙空間規模更大，畢竟他想要取出來的道具有些特殊。

    接著就看到時玖從縫隙中取出一根……像是戒尺的道具。長度和普通的冷兵器差不多, 材質若是在有光亮的地方看起來應該是玉質，沒有任何鋒利的地方，其本身也意外得樸實無華, 只在手握的尾端系著一枚圓形的垂飾，材料似乎和“戒尺”本身一樣。

    時玖制作的道具最重要的一點就是要好看，但這把玉尺卻是難得樸素依舊讓他覺得趁手且喜愛的。之所以不是鋒利的刀劍式樣，不是因為時玖不想，主要還是因為這件道具的原材料本身堅硬得難以想象，時玖花了很長很長的時間，無數次使用“破壞”的能力，再加上極度仔細地打磨，才使得這把玉尺成型，在原來的那個世界，也只有時玖可以完成這件事情。

    “尺”的式樣，也是時玖目前的極限了，后來偶爾閑著的時候，時玖也會無聊地拿出來再打磨幾下。

    時玖身上的道具確實不少，但每次陪著他上戰場的卻永遠都是這根看似普通的長尺。

    值得一提的是，這把玉尺本身并沒有任何附加的能力，但它卻可以像手臂的延長一樣近乎百分之百地吸收時玖“破壞”能力并輸出，再加上和刀劍差不多的長度，可以讓時玖使用能力的效率提高很多。

    將力量注入玉尺后，時玖手腕輕轉，長尺在暴雨中甩出水花，明明沒有半點鋒利處的長尺卻能夠輕而易舉地刺入怪物的身體，直接碎去他們的精魄。無論這些怪物的來歷是什么，他們被軒寒困在這里，被噩夢世界困在這里，如今塵歸塵土歸土也許并不是一件壞事。

    風雨之中，所以被長尺擊中甚至只是簡單被長尺掃過的怪物，都像是被橫刀切過的豆腐塊一樣，沒有任何反抗的能力。

    “停下！”自己口中如同一家人的“同伴”們紛紛倒地溶于土中，軒寒立刻出聲叫停，臉上的震驚和困惑同樣無法遮掩，似乎是犧牲了那么多“同伴”的情況下，依舊無法看清楚時玖究竟是怎么動手的。

    “你到底是什么人？”之前面對卜馨月和寧書林他們使用技能都沒有半點吃驚的軒寒，這會兒竟然看著時玖問出了這樣的問題，“你到底是什么？你又對他們做了什么？”

    在“同伴”們的掩護下，軒寒甚至開始漸漸向后退去。

    “別反抗了?！睍r玖雙手握住長尺，口中說著讓軒寒覺得有些熟悉的話，“看看你那邊的同伴，再看看我這邊，反抗還有什么意義？為什么總是不肯去選擇輕松而且沒有痛苦的那條路呢？塵歸塵，土歸土，不好嗎？”

    之前軒寒得意洋洋對時玖說的話，就這么被時玖稍作修改還了回去。

    一瞬間，軒寒的臉色變得比周圍那些怪物還要慘白。

    眼前這個眼鏡小子的意思是說，他們上百個“人”，就這么他一個人包圍了？

    雖然聽起來荒謬，但一想到剛才時玖的力量和手段，軒寒竟然覺得并沒有什么夸大其詞的地方，他們這次可能是真的……招惹了不應該招惹的人！

    軒寒繼續向后退，漸漸將自己退入怪物群中。

    “逃兵的話，和投降可沒有什么兩樣?！睍r玖隔著風雨看到軒寒的動作，直接反手將長尺刺入面前的土地，破封而出的所有力量借助長尺這個絕佳的媒介，傳導入地下土壤！

    “轟！”

    長尺作為媒介所能觸及的范圍內，rou眼看來并沒有任何變化的腳下土地和植被在風雨中被沖刷，但地面之下的土壤卻被時玖直接破壞！

    風雨中算不了什么的聲響之后，原本準備后退的怪物們和軒寒全部都像是站進了沼澤里一樣，毫無征兆地陷入土中，一時間竟然掙脫不出！

    原本腳下的土壤就是一路向下的滑坡，這會兒更像是人工制造的泥石流一樣，讓怪物們深陷其中。傾斜的滑坡更讓陷入土中的怪物們拼命掙扎，一時間卻難以起身。

    望著滿地的“秧苗”，時玖的眼神越發懷念。

    “倒是很久沒用這一招了?！边@也應該是時玖離開原本世界后第一次使用這樣規模的力量，畢竟在現實世界的時候擔心力量的爆發會引起另一個世界魔族的注意然后惹來麻煩，在其他玩家面前擔心力量的爆發會引起另外一些不可必要的麻煩，像現在這樣什么都不用擔心的局面還真是不多。

    還得感謝眼前的這位軒先生，創造出這樣完美的單挑場景。

    比起那些麻木甚至不知道怎么抵抗的怪物，軒寒的手腳和反應顯然要顯得更加靈活一些，在感覺到地面下陷的瞬間就飛快向后撤退，竟然運氣好地在地面完全下陷之前逃到了長尺的范圍之外。

    一直到后退的路被樹干擋住，軒寒才有些恍惚地停在那里，一臉想不通的詫異表情。

    他那逃難的樣子，看起來倒是和之前的程千柔有幾分神似，不愧是劇本欽定的“男女朋友”。

    時玖看著被他“破壞”得亂七八糟的土地，后悔沒有在之前對付泥石流的時候留下一兩枚召喚“黑貓”的精魄石頭，那些小家伙分分鐘就可以把到處都是坑的道路填平。

    不過現在也顧不得這些。

    “放心，很快就讓你們離開望陽山，這樣你們至少還有來生可以期待?！睍r玖小心地沿著滑坡向下，每向下走一步，就用長尺敲擊地面，瞬間將塌陷的土地打磨規整，變得如同臺階一般。

    雖然時玖不能像那些“黑貓”一樣控制土壤，只能讓土壤消失一部分，而且不可再生。但至少他可以把沒了一部分土壤的地面重新打磨一遍，畢竟他也稱得上是原來世界最出色的手藝人之一。

    連這把長尺的材質都可以被打磨平整，更何況是腳下的土壤？

    雖然風雨交加，但沿著“臺階”一點點向下的時玖步伐很穩，一路走去順便將那些本不應該再留在這世界上的，如今卻已經變成了怪物的“同伴”們的精魄一一毀去。

    “你這樣的人，為什么會出現在這里？！”軒寒眼看著時玖一步步逼近，靠著身后的樹干才沒讓自己腿軟倒下，勉強能站在那里和戴著眼鏡的時玖直視著。

    “明明擁有這種力量……擁有這種力量……還有什么可以阻止你？”軒寒幾乎話都沒辦法說利索。

    “這種力量？是說剛才那個嗎？”時玖一路橫掃來到軒寒的面前，笑了笑，“那招也只是對你們有用而已，在戰場上待久了，自然知道對付怎樣的敵人應該用怎樣的招數?！?/br>
    “只能說，這次的敵人實力不夠?！?/br>
    軒寒瞬間感覺到背后一陣發麻，之前的自信和驕傲仿佛已經碎落了一地。

    雖然他看不見時玖的眼神，但總覺得這會兒的自己在時玖看來可能還不如渺小的昆蟲。

    而時玖說“這次的敵人實力不夠”的時候，用詞還是客氣了很多。在魔族和其他種族的后期戰場上，剛才對付怪物的那一招根本派不上任何用處，就連那幾只“黑貓”都比這招有用一些。

    若不是想要速戰速決，那些除了無腦沖上來之外什么特殊能力都沒有的怪物可能都不需要他拿出玉尺。

    玉尺雖然好用，但就像時玖之前說的那樣，在以往的戰場上可碰不到這么弱小的敵人，幾乎到了一碰就碎的地步。那些和魔族持續了漫長歲月的種族，沒有哪個是好欺負的弱者，光身體素質就能甩這個世界的人類幾條大馬路，有的感覺到地面震動就已經翅膀一拍到天上去了，這樣的招數根本就起不了多少作用。

    “我怎么能……就這么停在這里？”

    明明時玖已經走到了軒寒的面前，明明所有的怪物都已經消散，明明黑暗的樹海里只剩下時玖和軒寒兩個人和似乎無盡的風雨，但之前看起來已經放棄了的軒寒，卻不知道為什么又站直了身體。

    “我還有事情沒有做?！避幒胍冻鲂θ?，但看起來卻比哭還難看，“我既然可以折騰出來那座酒店，就同樣可以折騰出一些別的什么?！?/br>
    軒寒話音剛落，時玖就在風雨中聽見了熟悉的悶哼聲，腳下的土地也開始了熟悉的震感。

    “是泥石流?！睍r玖皺起眉宇，“之前上山時的泥石流也是你做的？”

    之前滿口說著慈悲話，說自己一切都是為了“同伴”，稱自己想讓所有人沒有痛苦地成為“同伴”，但其實剛下車的時候軒寒就已經動手了？

    席卷著泥土、碎石、樹枝和暴雨的泥石流從上方向下襲來，沿路的樹干都無法阻擋泥石流的步伐。不過就在泥石流出現在時玖視野中的時候，他已經用右手扼住軒寒的喉嚨，左手直接將承載著力量的長尺向后擲出。

    “我既然可以讓你們腳下的地消失，就同樣可以讓泥石流消失?！睍r玖再次用軒寒的語氣把話說了回去，右手上的力量則在一點點破壞軒寒的脖子，也只有“鬼”才能在這種情況下半滴血都不流，甚至還能說出話來。

    “我就要，和他們一樣消失了嗎？”到了這個時候，軒寒反而詭異地平靜了下來。

    “應該還有幾秒鐘說遺言的機會?！睍r玖記得之前軒寒說過，他還有什么事情沒有做。

    軒寒聽到時玖的話之后，就抬起頭看向上方，但黑暗樹海遮擋了大半的視線，透過縫隙也只能看到暴雨中一片黑的天空。軒寒卻這么睜大眼睛看得出神，任由雨水滴落在他的雙眼中，最后緩緩從眼角滑落。

    “明明可以創造出那么多東西?！?/br>
    “卻偏偏無法創造出晴朗的天空和通往真正山頂的路?！?/br>
    “真的好想看看，傳說中只有在山頂才能看見的風景……”

    時玖松開手，看著軒寒的身體緩緩沿樹干滑落，轉而從“鬼”的身體里取出了一枚同樣土灰色，但深得接近黑色的難看精魄石頭，那顏色就好像是這個噩夢世界永遠不變的陰霾天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