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9節
若玉淡道:“是又如何?你要同情我?來一套情有可原的陳詞濫調?還是說,你也想用她來要挾我,讓我為你做事?” 禹司鳳沒有理會他的挑釁,繼續說下去:“副宮主脾氣不太好吧?要你去殺一個人,你卻磨磨嘰嘰與他說了許多機密,難怪他生氣。你臉上……就是那時被他傷的?” 若玉沒有說話,慢慢垂下頭,思緒仿佛飄回了那個下午。他恍恍惚惚殺了鐘敏言,恍恍惚惚地跟著副宮主離開少陽派,后面的很多細節他已經記不起來了。他早已經是一具行尸走rou,從meimei被囚禁起來之后,要他殺誰,他絕不會過問,一劍下去,一了百了。很長一段時間里,他對這樣的日子感到很安心,很習慣。 他已經很久很久沒有感到那種深度的茫然了,從鐘敏言倒在他劍下之后,他就覺得茫然。是劇痛令他回過神來,眼前血紅一片,副宮主用匕首在他臉上胡亂砍刺,一面冷笑道:“這會怎么露出一付有良心的樣子了?!你的良心還值幾個錢?!” “摘下面具是干嘛?剖白心聲?真讓人感動??!啊……抱歉,我好像把你的臉弄花了,下回你的敏言好兄弟若是看到這張怪物臉,該嚇成什么樣?對哦,我忘了,他已經死啦!可惜,他死前沒看到你現在的臉?!?/br> 不知為了什么緣故,總之這件事大約是刺動了副宮主的痛處,他下手狠而且毒,幾乎把他的臉弄成了鬼。他在劇痛中也不敢反抗,最后跪在地上暈死過去,又被一桶冷水從頭淋到腳,副宮主拿了藥,溫柔地替他敷上——他這個人簡直是喜怒無常,生氣的時候比惡鬼還可怕,可若是溫柔起來,卻也要人的命。 “若玉,兄弟都是不可靠的東西,只有拿來利用的用處,明白嗎?”這是他與他說的最后一句話。他受了傷,傷口化膿,差點就死掉,難免耽誤了副宮主的行程,他就將他一個人丟在路上,自己走了。 從某方面來說,他若玉還真的像一條死忠的狗,好容易從鬼門關撿回一條命,他第一件事還是趕回副宮主身邊——若是去得遲了,meimei會沒命。然后他便得到了一個任務:暗處監視禹司鳳。 “我猜他不是讓你便是讓別人來暗處監視我和璇璣,所以當我們和無支祁會合之后,他那么快就趕來了。我說得對不對?” 有時候,若玉簡直對禹司鳳的這種聰明感到恐懼,他具有那種能看透事件本質的特質,一語中的。這樣可怕的人,難怪副宮主三番四次想找機會除了他,他若年紀再大一些,絕對是棘手之極的人物。 他說得不錯,副宮主一旦得到無支祁出現的消息,立即就趕了過去,而他則被打發到了別處待命,等了三天,沒有任何消息,試著回到離澤宮,才發現天翻地覆。兩個宮主,一個被天界擒拿,一個被迫害至死,而禹司鳳眾望所歸,成了新宮主,大肆改革。 “如今副宮主已經被擒拿,你已經自由了,為什么還留在離澤宮?正如你說的,我并沒那么大度,能寬宏大量地接受你。你現在必須給我一個出現在這里的理由?!?/br> 禹司鳳淡淡說著,神色肅然,“若不能讓我滿意,我不介意將你掌斃于此?!?/br> 若玉沉默了很久,才道:“meimei她……是被囚禁在這里?!?/br> 禹司鳳眉頭微微一皺:“這里?荒謬,銀泉附近怎會有地牢!” “我沒騙你的必要?!比粲褶D身走向銀泉,泉水的反光將他映得一身銀白,“銀泉下有一間密室,是先祖們留下的,不知是用來做什么的。副宮主也是一年多前才發現這么個地方。他將meimei囚禁在這里,我來看過一次?!?/br> 禹司鳳嘴唇微微一動,似是想說什么,卻沒說出來,過一會,才道:“那好,我們一起下去。如果你meimei當真在,那你就帶走她吧,和她一起回家,不要留在這里了,這里沒有人愿意見到你?!?/br> 若玉沒有回答,縱身跳進水里,很快就潛了下去。璇璣低聲道:“好可憐,他meimei真的被關在下面嗎?就算下面有密室,關上一年,也會死人的吧?”禹司鳳搖了搖頭,輕道:“可能已經……罷了,跟下去看看吧?!?/br> 兩人一起跳下銀泉,離澤宮雖然是海中一座孤島,奇特的是這銀泉居然不是咸水,水里也不知有什么奇特,閃閃發亮,潛下去之后光線更亮,入目盡是銀白之色。一直潛了十幾尺,果然見到洞壁上有一道小黑門,門開著。兩人齊齊游了進去,奇異的是,門雖然開著,水居然就停在門口,一滴也沒滲透進來,簡直像門上被安置了一層結界似的。 門后黑漆漆地,什么也看不到,一股咸濕的臭氣撲面而來,璇璣急忙取出崩玉,手指輕輕拂過其上,劍身立即發出明亮的火光之色,這銀泉中的密室頓時映入眼簾。門后原來只是一條極窄極短的過道,左面墻上只有一扇門,除此之外什么也沒有。此刻那扇門開著,若玉溫柔的聲音從里面傳出來。 “meimei,我來看你了。這次大哥終于可以帶你出去了,咱們一起回家。你開不開心?” 他從未有過如此溫柔的聲調,溫柔得幾乎令人心碎。兩人慢慢走進去,璇璣舉劍一照,卻驚得險些尖叫出來。密室里只有一張鐵床,床上斜靠著一具腐爛到只剩白骨的尸體,若玉將那白骨攬在懷里,溫柔說笑。 這幅情景自然是十分詭異的,璇璣退了兩步,不可思議地看著他。他懷里的白骨不像人,長長的頸椎,尖隼長翼,分明是一只巨大的鳥,果然便是金翅鳥了。璇璣顫聲道:“你……你……那是你meimei?” 若玉回頭嗔怪地看著她,低聲道:“小聲點,不要嚇著她。meimei膽子小?!?/br> 璇璣張大了嘴,不知該說什么。禹司鳳輕聲道:“好了,找到你meimei了,這地方潮濕,先出去吧?!比粲顸c了點頭,將那團骸骨抱在懷里,小心翼翼,生怕驚動她似的,笑吟吟地走了出去。 “他是不是瘋了?”璇璣在后面扯住禹司鳳的袖子,小聲問,“還是在騙人?” 禹司鳳低聲道:“他以前喝醉的時候說過,自己是被強行搶進離澤宮的,父母在搶奪過程中都被殺了,只留下他一個小meimei。副宮主答應了要照顧她,不知為何……看那骸骨的樣子,應當死了不止一年,他自己應當早就知道的?!?/br> 那莫非他是專程來收集骸骨的?那也不對啊,既然他早知道meimei死了,那為什么還要為副宮主做事?璇璣百思不得其解,只得跟著禹司鳳又回到岸上。若玉正用濕淋淋的袖子擦著同樣濕淋淋的白骨,那白骨的骨翼上套著一個玉環,式樣奇特,應當是當時鐘敏言送他的了。 “眼下找到家妹了,我信守承諾,馬上就離開,永遠也不會回來?!彼仡^說著,臉上的面具大約是被水流沖走了,露出扭曲猙獰的臉,目光卻十分柔和滿足。 禹司鳳默默點頭,見他抱著白骨就走,忍不住說道:“你……你就這樣抱著她?不需要……找東西裝一下嗎?” 若玉笑道:“你在說什么呀,裝?她倒是需要買一件新衣服了……嗯。乖,大哥馬上帶你去市集買衣服和吃的?!?/br> 禹司鳳終于不說話了,靜靜看著他走遠,心里也不知是什么滋味。 第四十三章 重振雄風(六) 若玉的事情,讓兩人好幾個晚上都沒睡好,正巧由于禹司鳳將權力分散出去,不再事事親歷親為,那些繁瑣的事情反而處理得極快,終于有了幾天的空閑,長老們便商量著大典的事情。雖然禹司鳳的意思是一切從簡,但長老們堅持認定這是一件重要的大事,從簡不得,光是丹牙臺的重新修葺就花了三天時間,銀子像流水一樣地花出去。 從禹司鳳放心把事情交給下面的人處理之后,他忙成陀螺的日子好像也到頭了,每天輪到他和璇璣無所事事,在宮里閑逛。終于,在他們回到離澤宮足足滿一個月之后,某個早晨,守衛的弟子來通報,說柳意歡他們來了。 兩人又是歡喜又是驚訝,連忙迎出去,遠遠地,就見大門那里走進三個人,正是柳意歡、無支祁,還有紫狐三人。無支祁見到禹司鳳,劈頭第一句話就是:“靠!老子還以為你們被天界抓走了呢!怎么也不寫個信通知一下?” 禹司鳳歉意地笑道:“不好意思,原以為兩三天就能處理完,沒想到事情越來越多。你們來了也好,大哥,我做宮主了?!?/br> 柳意歡腦袋上裹著一條巾子,看上去滑稽又怪異,一聽他說要做宮主,吃驚得險些下巴脫臼,當即叫道:“你老爹呢?!怎么把個爛攤子就甩給你?” 禹司鳳笑著將他們領入金桂宮,花了一上午的時間將這一個月發生的事情詳細說了一遍,包括對離澤宮的改革計劃,聽得柳意歡嘴巴張得幾乎能塞個鴨蛋,過了好久才能反應過來,連聲道:“看不出來……你這小子!居然、居然真有點本事!你吃什么長大的?哪里來的這么多稀奇古怪的想法!” 禹司鳳笑道:“大哥,我正愁督察司沒有合適的人選擔任長老,你愿意來幫我嗎?” “別!別!這種事不要找我!”他趕緊擺手,“再說了,我和那個羅長老很有點齟齬,兩看兩相厭。要是有個人每天在耳邊嘮叨什么可以做什么不可以做,煩也煩死?!?/br> 說罷,他突然嘆了一口氣,“你老爹他……唉,真沒想到,他曾經多風光的一個人,身負十二羽,曾把誰看進眼里過?可惜這樣的人偏偏一生多舛,死得可真狼狽?!?/br> 禹司鳳微微一笑,沒有說話。紫狐使勁拉了拉柳意歡的袖子,示意他這話說得不看時候,勾起禹司鳳的傷心事,柳意歡趕緊打著哈哈:“不過嘛,眼下你當了宮主,可比什么都強!均天環嘛,也壞了,舊的離澤宮也該淘汰了。大哥對你有信心!離澤宮在你手上,一定能發揚光大!” 璇璣見他頭上不倫不類地裹著巾子,不由奇道:“柳大哥,你的傷好了嗎?怎么還裹著布???” 柳意歡把巾子朝上一捋,露出額頭上的傷疤,由于天眼被青龍硬生生摳下,那塊地方便凹進去一塊,雖是痊愈了,但依舊是個紅彤彤的血洞,看上去怪嚇人的,難怪他要用巾子遮住額頭。 “唉,這玩意,當初裝上的時候沒啥感覺,等取下卻差點要了我半條命,比挖rou還疼!” 璇璣輕聲道:“柳大哥,沒了天眼,那你女兒的事……”他搖了搖頭,說道:“我想通啦,下輩子她就是另一個人了,和我可沒半點關系。做人嘛,不能這么自私,用前世的東西來束縛她。她死的時候還是個小女孩,來世一定會有福澤,只要她過得幸福,我看不看,都不要緊?!?/br> 她默默點頭,聽見他說不能用前世來束縛今生,她心中似有觸動,可是這句話說出來容易,對她而言,真要做起來,卻比什么都困難。 無支祁問起天界的事情,原來他們近期沒有任何動靜,紫狐三人也是在鎮上等得無聊了,百無聊賴之下才跑來離澤宮找他們,沒想到正巧趕上禹司鳳繼位大典的儀式。 “說起來,原來這里就是離澤宮,我還是第一次看到……呵呵,比我想象中還有氣勢。元朗那家伙!到底是怎么囤積了那么多人的!”無支祁在正廳中走來走去,這邊摸摸,那邊碰碰,最后推開窗,望著遠方蔚藍的大海,又笑:“景色不錯??!嗯,倒是那家伙的風格?!?/br> 璇璣突然想起副宮主的房間里,墻壁上掛滿了無支祁的臉,這事估計他是完全不知道,她也不知道該不該說,回頭看一眼禹司鳳,他微微搖頭,示意她不要說。誰知下一刻無支祁自己提出來了:“元朗那家伙平時住哪里?帶我去看看?!?/br> 禹司鳳猶豫了一下,待要拒絕,卻找不到好借口,只得點點頭,起身帶路。他有些后悔,當初為什么沒把副宮主房間里的那些面具給清理掉,無論元朗出于什么目的掛滿了面具,他畢竟等同于是無支祁親手交給朱雀銬走的,無支祁若是見到那些面具,心中必定不好受。 到底是誰虧欠了誰,誰對不起誰,有些時候,真的說不清。 門被輕輕推開,輕塵彌漫,陽光穿過敞開的大門,將陰暗的屋子照亮。禹司鳳指著里面,道:“就是這里了?!睙o支祁靜靜望著墻上滿滿的面具,每一張表情都不同,有的皺眉,有的大笑,目光靈動,栩栩如生。 所有人都看著他,不知他會作何反應,他卻只是眨了眨眼睛,一言不發,緩緩走了進去?!芭尽钡匾宦?,他粗魯地摘下一張齜牙咧嘴的面具,放在臉龐,回頭做了個一模一樣的鬼臉,大笑道:“如何?像不像?” 紫狐柔聲道:“很像,簡直是神似?!?/br> 無支祁笑嘻嘻地把面具隨手掛回去,在屋中轉了一圈,笑道:“真是似真似假,如夢如幻,虛虛實實過了這千年,又是何必?!闭f罷兩手一拍,屋子里“嗡”地一聲,墻上面具撲簌簌地掉了下來,像下雨一樣,清脆地摔成了碎片。 煙塵四起,他默然站在當中,也不知想些什么。璇璣低聲道:“你何必……”話未說完,卻被紫狐輕輕拉住,她微笑著搖了搖頭,跟著卻大聲道:“啊,我要去你倆的寢室看看!走啦!帶我去嘛!”其余三人被她硬是推啊拽啊,拉著走遠了。 元朗寢室的門輕輕合上,再也沒一點聲音。紫狐走了幾步,輕道:“還缺一壇好酒?!庇硭绝P笑了笑:“不會缺的,已經送進去了?!弊虾h首一笑。璇璣莫名其妙看著他們打啞謎似的,奇道:“你們到底在說什么?怎么把無支祁一個人丟在那里?” 三人都笑了起來,柳意歡抬手捏了捏她粉嫩的臉頰,調侃道:“問那么多,不懂的還是不懂。走啦,小丫頭!”雖然璇璣已經十八歲,但他還把她當作那個懵懂的小丫頭。 四人回到正廳,閑聊了一會,紫狐道:“無支祁和元朗稱兄道弟的時候,我剛認識他。那會他倆感情可真好啊,就差同穿一條褲子了。元朗看上去并不是那么偏執可怕的人,他和無支祁一個靜一個動,一個斯文一個狂野,完全不像,可偏偏是最好的兄弟。只是元朗這個人城府很深,你們見過從來不生氣的人嗎?我一直覺得,喜怒不形于色的人,若不是白癡,就是精明到底的人。元朗顯然屬于后者?!?/br> 她喝了一口茶,想了想,又道:“他會和無支祁做兄弟,也真讓人想不到。無支祁和他不同,完全是個琉璃腸子,想什么說什么都不拐彎的。后來無支祁偷到均天策海,要把均天環給元朗的時候,我本來想阻止。我一直覺得元朗這個人很危險,多疑、心眼小、城府深,面上一直平靜無波。若是把均天環給他,他難免會肖想策海鉤,得不到的東西才是最好的??上o支祁對他掏心掏腹,第二天就把均天環丟給他了?!?/br> “后來的事情果然不出我所料,無支祁那傻子,不說讓他選,不單把均天環給他,還把自己的策海鉤拿出來炫耀,元朗心里一定會有想法——換個人也會這樣想,好東西肯定是無支祁自己拿著,不要的才給自己。從那時開始,大概元朗心里就有看法了。加上看到無支祁用策海鉤比自己用均天環厲害千倍,他肯定更不舒服?!?/br> 她嘆了一聲,繼續說道:“我曾以為,元朗從頭到尾就沒把無支祁當過兄弟,不過看到那么多面具,我明白啦。我錯看了他的高傲,他和無支祁一樣,都是一付琉璃腸子,只不過無支祁沒心沒肺,他卻脆弱的一砸就碎。認定了兄弟藏私,這個兄弟當起來自然是沒什么意思了。你們金翅鳥這一族,在某些方面還真可怕,對方給的感情也好,友情也好,若不是絕對的全部,你們就會從頭到尾否定掉,自己在一旁恨得牙癢癢,躲在暗處看著、念著、怨著,怨到了極致就會開始報復,傷人且傷己。多可悲的一族……” 禹司鳳無話可說,他找不到反駁的詞。他何嘗不是這樣呢?他爹……又何嘗不是這樣? 紫狐端起杯子,放在唇邊,睫毛微顫,喃喃道:“無支祁,這回你……會和他說什么呢?” 第四十四章 重振雄風(七) 無支祁并沒有說話。他端著酒碗,高高舉起,像是在發呆。 地上滿是面具的碎片,日光透過門上的花紋縫隙,點點撒在其上。很久之后,他突然嘆了一聲,手腕一斜,將碗里的酒傾灑在面具之上?!拔羧漳阄液蔚儒羞b……”他喃喃說著,“豈知做人居然如此辛苦?!?/br> 說罷,將酒碗輕輕一拋,咣地一聲砸碎了。他反手抓起酒壇子,一股腦兒自己灌了下去,不過是眨眼功夫,一壇酒便被他喝得一滴不剩。無支祁笑嘻嘻地把嘴一抹,利落地推門走了出去。 隔日便是繼位大典,流水價的祭天、禱文、列隊。璇璣他們幾個先時還興致勃勃在旁邊看,到后來一個個都無聊到快睡著。無支祁更夸張,明目張膽地趴在欄桿上打起了呼嚕,璇璣嘆道:“這大典什么時候能結束,從早上到現在,都沒停過,也沒吃東西,我快餓死了?!?/br> 柳意歡嘿嘿笑著,眼見禹司鳳身著黑袍,站在丹牙臺上,他們這些觀看的都吃不消,何況他這個當事人,隔了老遠都能見到他頭上豆大的汗水,忍耐的神色。 “沒辦法,多少年下來的規矩了。這還算好的嘍!當年大宮主和副宮主繼位,大典足足辦了三天,一套儀式下來,不能吃不能喝不能睡,個個都面無人色?!?/br> “三天不吃飯?!”璇璣震撼了,她偷偷摸摸站起來,轉身想溜,柳意歡扯住她:“你干嘛?”璇璣囁嚅道:“我……我悄悄離開一小會,去鎮子上買點吃的……”她的肚子都快餓扁了。 “哪有儀式中途離開的道理!”柳意歡硬是把她按得坐下,“好啦,馬上不就結束了!看,小鳳凰要點火開印了!待會火龍上天,他從那火龍肚子里鉆出來,就完結啦!放著離澤宮的美食不吃,跑外面多浪費!” 話音剛落,果然聽丹牙臺上“轟”地一聲巨響,一條火龍張牙舞爪地竄上半空,盤旋不休。眾人齊聲喧嘩,所有目光都凝聚在臺上禹司鳳身上,他已脫下上身的黑袍,跟著是中衣。璇璣見他一件件把上衣脫掉,不由輕道:“是要開???” 禹司鳳肋下有兩排黑色珠子,正是封印。她有時候興起,會去偷偷摸,偶爾試著去拔,但它們紋絲不動,弄得重了,禹司鳳就會故意板臉,去掐她臉上的rou。據說那東西是鎖住翅膀和妖氣的,離澤宮曾有規定,不得輕易開印,當時他受了重傷,自己開了兩個印,大宮主說要懲罰他,結果卻沒動靜。 眼下他又一次開印,肋下的珠子叮叮當當掉在了地上,整個人幾乎是一瞬間便被金光包裹住。他縱身而起,巨大的金翼猛然張開,果然是美麗絕倫的十二羽,帶著瑩瑩的流光,如夢似幻。 無支祁也醒了過來,眾人齊齊看著他飛進火龍身體里,在其中盤旋打轉,最后發出一聲清啼,火點像下雨一樣落下,那條火焰之龍一瞬間碎開,變成淅淅瀝瀝的火雨,緩緩墜下。人說鳳凰會浴火重生,百鳥都仰慕其萬丈光華,故而浴火竟成了金翅鳥的繼位儀式。禹司鳳順利又瀟灑地完成了這個大典,臺下傳來一陣陣巨浪滔天的歡呼聲,眾人齊齊下跪,正式接受他為離澤宮新宮主。 好容易挨到大典結束,眾人見到酒席就像餓死鬼一樣,什么形象也顧不得,無支祁抓起一只兔子腿就朝嘴里塞,另一手還忙著倒酒,奈何他只有一張嘴,否則他一定會一邊吃rou一邊灌酒。 禹司鳳身為宮主,自然不能和他們同桌,遠遠地和長老們坐在一起,不知說些什么,時不時回頭朝這里看——這傻小子肯定是想看璇璣。柳意歡嚼著嘴里的rou,瞥了一眼璇璣,她埋頭吃得正歡,半點情趣也沒有,就算這會天皇老子深情脈脈地看著她,估計她也顧不上了。 “你怎么就不能長大一點!”他不曉得從哪里冒出一股怒氣,在璇璣頭上狠狠敲了一下。 “??!”璇璣筷子上正夾著一顆丸子,被他一敲,頓時掉在了地上,她忙不迭地要去撿,紫狐早就笑吟吟地給她夾了新菜,一面笑道:“你這個柳意歡,就撿軟柿子捏。一整天都沒吃飯了,這會你還逼著她有什么柔情蜜意?” 話雖然是這么說沒錯,但他每次看到禹司鳳深情款款,璇璣呆若木雞,那氣就不打一處來。璇璣嘴里塞滿了飯,含糊不清地說道:“我、我知道啦……早就和司鳳商量好了,晚上我單獨給他慶祝?!?/br> 無支祁“嗤”地一笑,斜著眼睛調侃:“聽到沒,你這色鬼。人家小夫妻的事,你cao心那么多干嘛。人家要‘單獨’慶祝呢!” 本來沒什么的事,被他這樣一說好像就有什么了,璇璣本來想害羞一下,奈何一害羞菜就要被他倆掃蕩光了,她趕緊搶過一個盤子,把菜一股腦倒進自己碗里。一旁的紫狐只是吃吃笑,半晌,突然輕道:“你真好,璇璣。這樣真好?!?/br> 什么意思?璇璣茫然地看著她,紫狐抿唇一笑,再也沒說話。夜幕低垂,丹牙臺上火光分明,她側面的曲線姣好柔媚,睫毛低低地垂下,像兩片心神不寧的小扇子,有一種淡淡的落寞,還帶著一絲決絕。 “紫狐……”璇璣突然吃不下飯了,怔怔看著她。 紫狐淡淡一笑,抬手在她腦袋上輕輕一摸,柔聲道:“吃飯吧,吃飽點,咱們還要去昆侖山呢?!?/br> 很久很久以后,她都忘不了這天晚上紫狐面上的笑容。譬如她當時不懂那笑容的意味,后來終于懂得了,回味起來,竟覺得澀然而且絕望。 可現在,她還是有些懵懂,暗自猜測了很久,也不敢輕易說話,怕驚到她面上那種薄弱的美麗。晚上回到臥房,她還在想,怎么也不明白。禹司鳳替她脫了鞋子,見她像個大頭娃娃一樣呆若木雞,便在她鼻尖上輕輕一彈,笑道:“怎么,累得呆了?” 璇璣勾住他的脖子,輕道:“司鳳,你說紫狐一直跟在無支祁身邊,算什么呢?他又不喜歡她?!?/br> 禹司鳳萬沒想到她冷不丁冒出這么個問題,不由失笑:“這個問題呢,咱們慢慢說。浴池里水要冷了,先去洗澡吧?!?/br> 璇璣點了點頭,光腳踩地上,脫了外衣,回頭見禹司鳳點燈要看書,突然一笑,勾住他的胳膊,輕道:“當上了宮主,我可得給你個禮物。咱們一起洗吧?!?/br> 禹司鳳猛然一顫,手里的燭臺咣當一下掉在地上,燭火撲滅。黑暗里,只覺她微帶顫抖地抱上來,嘴唇軟軟貼上他的臉頰。他攬住她纖瘦的腰身,四唇糾纏在一起,彼時誰也想不起洗澡的事情。暗無光線的屋子里,格外的有一種奇異的誘惑漩渦,似要將兩人拉扯下去,直到最深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