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節
他和禹司鳳相視一笑,都想起四年前那個珍珠事件,還有那一句歡快的:我們是英雄! 是的,他們是英雄,現在,也要繼續做英雄。 既然確定了要幫鐘離城的人,五人便聚起來商量對策,要找一個萬全的法子,不被那什么仙姑發現的。 正商量著,只聽外面回廊傳來一陣喧囂,眾人急忙坐回原位,悠哉悠哉地端著茶喝,下一刻門被人用力打開,一群人撲進來,倒地不起,一面磕頭一面泣道:“求諸位大俠救命!救命!” 他們幾個到底是年輕人,哪里見過這等陣勢,趕緊手忙腳亂地一個個攙扶起來,若玉笑道:“各位不必這樣,有什么苦衷,請盡管說。我們盡力而為就是了?!?/br> 當頭的方老爺哽咽著,果然又把那仙姑的事情說了一遍,最后又叩首在地,哀求道:“那仙姑委實神通廣大,我等平民不敢與之相爭,只求大俠開恩,救救小兒!” 禹司鳳上前輕輕一托,將他扶得站起來,一面道:“大叔請起。諸位放心,我們必然將事情調查清楚,還鐘離城一個清凈!” 說罷,他走到那四個年輕人面前,左看看右看看,上下前后打量半天,忽然將哆嗦的方亦真往前一推,回頭問鐘敏言:“我與他身量相似么?” 鐘敏言早知他的意思,和若玉兩人笑嘻嘻地走過去,一人拉過一個,也問:“與他們身量相似不?” 余下諸人不解其意,茫然地看著他們。玲瓏一拍手,急道:“哎呀,真是的!明天晚上仙姑要來接人,就讓她來接咱們好了!你們各自把自己的兒子藏好,別讓她看見!” 眾人這才恍然大悟,當下感激不盡,磕頭的有,流淚的有,語無倫次的也有,一時間廳里亂七八糟,鬧得不可開交。 禹司鳳他們好容易勸走了激動的老人家,方老爺自然是殷勤留住,連聲吩咐下人準備宴席,打掃最好的客房,恨不得把自己的主房都讓出來給他們。 只有那莊家老爺還在哭哭啼啼,原來他們五人里只有三個男的,剩下那個莊景沒人頂替。玲瓏見他家哭得可憐,干脆自告奮勇拍胸道:“我來頂替他啦!別看我這樣,也是很有本事的哦!” 若玉搖了搖頭:“不好,玲瓏的面相扮男子只怕不像,而且你活潑好動……” 玲瓏急得跺腳道:“哪里不像!哪里活潑好動!” “哪里都是……”禹司鳳小聲嘀咕一句,四年了,這女魔王還是老樣子,和爆竹一樣,點一下就炸開了。 “你說什么!”果然玲瓏瞪了上來,禹司鳳繼續低頭裝聾子啞巴,不說話。 “我看,璇璣更合適一些?!比粲癜岩荒樋喙仙那f景推到璇璣面前,比了比,“雖然身量上有差異,不過把鞋子墊高一些,夜色濃厚的話,一時也看不出來?!?/br> 璇璣正樂得自己沒事做,聽他把自己提出來,趕緊搖手:“我……我才不要!讓玲瓏去吧,她喜歡這些事……” 若玉正色道:“這是行俠仗義的美德,璇璣難道要推脫?” 好大的帽子扣下來啊……璇璣苦著臉,好像不答應就是不行俠仗義似的。 “就這么定下吧!璇璣你扮作莊景,玲瓏你做后應,到時候偷偷上山。記得別打草驚蛇,省的那仙姑先發制人,到底是她的地盤,咱們得小心?!?/br> 鐘敏言很瀟灑地擺手,定下了這個計劃。璇璣嘴唇動了動,最后還是沒反對,默然接受了提議。 這下才是真正的賓主皆歡,一場酒席直開到了月上中天,連璇璣都喝高了,捂著guntang的臉,懵懵懂懂地跑到中庭去看月亮。 今晚是新月,一勾掛在天涯,彎彎的——很像一張被人啃了大半邊的燒餅。璇璣默默想著,身子一歪,顧不得地上冷,靠在回廊欄桿上昏昏欲睡。 忽聽前面有人在輕輕說話,似是玲瓏的聲音,她在笑,甜蜜蜜的。 “……討厭……懶得理你呢!” 璇璣睜開眼,只見兩個人影在廊前晃動,這般花前月下,自然是旖旎芬芳。她自覺不好多待,正要起身回避,卻見玲瓏站起來伸了個懶腰,道:“我可困了,你也早些睡吧。明天還有事呢?!?/br> 說完她自己回房了。璇璣見鐘敏言一個人留在中庭,更覺得不好多留,趕緊悄悄地爬起來往回走,剛邁開第一步,卻聽鐘敏言道:“哎,是璇璣?” 她僵了一下,只好乖乖轉身,叫了一聲:“六師兄?!彼掏套哌^去,見鐘敏言仰面躺在地上,手放在腦后,大約是喝多了,眼神比平日里銳利許多,仿若冷電。 “你怎么知道是我?”她問,剛才她自信沒發出一點聲音。 鐘敏言微微一笑,“你身上總帶著蘭花香囊,那味道一聞就知道是你?!?/br> 是這樣嗎?她把香囊放鼻子前聞了聞,也沒聞出什么特別的味道。 他大約是覺得剛才的話說得太親熱,低咳了一聲,才一本正經地說道:“這么晚了怎么不去睡?你平日里不是早早就上床的嗎?” 璇璣“哦”了一聲,抓抓腦袋,“喝多了,想吹吹冷風?!?/br> 鐘敏言沒說話,璇璣也不知道說什么,兩人一個躺一個站,呆了半天,終于還是璇璣忍不住,道:“我還是去睡覺了?!?/br> “哎,等等……”鐘敏言忽然喚了她一聲。 璇璣轉身,他的臉在夜色中有些模糊,唯獨一雙眼,亮煞煞,看上去有些驚人。 “你……那個……”鐘敏言想了一會,終于找到話題,“明天晚上咱們去高氏山,你就跟在我們后面,別亂闖亂出聲,知道嗎?” 璇璣乖乖點頭。 “如果遇到什么危險,一定要叫我們,曉得嗎?” 再點頭。 “叫你先跑你就先跑,叫你躲起來你就躲起來,不要逞強,明白嗎?” 還是點頭。 鐘敏言忽然轉頭瞪她,“你總點頭,其實根本沒聽進去吧?!?/br> “沒有,”她淡淡說著,“我聽著呢?!?/br> 鐘敏言凝視她半晌,忽而輕輕一笑,將手張開,呈大字型躺在地上,一面輕道:“你這樣的人,哎,你這樣的人……世上怎么會有你這樣的人呢?” 他搖著頭,又是笑又是嘆。 璇璣怔怔地,忽然輕聲道:“你討厭我嗎?” “不,不是討厭?!彼麚u頭,瞇起眼睛似乎在沉思,過一會,才低聲道:“我不討厭你,只是不知怎么和你這種人相處。誰說……我討厭你呢?” 璇璣默然,隔了一會,轉身便走,輕道:“我困了,去睡覺。六師兄也早點睡吧?!?/br> 他大約是喝多了,今晚會和她說這樣多的話,仔細想想,從小到大,他都幾乎沒好好和自己聊過天,他們倆總是說不到幾句就沒話可講,不是他生氣就是她郁悶。 “褚璇璣?!彼纸辛艘宦?,有些含糊,“你那個秘密……放心,我……誰也不知道……你、你到底是……” “什么?”璇璣很好奇,轉身一看,他卻睡著了。 果然是喝多了。璇璣無奈地把若玉他們拽來,送他回房,自己也回房休息去了。 第二十六章 嫁衣少年(二) 身上的男子袍服很大,有些不舒服。腳下穿的墊高了底的鞋,很不習慣。大概是因為第一次一個人行動,璇璣很有點坐立不安,將桌上的茶水喝了一口又一口。 一旁陪著她的莊家夫人柔聲安撫她:“姑娘可是身上不適?要不睡一會吧?” 睡?璇璣看看窗外的天色,已近黃昏了,仙姑說不準馬上就派人來接,哪里來的時間睡。 她束了束寬松的腰帶,起身走兩圈,腳底厚厚的鞋子非常不舒服,只怕行動上會不便。不過那也沒辦法了,不能上也要硬著頭皮上。 “大嬸,仙姑接了人之后,是直接上山?中途會和其他被選中的人碰面嗎?” 莊家夫人想了想,“聽說會在半山腰的喚神臺停一下,換上……鳳冠霞帔,再有花鼓隊吹著,抬著花轎上山?!?/br> 她還當真是娶新郎啊。璇璣往梳妝臺前一坐,鏡子里那張臉用東西涂黑了一些,眉毛也畫粗了,莊家夫人還怕被人看出來,特地給她在人中上貼了兩撇胡子,這樣猛地一看,還真和莊景有七八分相似。 莊家夫人見她百無聊賴,便有一句沒一句地和她聊天,正聊到一半,卻聽門外一陣喧嘩,緊跟著老管家敲門進來,惶恐地叫道:“夫人,姑……公子!仙姑派人來接了!” 那莊家夫人雖一直做著心理準備,但這一時刻當真到來的時候還是不禁慌了神,急道:“姑……我的兒,你這一去,可要自己保重,我們……” 璇璣起身,學男人的姿勢對她拱手行禮,道:“娘,孩兒這便要去了。無法繼續侍奉二老,請恕孩兒不孝?!?/br> 這話說的老管家和莊家夫人都忍不住垂淚,仿佛真是自家孩子要離開一樣。 當下眾人熙熙攘攘,領著璇璣出門,只見門口停著一輛油壁車,奇異的是馬上居然沒人,璇璣剛到,那馬車門便自動開了。 璇璣上了馬車,車門又自己合上,停了片刻,容得她與莊家諸人告別,這才緩緩駛離莊府。這馬車沒人駕駛,卻行的又快又穩,不出片刻便離開了鐘離城。璇璣揭開窗簾,探頭出去望了望周圍,只覺車身是被一股淺紫色的煙霧包裹著,彌漫著一股香甜的味道。 妖氣。璇璣捂住鼻子,微微皺起眉頭。和上回在高氏祠堂聞到的味道一模一樣,看來那什么仙姑,真是個妖怪。 馬車在山路上跑了一段,忽然慢了下來。璇璣只聽頂前面隱約有絲竹之聲,竟真的是有花鼓隊吹拉彈唱,再過一會,馬車便全然停下,車門忽然一開,外面有個女聲,脆生生地說道:“請貴人下車,更衣上轎?!?/br> 璇璣這會再也躲不得,干脆下去看看到底是什么妖魔鬼怪。卻見外面站著一排宮裝女子,面戴白紗,每人手里提著一只精致琉璃燈,另一手捧著白色布匹,躬身等候。四輛大紅花轎便靠在一旁,前面各有一只花鼓隊,見他下來了,便吹得越發歡快起來。 為首的宮裝女子款款迎上,對她一個萬福,脆聲道:“恭迎貴人,請貴人更衣?!?/br> 說罷她抖開手里的大紅嫁衣,后面兩個女子,一人捧著鳳冠,一人捧著各類首飾及蓋頭。其他諸位女子紛紛展開手里的白色布匹,隔離出一個簡易的屏風,供她更衣。 此刻雖然夜色昏暗,但那嫁衣鳳冠在琉璃燈的映照下,竟是珠翠環繞,美不勝收。璇璣心里咯噔一聲,只有些不愿,但事到如今也沒回頭路了,只得隨那些女子去到屏風后面,換上嫁衣鳳冠。 不知道司鳳他們在這里換上嫁衣是什么心情……璇璣默默想著,這大約可算人生一大奇特體驗了,為了除妖,付出的還真不少。 好容易將那復雜的衣服給穿戴整齊了,頭上的鳳冠足有七八斤重,脖子被壓得酸疼酸疼的。璇璣小心翼翼扶著它,只怕它半途滾下來,那是很糟糕的。 為首的宮裝女子見她不哭也不說話,不由笑道:“這位貴人倒是個安靜穩重的呢,不比前幾年的,個個聽說要換嫁衣,都哭著鬧著要回去?!?/br> 璇璣見她和自己說話,不好不答,只得粗著嗓子道:“為何要哭鬧?大家不是都盼著被仙姑選上么?” 那女子喜道:“正是如此。能服侍仙姑,那是大造化,尋常人求也求不來的,更何況與她做了夫妻,真是三生有幸呢?!?/br> 夫妻?她一下娶四個丈夫呢!一年換四個,也叫三生有幸? 璇璣清了清嗓子,正要問她其他三人來了沒有,忽聽前面傳來又一陣花鼓絲竹,方才與她說話的那個女子立即迎上去,把方才對她說的那番陳詞濫調又說了一遍。 看起來其他三人是同時到了。 璇璣被人扶進花轎,耳朵里聽見鐘敏言叫得最響:“別碰我……呃,這個別脫……不要碰!好了好了,我自己來!自己換!” 若玉的拒絕很斯文:“各位姑娘,請容在下自己更衣?!?/br> 禹司鳳很冷淡:“不必服侍,退下吧?!?/br> 璇璣把窗簾揭開一點點,偷偷望出去,就見他三人都穿好了鳳冠霞帔,三個修長的身影,烏發紅衣,倒也沒什么不協調的感覺,竟還別有一種嫵媚滋味。禹司鳳和若玉的修羅面具還戴在臉上,居然沒人提醒他們摘下,真是奇怪。 仿佛感覺到有人在看自己,禹司鳳的臉略朝這里轉了一下,又很快轉回去,背對著她,再也沒回頭。 他是害羞?璇璣突然有些想發笑,一個大男人,被迫穿上嫁衣嫁給女人,確實蠻郁悶的,更何況司鳳他們性子都很高傲,這會想必正窩著火吧。 吉時很快便到,四人進了花轎,宮裝女子提著燈,居然輕飄飄地飛了起來,在前面引路。 花轎跟著騰空而起,飛過黑鴉鴉的樹林,夜風嗖嗖,將轎簾和紅蓋頭都吹了起來,底下的絲竹聲聽起來突然變得極其遙遠。月色慘淡地照映進來,四人見轎子沒人抬,卻飛的極快,心下都有些駭然,只怕那高氏仙姑是個成精多年的老妖,以他們的實力,不知勝算幾何。 這般晃晃蕩蕩,飛了大約有三刻,荒山野嶺中,忽然出現了燈光。璇璣一把扯下蓋頭,探頭出去,卻見周圍奇峰秀林,在月色中分外雄偉,而最高的高氏山峰上,居然矗立著一座燈火通明的宮殿,一定就是高氏仙姑住的地方。 她這哪里是什么隱居,分明是占山為王??!只怕皇帝也沒她這般逍遙奢華。 花轎帶著四人,穩穩地停在那巨大的宮殿前。殿前也站著一排宮裝女子,提著琉璃燈,笑吟吟地說道:“四位貴人都接到了?” 方才打頭的女子道:“接到了。這便可以拜天地送入洞房了?!?/br> 那些宮裝女子聽說,便嘻嘻哈哈地將轎簾拉開,把璇璣四人扶下來,簇擁著往宮殿里去。 璇璣頭上蒙著塊紅布,什么也看不見,只覺身邊香風陣陣,里面也不知藏了多少妖氣。地上鋪著的水晶磚,亮閃閃,晃得人眼花,都不知該往哪里走,幸好旁邊有人領著,否則真是要暈頭轉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