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節
說罷他對若玉丟了個眼色,若玉立即會意,笑吟吟地將一頭霧水的方亦真一提,揪著他的背心就朝湖里跳。 “等……等等!大俠!大俠……好漢!大哥!小的知錯了!”方亦真只當他們要把自己丟湖里,嚇得亂嚷亂叫起來,碧青的湖水在眼前猛然放大,他本能地閉上眼睛,卻沒感覺到摔進水里,整個身體驟然一輕,竟好像是飛了起來。 他駭然地睜開眼,只見自己被人提著,雙腳穩穩地站在一把劍上,湖水在腳下波濤粼粼,竟真的是在飛!飛過洪澤湖! 頭頂傳來一個笑吟吟的聲音:“方公子,這樣雖然魯莽了些,卻比坐馬車有趣多了吧?” 他茫然地點了點頭,一時還不敢相信這是真的。 他們會飛……他們難道也是神仙? 祠堂前的人紛紛目瞪口呆,眼見湖上騰云駕霧一般飛來幾個人,身形如同鬼魅,只在祠堂門口微微一繞,緊跟著便驟然升上去,停在了祠堂的屋檐上。 若玉將方亦真輕輕一放,他兩腳發軟,一屁股坐在嘲風獸后面,這體驗太刺激,他半個字也說不出來。 鐘敏言五人便坐在屋檐上,四處觀察,一面笑道:“這里當真風景不錯,前面是水后面是山,高仙姑真會選地方呢?!?/br> 那些還忙著擠在祠堂門口的人紛紛嘩然。坐在祠堂屋檐上,那可是大不敬,但那幾個人方才是飛過來的,看上去又個個眉清目秀,形容古怪,興許也是什么山鬼地神,于是誰也不敢出聲斥責,只在下面議論紛紛。 “這……大俠們……這里可不好坐啊……”方亦真面色如土,顫聲道:“從來沒人敢上祠堂屋檐的……”說罷他自己就站了起來,但那祠堂足有兩三層樓高,屋檐又是傾斜的,他剛站起便覺頭暈,很沒用地又抱著嘲風獸的腦袋蹲了回去。 鐘敏言哈哈大笑,拍了拍他的肩膀,朗聲道:“方公子,你可知天地之廣闊,天為被地為床,天下又有哪里是不可以坐的呢?” 我是好子民,和你們這些惡霸哪里能相提并論!方亦真在肚子里罵的都快出火了,面上又不敢露出半點,只能惶恐地說道:“話雖然是這樣說,但沖撞了仙姑,在下委實不能承擔……” 可惜沒人理他,璇璣和玲瓏取出從馬車里帶出的點心果子,分給眾人,居然就坐在祠堂屋檐上,大吃大嚼起來。 此處地勢高,前面又是一望無際的湖水,只可惜寒冬臘月,沒什么景致可看,只有北風呼呼地吹著,將眾人的衣衫長發都拂動起來,也把方亦真凍得瑟瑟發抖。 “仙姑什么時候會來?”璇璣把點心塞嘴里,含糊地問著。 眾人都望向方亦真,只有他知道。他臉色發青,也不知是冷的還是氣的,顫聲道:“我……我不知道。諸位大俠,我們……還是下去吧。萬一仙姑來了,這、這可是大不敬……” “怕什么,有我們呢?!绷岘嚪麄€白眼,她最看不起這種唯唯諾諾的膽小男人了。 “說起來,她要點名來選人,她怎么會知道別人叫什么呢?”璇璣又問。 鐘敏言沉吟道:“她如果真是神仙,自然什么都知道的?!?/br> 難道神仙就什么都知道?璇璣瞪圓了眼睛,心底只覺并不是這樣,但至于為什么不是這樣,她也說不清。 “大概她每天沒事就在城里挨家挨戶閑逛吧!”玲瓏咬了一口梨子,“神仙反正也沒什么事做,就家長里短的嘍!沒事看看這家,敲敲那家,時間長了當然知道?!?/br> 原來如此呀!璇璣恍然大悟。 方亦真聽他們幾個胡說八道,再也憋不住,大聲說:“仙姑是得道的圣仙,天底下怎會有她不知的事情!自然一應百靈!你們什么也不知道……別在這里亂說好不好?” 鐘敏言見他火了,便笑道:“方公子不必動怒,實不相瞞,我等乃是天下修仙……” 話未說完,忽然一陣香風吹過。那香是從來也未聞過的味道,竟像是一千種花的香氣,再加上一千種香料的香氣,再糅合了春風的柔秋風的清,只嗅得一下,便讓人如癡如醉,心中登時澄澈空明,渾身上下說不出的舒坦。 方亦真臉色一變,急道:“仙姑來了!” 眾人只聽腦后一陣環佩叮當,竟真像是有人緩緩行來,紛紛回頭,然而身后半個人也沒有,只見一團極淡的淺紫色煙霧飄過,祥光籠罩,瑞氣團聚,在屋檐那里微微一停留,眨眼便消失了。 空中緩緩飄下一張淺紫色小箋,剛好落在屋檐上,鐘敏言拾起,只覺那小箋上也充滿了那種蘭麝香氣,纏綿溫軟。小箋上的字跡娟秀整齊,卻只寫了四個人名,想必就是她點選的人名了。 祠堂下面的人喧嘩聲更大,終于有人忍不住叫道:“紙上寫的是誰?!快念??!” 此言一出,下面的人紛紛跟著叫嚷起來。鐘敏言清清喉嚨,從善如流:“那我念了!容良玉。居兆炎。莊景……方亦真……” 眾人都是一驚,想不到,里面竟然有方亦真的名字。等在祠堂下的人聽說仙姑留了名字,紛紛跪下磕頭,而被點中的,或自己來,或有家人朋友來,個個都喜得熱淚盈眶,急急回家報訊去了。 方亦真也顧不得自己還是在屋檐上,喜形于色,連聲道:“居然有我!真的有我!天啊……這……” 這邊眾人鬧成一團,那邊禹司鳳忽見璇璣站了起來,怔怔望向方才那“仙姑”來的方向,眉頭微蹙,似乎在想什么。 “怎么了?”他問。 璇璣搖了搖頭,抬手作勢在空中一抓,似是要抓住風尾,往鼻前一送,輕輕嗅了一下。 “妖氣?!彼f著,“我嗅到了一些妖氣?!?/br> 第二十四章 仙姑娶夫 鑒于自己被選上做了仙人的侍者,方亦真整個人是容光煥發,與先前大不相同,甚至完全忘了鐘敏言他們的“惡行”,彬彬有禮地請他們去自家府上一住。 玲瓏很不待見他那模樣,當即搖頭道:“不用了!鐘離城又不是沒客棧,干嘛要去你家?!?/br> 方亦真被她一通搶白,頓時有些難堪。一旁的若玉急忙笑道:“方公子的好意,不能不領。說到底,也是人家一番好客之情?!?/br> 方亦真主要還是舍不得那嬌滴滴的美貌璇璣,巴望這幾天能多和她相處,于是拱手道:“客棧雖好,但到底不是自家。在下一片誠心,請各位大俠不要拒絕?!?/br> 眾人見若玉開口了,便也不再反對。又隨他坐那個巨大無比的華麗馬車,招搖過市地回去了。 “他是一片成心,不許璇璣拒絕!”玲瓏和鐘敏言咬耳朵,每次看到他偷偷摸摸朝璇璣那里看,她就恨不得把他踹下馬車。 鐘敏言抬眼往璇璣那里看去,她正靠在窗邊發呆,窗外的光亮為她柔美的輪廓鍍上一層邊?;蛟S有不熟悉的人,往往會為這種寧靜安詳的美麗所吸引,然而在他們這些和璇璣一起長大的人看來,她這種神情只代表兩個含義:犯困,或者發呆。 他微微一笑,低聲道:“不用擔心。他什么也做不了?!?/br> 或者應該說,面對璇璣這樣的人,普通人都是什么也做不了的。 很快就到了方府,雖說之前就知道方亦真是富家子弟,但見到方府的奢侈之后,眾人還是忍不住驚訝??梢杂昧岘嚨脑拋硇稳莘礁纳萑A:里三層外三層全是房子,好容易走到頭了,以為可以出去,掉個臉才發現還有一半沒走完。 這一路上遇到了不少鐘離城的人,早早得知方亦真被選上給仙姑做侍者,紛紛過來道賀,當真是喜氣洋洋,誰知方府居然沒有半點喜氣,黑鴉鴉地,下人過來牽馬都垂著頭,不敢高聲說話。 方亦真見馬廄中拴著幾匹陌生的馬,不由問道:“二虎子,府上來人了?” 那叫二虎子的馬童急忙低聲道:“二少,老爺交代你一回來就趕緊去正廳吶!東城容家,居家,還有城北的莊家都來人了!好像在商量什么不得了的大事呢!” 方亦真奇道:“哦?這次被選上的人怎么都來咱們家了!”他回頭對鐘敏言他們做個請的手勢,道:“各位請隨我去偏廳一坐,在下有別的事,馬上便回?!?/br> 才把客人領到家里就要告退,這是什么規矩?玲瓏正要說話,卻被鐘敏言攔住,他笑道:“無妨,方公子請去,不要耽誤了正事?!?/br> 玲瓏見方公子走遠了,便道:“你們到底在打什么鬼主意?好好的來他家做什么?” 鐘敏言眨了眨眼睛,又是一笑:“笨,你沒看出這里情況很怪嗎?外面的人都是歡呼連天的,按說是個好事,可家里卻很沉悶。再說了,你不想看看那個所謂的高氏仙姑到底什么模樣?” “哦,原來你們是想把那個仙姑的事弄清楚呀!哼,搞的神神秘秘,其實就是想湊熱鬧嘛!” 鐘敏言被她說中,嘿嘿笑了兩聲。 正好下人過來領路,帶他們去偏廳,坐定上茶,門口便沒人了。 玲瓏湊到門邊看看外面,一面對他們招手:“快來!這里真的蠻怪異的呀!外面一個人都沒有呢!” 若玉沉吟半晌,道:“在這里干坐也沒用,只怕他家出大事,到時候趕人,咱們可瞧不上熱鬧了。不如去偷聽他們到底在說什么?!?/br> 玲瓏一聽這等好玩事,推門便要出去,卻被鐘敏言一把拉?。骸暗戎?,咱們不能全去,只能去兩個,萬一來人了,也好借口去更衣洗手?!?/br> 說罷他回頭看了看禹司鳳,這幾人里他最服的就是他,當即笑道:“讓司鳳和若玉去吧。咱倆都是閑不下來的,萬一惹事便麻煩,乖乖坐著等就好?!?/br> 若玉搖了搖頭:“我輕身功夫不行,還是敏言你和司鳳去吧?!?/br> 禹司鳳起身擺手:“都別爭,我和璇璣去。她的輕身功夫最好,也安靜。你們幾個都在這里等著,萬一有人問,還要多變通?!?/br> 當下他就帶著璇璣,大搖大擺從門口出去,他倆輕身功夫好,動作又快,一路上遇到許多下人竟沒一個發現的。很快就被他們摸到了正廳,兩人齊齊躍上房梁,學那些小賊,揭開一片琉璃瓦,拉長了耳朵聽里面說什么。 “……這事我們也是剛剛知道。方老爺,你說如何是好?” 一個皂衣老者滿臉愁容,連聲哀嘆。 兩人把正廳內的人打量一遍,那幾個年紀大的想必是各家長輩,那四個站在一旁滿臉茫然之色的年輕人,應當就是這次被選中的幸運者了。 禹司鳳見他們四人都是年方二十左右的青年,個個都眉清目秀,氣宇軒昂,可算出眾的美男子了,原來那仙姑選侍者,還是看容貌的。他心下有了個計較。 坐在正中太師椅上的,想必就是什么方老爺,腮下長著濃黑的絡腮胡子,一邊摸一邊沉吟,半晌,方道:“我也是第一次聽說……此話當真?” 一旁有個老婦抹淚道:“千真萬確!其實仙姑立下大功德,我們本不該有什么不敬。但方老爺您想想,過去幾年,每年都送去四個孩子,后來可曾有人再見過?” 說起來,似乎還真沒人見過。方老爺越發不知該說什么了,只得掉頭問那個皂衣老者:“居世翁可否再將經過講一遍?” 那老者嘆道:“那人是我的一個遠房親戚,近日投靠我家。聽聞小兒被選中去做仙姑的侍者,便說出了三年前他的經歷……” 原來城里也不是沒人對仙姑每年要求送四個年輕男子給她做侍者的事情感到奇怪。于是便有一些大膽的人,趁少年們被送上去的時候偷偷跟在后面。老者的遠房親戚便是其中一個。 據說那些少年到了仙居,便有吹打彈唱的花鼓隊出現,還會突然多出四頂花轎,十幾個轎夫。四個少年被強迫換上鳳冠霞帔,簡直就像嫁娶新婦一樣,被人晃晃悠悠抬著飛上山。那些看熱鬧的人只覺撞破了極可怕的秘密,誰也不敢留在鐘離城,于是連夜都逃走了。 若非那個遠房親戚實在窮困潦倒,是不會回來的。 “我等只當小兒是送去仙居修身養性,得道仙緣,哪里知道竟是做這等……事情!想來那仙姑將年輕男人攝去,也不知是用什么法子取他們的精血,難怪再也見不到上山的孩子!” 皂衣老者說完,早已忍不住涕淚交流。 在座眾人聽他這樣說,也相顧駭然。那四個年輕人更是嚇得面如土色,渾身抖得如同篩糠一般。 屋頂上的兩人互看了一眼,璇璣用眼神問禹司鳳該怎么辦,他沉吟良久,這才輕道:“我有辦法。但一來危險,二來只怕這些人不識好歹?!?/br> 他想了想,忽然從袖中取出一枚鐵彈珠,對準正廳的大花瓶,輕輕彈出。只聽咣當一聲,那花瓶立時碎了一地,唬得廳里的人紛紛叫嚷:“不好了!仙姑來了!” 鬧嚷了好一陣,還是方亦真大膽些,從花瓶的碎片里摸出那個鐵彈珠,登時想到偏廳里還有一些異人在等候,眼睛便是一亮。 禹司鳳貼著璇璣的耳朵,輕道:“咱們回去吧,明晚就有好玩的事情做了?!?/br> 第二十五章 嫁衣少年(一) 兩人輕飄飄地回到偏廳,案上的茶水剛換了一澆,玲瓏他們正等得不耐煩,見他倆進門,立即圍上去問道:“如何?打探到什么?” 禹司鳳擺手示意他們輕聲,走到里面才笑道:“可是不得了的大事。原來那個仙姑竟比男人還厲害,每年要娶四個丈夫呢!” 他這便把方才在正廳偷聽到的事情轉述過來,玲瓏聽得一個勁咋舌,連聲道:“還有這樣的事情!那個仙姑果然是妖怪了?” 璇璣道:“說起來,今天早上在那個祠堂,仙姑來的時候,我好像有聞到妖氣?!?/br> 鐘敏言皺眉:“妖氣還能聞到?那你說說到底是個什么味道的?”他可從不曉得妖氣可以用聞的。 璇璣愣了一下,“呃,味道……”她也說不上來是什么味道,但一聞就應該知道了吧。 “你們從來沒聞過妖氣嗎?” 鐘敏言大笑:“我是沒聞過,也不相信有誰能聞到?!彼阼^額頭上輕輕一彈,又笑:“你怎么總有許多稀奇古怪的事情。真是個怪小孩?!?/br> 璇璣摸著額頭,一頭霧水。 禹司鳳輕道:“妖氣自然是可以聞到的,修行深厚了就能感覺出來。姑且不說那仙姑是不是妖怪,就算是真正的神仙,做這種事,咱們也不能輕易罷休?!?/br> 鐘敏言點了點頭,“修仙者就應當斬妖除魔,為民除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