蓬萊仙(11)
“你覺得誰會贏?”俞水華看著局勢。 “不知道?!倍饲鍖嵲拰嵳f。他突然意識到自己被精怪包圍,時候不晚,天色暗了下來,一雙雙眼睛在黑暗中悠悠閃爍,有人的,也有獸的。山野之間,輪廓模糊,層層迭迭地站立著見證者。 這并非兩人之間的爭斗。 又是一輪較量。殺意交鋒,雙方皆后退,素華暗想:拖下去對我不利,不如先發制人,搏一線生機。 陸長安執劍跳躍,素華并未躲閃,也不還手。 “天災?!彼f到。 陸長安看西王母的一只獨眼殷紅如血,暗叫不好,然而為時已晚,夾雜著憤怒和怨念的沖擊自她腳下爆發,陸長安閃避不及,被震得五臟六腑生疼。 土地龜裂,滲出紅熟的腐汁。 陸長安無力顧他,在寒氣逼近之前他堪堪護住自己的脖頸。 素華模樣大變,右眼的花開得更加艷麗,朱紅的圖騰如根須般覆蓋了半張臉,又再度延伸至裸露的皮膚,妖艷又邪魅,手上長短刀也是如此,刀柄出開出的血色小花看著不詳而猙獰。 她一面與陸長安相持不下,一面擲出短刀。 陸長安躲過短刀,長刀卻擦著脖子留了一道血痕。 “真是失策?!彼?,“若是早知道西王母還有這等實力還不如從長計議?!?/br> 但開弓沒有回頭箭。 他瞅準機會,扔出火藥,硫磺味兒彌漫開。 “刀來?!?/br> 他躲過從身后飛來的短刀,與此同時,伴隨火藥的白煙遮住了戰場,雙方短暫喘息。 “這樣打下去還不如我們……”陸長安的話被短刀打斷。 看來是沒有商量的余地了。 等煙霧散去,素華情況不算好,火藥造成的傷害受因果影響,無法愈合。 空中飄浮著如鵝毛般的黑色絮狀物,隨著每一次的吐息,陸長安不幸但又不可避免地沾染上,他的皮膚也微微發黑。 是“瘟疫”。 他原本的預想是慢慢耗著,時間越長西王母受到的束縛越多,但“瘟疫”一出,他得把自己也賠進去,得不償失。 速戰速決。 雙方無可奈何地達成一致。 隕星對土遁,霜風對火種,神罰對王權,天火點燃天際,土地在重壓之下如海洋般翻涌出內核,西王母和陸長安依舊打得有來有回,毀滅與犧牲,不過轉瞬之間。 端清看得心急,周圍的獸眼明顯多了,雖然素華傷痕累累,但她在爆發上明顯更勝一籌,隨著傷勢加重,那些血液被轉化為武器,更強化了攻擊,陸長安受了“瘟疫”的詛咒,處于明顯的劣勢。 端清不希望素華贏,也不希望陸長安反殺。 真是矛盾。 人皇躲過了西王母的殺招,卻把自己逼進了火陣之中,象征王上的劍掉在一邊,光可鑒人,映出了盈盈烈火。 素華不給他喘息的機會,舉刀突入,陸長安瞇起眼睛,并不慌張。 也就是在那時,數把飛刀自后射出,打穿了素華的琵琶骨。幕后之人緩緩現身。 是司若塵。 但西王母似乎沒有意識到,她徑直沖向陸長安。 陸長安的眼里這才有一閃而過的驚恐。 司若塵舉起法器。 旁邊一道黑影一閃而過,和司若塵扭打在一起。 是妖化的猙 人的嘶吼和獸的咆哮間雜著皮rou的撕裂聲。 素華不曾回頭。 陸長安趕忙摸出袖劍,高手過招,分秒定輸贏。 最后的結果是西王母的刀架在了陸長安的脖子上,陸長安的袖劍指在對方的眼球。 “看來是平手?”陸長安努力讓自己的聲音聽上去輕松一些。 “也許?”刀更加深入,陸長安覺得有液體順著脖子流下,“你還真是不講信用?!?/br> 那邊的司若塵與猙也形成了一個詭異的平衡。 “你不也是?不如……” 西王母打斷他:“蓬萊,方壺,瀛洲叁地歸我?!?/br> “那不可能。最多一處?!?/br> 雙方沉默了。 瘟疫在擴散,素華也血涌如泉。 陸長安微微緩和了語氣:“僅蓬萊一處?!?/br> 素華的憤怒幾乎在寫在臉上。 他很快補充道:“我絕不插手蓬萊事,您的……下屬也可去往?!?/br> “唯一的要求是您不能再踏上我的疆土?!?/br> 素華也不能撐太久,因果已定,這天下沒有她的容身之所,她本該離場,現在已是強弩之末。 “好?!?/br> 這字剛一出口,四周瘴氣解數散去,山還是那山,水還是那水。 兩人身形僵硬。 陸長安起身:“往后若見妖鬼,格殺勿論?!?/br> 素華不置可否。 “猙?!?/br> 那姑娘捂著腹部一瘸一拐地走到她身邊,粘稠如湯的血往下滴。 “阿姐?”她歪著腦袋。 “沒事了?!彼厝A俯身,土地深處傳來了震耳欲聾的嘯叫,林海沸騰,聲振林樾,延伸到極遠處反倒沾上了幾絲蒼涼。 山精野鬼從藏身之處走出,游靈飄蕩在空中,很慢但堅定地朝著蓬萊的方向走去,沿途是是血與火屠殺,一路死傷無數。幸存者踩著尸體,踏過火焰往前走去。 “一點小小的陷阱,您不會介意的吧,西王母大人?”司若塵走到陸長安身旁。 陸長安接著道:“您的時代已經過去了,往后天下妖鬼死絕,再無術法,人的足跡將遍布大江南北,還望您在蓬萊過得愉快?!?/br> “我盡量,”素華聳肩,“你以為你能在王座上待多久?” 陸長安想到不死藥還在素華手中,勝利的喜悅也被沖淡。他分明知道兩人已經沒有什么交談的必要,可他還是不死心:“那么,不死藥……” 素華無所謂地揮揮手:“我放在了‘未來’,說不定你多活幾年就能看見了呢?!?/br> 陸長安臉色變了,沒有不死藥便看不到未來,若看到了要不死藥也無用,素華真是……打了一手好算盤。 “你早想到了?” “那倒沒有,早晚都是你們的東西,我也留不住,不如還給你們,也好聚好散?!?/br> “那走不掉的妖鬼命數可都是我的?!?/br> 素華也無所謂:“隨意,就算你拿走了天下所有人的命數,也活不到見著不死藥的那天?!彼⑽⑼nD,“還不如積點德?!?/br> 司若塵瞥了素華一眼:“已經沒有輪回司了?!?/br> “是么,”素華看向端清,“要不要和我一起去蓬萊?” 端清愣了一下:“我?” 陸長安:“端清,還有妖鬼殘部伺機而動,你若助我,盛世可待?!?/br> “你想要的什么榮華富貴都有。你想東瑞忍受了這么多年的鬼患,眼下勝利在望……” 陸長安沒有說下去,但端清已經懂了他的意思,其實就算陸長安不說,他也會留下,“不如為清繳妖鬼獻一份力罷?!?/br> 他是在什么時候有過這樣的想法嗎?是鬼患?鬼患又是從何而來?問題的答案淹沒在了紛雜的過往之中,但現在,有一條能擺脫過去并且更為光輝的道路,他毫不猶豫地做出了選擇。 “我記得我曾發誓屠盡天下妖鬼,但那時是什么光景?我想不起來了?!?/br> “我會答應王……” 素華不覺得遺憾:“果然嗎……不過留下未必是好的選擇呢?!?/br> 素華轉身離去,猙與鮫人緊隨其后,浩浩蕩蕩的精怪繞著山路頂著屠殺義無反顧。 “那么,再見?!?/br> 陸長安:“最好再也不見?!?/br> 素華依舊是一身紅衣,端清看著她,她的臉變幻莫測,是少女,是老嫗,是眾生萬物,衣擺映出的城市興起又毀滅,瞬息萬變,身形融入精怪之間,如水消失于水中。 通往蓬萊的裂隙并沒有維持太久,在它轟然坍塌的那一瞬,不曾進入的精怪血染長空,奔騰的火煙肆意擴散,慘叫與歡呼交織,是前所未有的屠殺也是絕無僅有的榮耀與輝煌。端清看向陸長安,他成長衰老又新生,命數傳遞,因果糾纏,他終于明白自己的未來。 端清輔佐陸長安肅清余孽,成果斐然,司若塵如日中天卻急流勇退。端清因功高震主被斬于馬下時還是想起了素華和司若塵,他們的音容笑貌化作一粒微塵漂泊不定,他曾以為自己是特別的那個,其實連微塵也不如,就算沒有端清,也會有端濁什么的人站出來,素華和陸長安選擇的不是他的能力而是他的愚蠢,前者倒是伸手挽留,但對陸長安來說,用完即扔的消耗品有得是,他也不過是其中一位。 不過王位也不持久,這些東西都將帶著它們的不可一世沉埋于地下。 妖鬼,精怪,術法,那都不復存在。 這是人的時代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