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新女王公園, 上半時比賽進行到最后一分鐘, 所有人都驚訝地看著球第二次飛進qpr的球門。此前23輪只丟了10球的qpr, 居然在面對熱刺的上半時就丟掉兩球。

    他們的主教練面無表情的站在場邊, 眼睛里也未呈現出更多的情緒, 人們唯一可以確定的是她在思考。中場哨響, 她馬上走向球員通道。

    這場比賽, qpr采用了全新的打法。三中衛在這個賽季曾經有過幾次使用，但是今天的人員組合是完全不同的。

    jt，大衛和約翰組成了三名中衛。在兩邊, 岡薩洛出任左翼衛，雅各布出任右翼衛。

    第一個失球是在第29分鐘。qpr一次進攻結束后，熱刺打起反擊, 岡薩洛沒來得及回位, 而jt猛撲被過掉，附近的本杰明沒有回追。大衛魯伊斯想要補防, 已經跟不上了, 熱刺提起速度后頃刻殺至qpr的禁區, 阿里把球射進。

    第二個失球, 是右側幾人沒有形成很好的默契, 打中衛的約翰防守到邊線時，雅各布也在邊線, 兩人擠在一起，于是被對手從空蕩的肋部殺進, 埃里克森助攻凱恩進球。

    整個上半場, 主隊的控球率、場面、進攻次數、射門次數都是完全壓制的。陸靈無需具體數據也清楚的知道這一點。而熱刺進攻機會不多就取得了兩個進球。某種程度上，這不是偶然。是否變回四后衛？多數主教練都會選擇這樣做。但這樣也無疑在宣稱，自己的首發弄巧成拙。

    陸靈走進球員通道前，聽到附近看臺上有qpr球迷在喊：

    “你怎么了，克里斯??？雅各布哈丁不是右后衛！”

    右翼衛。jake是右翼衛。陸靈在心里糾正。然后，她走進了球員通道。

    她知道可能會付出代價，她只是無法預料這代價來得如此之快，而且也有點太猛烈了。但她必須堅持這個打法。哪怕……哪怕這場丟分。

    陸靈在跟教練組和分析師交流的過程中也在留意更衣室里球員們的狀態。

    ——她不能說自己對此完全不意外，但似乎她又覺得這理所應當。

    人們總在討論克里斯汀陸的球隊是一支什么樣的球隊。拋棄戰術與哲學，事實上又不可能拋棄這個去談論。淺顯地說，她的球隊很年輕，她的球隊有不錯的運動能力，她的球隊有技術與傳控，她的球隊有派崔克安柏這個核武器。

    至于她自己，不是一個死學院派，也不忠厚老實。人們從她過往的言行中很容易總結出來這些。

    而現在，這支球隊的identity終于和她自己的identity結合起來了。

    因為她看到的是——

    兩球落后的情況下，她的藍白軍團依然很自信。這已經是強者心態。

    他們并不懈怠，也不過于樂觀。她在他們身上看到了理性與激情。

    提姆甚至沒有問她會不會改變打法，他知道她不會。她需要讓球員們也知道這個。于是她鼓了鼓掌。更衣室里安靜下來，球員們望向她。

    “這場比賽我們會堅持這個打法，所以下半時依然是三后衛。jake，記住昨天訓練時我跟你說的，跟約翰注意交流?！?/br>
    雅各布點頭。盡管他踢得其實有些郁悶。對他來說，這個新位置的確很不習慣，思考方式需要變化。但他相信主教練。

    “jt，記住你的職責。第一個丟球，你的判斷正確，但撲上去的時機要更晚一點。記住，要給隊友回位協防的時間，不能太早被過掉?！?/br>
    jt點點頭。他在心里告訴自己，別想太多，別想太多。

    陸靈說完看了看表，堅定地掃了一眼所有球員，最后說道：“相信我，也相信你們自己?！彪S后，她看向伊恩。還有一點時間，隊長會說幾句。

    有一件事。

    陸靈看向本杰明。

    本杰明半垂著頭，雙手握著瓶水。他的雙手一直在玩那瓶水。他準備喝一口，抬眼時，發現那雙出現在自己夢里夢外的靈動雙眸正看著自己。

    蘇格蘭人雄渾的聲音在更衣室響起。

    本杰明的嘴唇動了下，他也看著她，目光里有一絲詢問。其實他隱隱知道原因。第一個丟球，他沒有回追。他延誤了一秒，再想追已經不可能來得及，所以他干脆不追了。

    陸靈始終沒轉開目光。本的頭發長長了，最近都用一條發帶綁住。那讓他看上去有些憂郁。他不該如此。那個對世界游刃有余的本杰明漢密爾頓去哪兒了？他中間低了低頭，抬起頭繼續凝望。

    伊恩說完，時間也差不多了，球員們三三兩兩站起。陸靈沖本杰明歪了歪臉，讓他跟上來的意思。

    本杰明拿著水站了起來。他瞥到了派崔克和萊昂的目光，沒太在意。

    他走到了她身邊。他沒說話，等她說話。她下達任何命令，他都會服從。他跟她說過，他永遠是她的士兵。是真的。

    他們已經走出了更衣室。人多，喧鬧，到處都是攝像頭。陸靈遮住了嘴唇，壓低聲音，“你喜歡拼圖，是嗎？”

    本杰明再沒想到她會說這個。他眼睛一亮，也擋住嘴唇，低聲問，“你拆了？”

    他的聲音透著興奮。陸靈沒答他。她繼續捂著嘴說：“本，對我而言，每個賽季都是一張完整的圖畫，每場比賽都是一張重要的拼圖。于你而言，一場比賽如果是一副完整的圖畫的話，那么你的每一個動作就是每一張拼圖。平和下來。想象自己在完成一幅心愛的作品。好嗎？”

    本杰明在走出球員通道之前聽到了這些話。她的聲音難得的柔和。他微微笑了。他耳邊有各種各樣的雜音，但當他看向她的臉，那些似乎都不復存在了。隊友和熱刺的球員一個又一個跑過他的身邊。他跟她說：“好的?！?/br>
    她點了下頭，拍了拍他的后背。

    本杰明往場上跑去。

    ****

    派崔克上半時的有一次射門差一點就進了。

    緹娜在前一天晚上告訴他，這場比賽不要急于發起進攻，更多的是要參與組織和疏導，整合全隊的站位，幫助隊友們理解消化新的戰術思路。新的3412陣型中，他作為正宗的前腰，站在十號位，這個職責相當重要。緹娜在半場休息沒有單獨給他任何指示。他看著她跟本一起走出去。

    現在，他跟在本杰明后面跑上了場，緹娜已經走向了教練席。他知道本今天有點不在狀態。實際上，最近一段時間都如此，但今天似乎尤甚。對于職業球員來說，總有這樣的時候。這再正常不過。派崔克自己也有感覺身體狀態不佳的時候。

    只是，還有別的原因。

    本今天的傳球，時而隨意，時而激進，失去了平日的有條不紊。他的走位基本問題不大，唯有那次丟球時回防出了問題。

    派崔克知道現在應該做什么。也許緹娜已經說了該說的，但他有他的立場。

    開哨之前，派崔克捂著嘴跟本杰明說了句話，“你有任何問題，比賽結束沖我來。比賽就是比賽。你能做到嗎？”

    派崔克說的很平和，但問的很挑釁。本杰明盯著派崔克的眼睛，幾秒后，他點了下頭。

    下半場開始。

    第51分鐘。

    派崔克回撤到和本杰明差不多的位置。然后，他跟本做了一個快速傳遞。派崔克的眼睛掃過本杰明的臉，目光交錯，他示意本杰明把球再短傳過來。本稍稍遲鈍了下，但還是把球給了過去。

    此時，派崔克幾乎已經回到了自家中衛身前，比本杰明更靠后。

    本杰明知道這時該怎么辦，他馬上向前跑位。

    這樣一來，他跟派崔克來了一個縱向換位。

    派崔克把球向前短傳給他，馬上再原地要球。

    本杰明終于明白了。派特是在讓他和他一起穩住局勢。

    右邊的雅各布目前還無法完全理解翼衛的職責，其他幾個球員也有類似問題，所以qpr需要穩健。

    本杰明拿到球，吸引了對手后腰的防守，爾后他把球回給派崔克。派崔克馬上把球往右路直傳，這時雅各布已經壓上，而qpr的陣形總算得以推進上去。

    對于本杰明來說，理解這個過程并不困難。但一瞬間，他的心情復雜。

    總之，現在是要挽回比賽的時候。

    ****

    當終場哨音響起，陸靈吁了一口氣。

    第59分鐘時，派崔克在禁區前送出一記妙傳，萊昂把球射進。

    第86分鐘，菲爾又得到岡薩洛的傳中球，將球砸入網窩。

    qpr最后幾分鐘的圍攻非常兇猛，可惜沒能完成逆轉。但兩球落后扳平，讓全場球迷迸發了很高的熱情。

    直到第80分鐘，她才將陣型變為四后衛，那時熱刺已經全面回收，她做出了正確的判斷。而當她和熱刺主帥保羅克萊門特握手時，她看到了對方臉上的懊悔。

    2:2。

    這是qpr這賽季在聯賽前24輪中的第四場平局。其余比賽，全是勝利。

    總體看來，這個成績令人驕傲。

    只是，她很清楚，在賽后的另一個戰場上，事情絕不會平靜。

    ****

    “克里斯汀，比賽結束了，埃弗頓又輸了！”體能教練朱利安看著墻上的電視說道。

    這是周日的傍晚，陸靈抱著ipad，仔細審閱朱利安送來的球員體能報告。她抬了抬頭，看到電視上正好是比賽完場。這樣一來，本輪打平的qpr反倒擴大了跟埃弗頓之間的分差，達到7分。

    但是早些時候，切爾西贏了。而且，西蒙尼的藍軍徹底走出了圣誕前后的掙扎期，他們最近的五場比賽全勝，并且未丟一球。

    這意味著，第二名切爾西，和qpr之間的距離縮小到了3分。

    她看了下朱利安，笑了笑，也許有的人天生樂觀。希望在一周多以后，碰到的那個同樣叫朱利安的對手也有這樣的盲目樂觀精神。

    最近，陸靈對于球員的身體情況監控格外小心。對陣拜仁的比賽之前，還有一場對陣西布朗的聯賽，她已經準備讓亨克下周恢復訓練，也許能趕上對陣朱利安納格爾斯曼的拜仁。

    如果趕不上，她也有別的方案。

    但不好的消息是，她的方案——昨天對陣熱刺時進行試驗的3412陣型，在今天受到了不少批評。

    西蒙跟她發短信，告訴她一些qpr的死忠球迷也在社交媒體上發出了不滿之聲。

    《太陽報》的大衛金自然不會放過這個機會，他馬上炮制一篇文章出來；而那個可惡的推特賬號也說什么“愛情令人愚蠢”之類毫無邏輯的諷刺話語。

    所有批評或者嘲諷的重點，都在于她的變陣。

    很多人疑惑，為何qpr在聯賽形勢一片大好的情況下突然選擇改打三后衛？難道是克里斯汀陸過于傲慢，認為英超冠軍已經到手？又或許她只是一時興起？還有一些媒體從戰術角度進行了討論。從陸靈聽到的來說，沒人說到點子上。

    還好目前的討論基本集中在球場上的事情，她想。如果昨天是輸球而不是平局……那她不難想象會發生什么。

    朱利安出去了，陸靈也看完了球員們的體能報告。她隨即扔掉ipad，打開筆記本電腦，調出拜仁昨天的比賽來看。

    這支球隊很有活力，混合了老式德國風格的積極跑動、穿插拉扯、身體對抗，然而又結合了一部分近十年傳控風潮中的東西。他們還有才華。陸靈第一眼就看到了那個球員，矮小的羅賓沙夫勒，這個年輕人絕對是德國足球中十年甚至二十年一遇的奇才，讓陸靈想到了魯梅尼格，或者剛出道的格策，但又有些不同。

    還有朱利安納格爾斯曼，這個1987年出生的少帥已經成為歐洲媒體和球迷的寵兒。德國人比陸靈大兩歲。他從霍芬海姆起家，28歲上任，這個超級少帥的故事在媒體眼里幾乎跟克里斯汀陸的一樣傳奇。而在上賽季，他出任拜仁慕尼黑主帥的第一個賽季，就幫助這支德甲豪門鎖定國內雙冠的同時殺進歐冠決賽。不過，最終，朱利安在那場被稱為“兩位少帥的對決”里負于馬西莫羅馬諾的ac米蘭。

    更重要的是，就在一年前，同樣是歐冠八分之一決賽的賽場，qpr也抽到了拜仁。

    在安聯球場，qpr被朱利安納格爾斯曼的拜仁4:1血洗，貝尼特斯在賽后即被解雇。十幾個小時后，內森尼爾勞倫斯親臨加州，邀請她重返新女王公園……

    這一切說起來，又像是karma了。

    她確實回來了，而且，派特也回來了。

    如果說復仇，那么是時候。

    她必須要做好萬全的準備。對陣熱刺的比賽，她知道試驗全新的陣型會帶來隱患和問題——但這是解決或緩解長期問題的唯一方法。

    成績可以將一個教練推上神壇，同時蒙蔽他或她的眼睛。但不會是她。

    她清楚的知道，她一直都知道，球隊真正的考驗在后面。

    變陣三后衛，派崔克歸于前腰十號位，都是為此做準備。

    哪怕代價是犧牲掉一個聯賽中的三分。何況，他們最后拿到了一分，并不算壞。

    ****

    胡安一邊走一邊刷著推特。然后，他看到了一條有意思的轉推。這是一名英格蘭名宿的言論。胡安抬了抬眼。這個英格蘭人跟尼克弗洛雷斯還有些淵源。他的名字叫詹姆斯巴頓。是尼克執教英冠時期，效力于qpr的球員?，F在已經退役。

    【2016年的某期motd節目里，還不是黑桃女王的克里斯汀曾經這么說……】

    胡安站在皇馬主帥的辦公室門口把這條推特念了出來，伴著笑聲。但主教練正盯著戰術板，仿若未聞。他于是繼續說道：“無論如何，克里斯汀2016年的時候的確在motd上說過不會跟自己的球員約會?！苍S拜仁的人應該利用這個?！?/br>
    尼古拉斯沒回頭，但他的聲音響了起來，帶著一點點笑意，“胡安，你知道有的主教練，請不要假設我在說誰。他會告訴媒體他永遠不可能使用雙層大巴的打法……”

    胡安大笑?！笆?，我們有時還會說我們永遠不會讓我們的球員在場上干出某些事。這些都是策略?？死锼雇《?，你也懂，大多數教練都懂，只有球迷們和媒體們樂此不疲的尋求一些‘證據’，期待我們對此難堪。只是，克里斯汀當時那么說可不像策略，更像是做出一個許諾?！?/br>
    “所以？”尼古拉斯轉了轉頭，不屑道，“人們期待揪著這個‘污點’讓她難堪還是什么？甚或是最好就此把她趕出頂級職業足球聯賽？那他們可能根本不知道克里斯汀陸是誰?！?/br>
    “我想你會樂意看到她和派崔克再度分開?！?/br>
    尼古拉斯沒回答這個問題。他繼續盯著他的戰術板，傲慢地說：“她跟我一樣，我們走到今天，不是為了讓所有人都喜歡我們……即便我們行事小心翼翼，謙遜低調，不犯什么所謂的‘道德’錯誤，也不會讓所有人滿意。誰他媽在乎？”

    “你覺得德國媒體或是納格爾斯曼會利用這個么？她最近在聯賽里還平了一場，已經有些輿論壓力?！?/br>
    尼古拉斯的嘴角便不自覺地微微上揚了些。他看了那場qpr打熱刺的比賽。他想了想，緩緩道，“第一，他們不會，足球是戰爭，可以沒有格調，但不能沒有底線；即便他們真的那么干，你覺得克里斯汀和派崔克沒有能力堵住他們的嘴巴嗎？我反正很期待。第二，那場平局……應該是她的戰術實驗?！?/br>
    “聽上去就像你支持派崔克和克里斯汀完成一個童話故事一樣?！焙舱f完覺得真是諷刺，盡管他并不想諷刺尼克。

    尼古拉斯發出一聲冷笑。他只是不會拿這些攻擊他們，尤其是她；換個位置，他知道派崔克也不會拿這些攻擊他。而她更不會故意傷害自己。以及，她既然做出了那個決定，他知道她肯定是想的清清楚楚了。盡管現在看上去是派崔克安柏在主導什么。也許，那個時候，當她告訴他，她不想再跟派崔克偷偷摸摸的時候，她就有所策劃。但那時候派崔克放棄了。畢竟那時候派崔克還是個小男孩兒。只是，小男孩兒最終是要長大的。

    預料中的，胡安沒等到答案，他于是問：“什么戰術實驗？”

    “以后再談吧。你想跟我聊聊皇馬嗎？我有點擔心你忘了你的職位?！?/br>
    胡安低頭笑笑，走了過去。他忍不住最后感嘆了一句，“可惜了你們心意相通?！?/br>
    尼古拉斯沒再回應。

    而這或許是最絕妙的地方。盡管心意相通，她仍然會讓他驚訝。他希望對她而言，他也永遠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