應該而不是
認識賀軼很久之后,喬榕才發現他似乎具有某種表演型人格。 他慣會看人下菜碟,面對不同的對象,態度天差地別,而且很容易讓人輕信他的表演。 被他膩歪歪地纏上,喬榕覺得自己大概是上輩子欠他的。 她認為自己顯然被歸類到了能讓他精神振奮的玩物行列。 從四年前到現在,賀軼的態度好像沒有變化,仍舊把她當作戲耍的對象,滿足他打發無聊的需求。 他就是個瘋子,做作的表演費盡心思掩飾著一顆冷冰冰的核,除此之外,空虛一片,沒有其他內涵。喬榕對此心知肚明,現在,就算賀軼看起來再脆弱無助,她也不會再相信他。 可是不了解賀軼的其他人不會這么想,在喬榕漠然回想的時候,有路人發出了不屑的議論聲,還有好事者嗤笑起來。 “你們認識嗎?”簡菡湊近喬榕,小聲問。 喬榕說,“以前認識?!?/br> 簡菡:“???”她興奮地問,“這么巧?你們是什么關系???” 喬榕說,“其實他很難看,只是面具擋住了,我們走吧?!?/br> 她拉著簡菡離開,簡菡不動,她又拉了拉,聽見賀軼氣若游絲地叫了一聲“榕榕,我好疼?!?/br> 簡菡大氣凜然退后一步,“不行,你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我不能坐視不理?!?/br> 喬榕:“?”我什么時候說過他是我朋友? 簡菡輕盈地跳上樓梯,在賀軼身前蹲下,伸出了手。喬榕立刻感覺落在自己身上的視線更多了,仿佛帶著某種鄙視情緒,她蹙起眉頭,忽略掉那些不友好的打量,冷淡地等在原地。 賀軼沒有拒絕簡菡,他扶著她的手臂站起來,頎長瘦削的身體半倚著她,下樓的時候不忘朝喬榕微微一笑,以示友好。 喬榕扭頭就走。 轉過一個黑暗角落,前方是一片明亮而寬敞的廢墟布景。衣不蔽體的演員高舉著火把站在高臺上,神情狂熱,面孔扭曲。他嘀嘀咕咕講述著什么,語速飛快,沒過太久,忽然跳下來,神經兮兮地跑遠,群演和觀眾跟在他身后,場地瞬間安靜下來。 喬榕徹底沒有看戲的心思。她在角落的沙發上坐下,習慣性摸了摸口袋的位置,才想起手機在進場時就被沒收了。 真奇怪,每次當她精神緊張的時候,都會極其渴望聽到喬維桑的聲音。 不管他是調笑,是鄙視,還是流里流氣不著調,她都想聽。 他的音色是一道暖烘烘的蒸汽熨斗,從小到大,只要聽到他的聲音,她就能踏實下來。所有的郁悶,焦慮,擔憂全都一掃而光,情緒被熨燙得平平整整,回歸應有的秩序。 而現在,賀軼的出現讓她晃了神。 她渴望見到喬維桑,同時也想起了這二十多年里最為壓抑頹敗的一段時光。 喬榕知道,在別人眼中,她一直都很頹。從小到大,被嘲笑,被誤解,被輕視的情況不勝枚舉。她不喜歡交際,也并不想改變,有些不好的言論隨便聽聽就過去了,她心理素質強,扛得住,根本懶得回應,所以根本算不上難過。 可是一旦牽扯到喬維桑,牽扯到因為他而產生的那些自我懷疑和陰暗面,僅僅是回想片刻,她都會難受到六神無主。 所以她能確定,她的低谷期真正開始于七年前,喬維桑帶著徐菲來到磬山的那個晴朗春日。 那一年天氣回暖很快,天氣預報說,她們會迎來比以往十年都要暖和的早春。喬榕沒覺得暖,只是看到杏花桃花梨花爭相開了,熱熱鬧鬧的,襯得四處拍照的徐菲像仙女下凡一樣漂亮。 在這不久之前,她才終于開了竅,明白要注意形象,也開始在意長得好看的同學們了,對于性,則是純屬意外地破解了蹭被子的快樂。 付佩華最先發現她的變化,總是說,“我家姑娘終于長大了,知道鎖著房門,知道愛美了?!敝挥袉涕抛约好靼?,這些變化同時帶來了巨大的折磨。 她發現自己的性幻想對象是哥哥。從小到大,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親生哥哥。 她開始不分白天黑夜地琢磨關于喬維桑的一切,卻又不敢主動和他聯系,然后她懷疑自己是不是心理有病,需要被鎖到精神病院的那種。 于是她每天都擠出時間閱讀,從心理學到倫理學再到兩性知識,最后,變成了大量的骨科純愛文。 看書的時候,喬榕很開心,躲在被子里傻笑??墒强赐曛?,加倍的惆悵重新席卷而來。 她覺得這就像毒癮,但是她不想戒斷,因為只有在看書的時候,她才會開心一點。 她忍不住回想喬維桑和徐菲相處的畫面,心里發酸,只好念經似的麻痹自己說,哥哥的女朋友這么優秀,她應該感到開心,而不是嫉妒,她應該祝福,而不是時刻期待他們趕緊分手。 她念心經,念七佛滅罪真言,發出所有能減輕自己罪惡感的聲音??墒亲詈?,她還是會癱軟在被子里,沉迷于以喬維桑和自己作為主角的各種幻想,到達愉悅至極的高潮。 屈辱的呻吟,抵消了她所有可笑的努力。 她難以自控地哭出聲,整晚整晚的失眠。 或許早有預兆,只是她沒有在意。 喬榕搜刮記憶,發現前一年的集訓期,當她畫到神志不清的時候,筆下的線條往往會不由自主的變成喬維桑的輪廓。老師不止一次提著她的畫板問她,你的靜物怎么長了一張男人的臉?她沒有回答,因為旁邊的男生已經提前想到了取笑她的說法。 他說,“可能是追星追傻了吧?!?/br> 從此,喬榕收獲花癡腦殘粉的稱號,老師講課時也會這樣叫她,“那個誰的小粉絲,你的白菜畫得很結實,繼續努力,以后爭取畫到偶像的裸體!” 哄堂大笑,喬榕無動于衷,之后的靜物寫生,她把喬維桑的身影畫在了不銹鋼壺的倒影里,她坐著,喬維桑撐著膝蓋站在她身后,耐心地看她作畫。 當時她只覺得這是炫技,是她針對老師的反叛,等到某個晚上,她開始幻想和喬維桑在畫室地面打滾的時候,她才發現自己早就有了不堪的想法。 高考前期的喬榕長期不在狀態,付佩華察覺到不對勁,懷疑她早戀,于是暗地里去了一趟學校,結果發現,她是整個美術班最循規蹈矩的學生,生活枯燥,沒有存在感可言,不論哪個老師提起,都是同樣的贊不絕口。 付佩華打消了疑慮,加倍地給她進補,生怕她餓著肚子,缺少營養。 mama無微不至的關愛讓喬榕無比厭惡自己。她陷入極端的壓抑狀態,可是只不過維持了短短不到半個月,新一輪情潮再次把她淹沒。 她放棄了,投降了,裹在被子里罵自己變態,罵完繼續自慰,自慰完接著罵。 她在這種狀態下一路經歷聯考,???,高考,靠著不能讓喬維桑也像外人那樣輕視自己的信念感,有驚無險地升入國內的頂尖美院。 拿到通知書后,她從早到晚把手機放在眼前,生怕錯過喬維桑的來電。大夏天的傍晚,她和喬錦榆在院子里乘涼吃瓜的時候,電話響了。她滿手西瓜汁,手忙腳亂,沒有看清備注,接起來就叫哥哥。 歡快的語氣讓電話那端的人受寵若驚,然后她聽到了喬海合的聲音。 他糾正了她,解釋說,哥哥和女朋友在國外度假,夏天結束了才會回來。 西瓜汁滴在棉布裙子上,喬榕渾然不覺。錦榆替她擦掉,等到結束通話,問哥哥說了什么? 喬榕長久沒有回答,她覺得自己說不出來。 她心里委屈,卻又覺得自己自尋煩惱,難受是對她的報應,她活該。 等到喬維桑打來電話時,已經是八月中旬,快要去學校軍訓了。 喬榕不是沒想過主動和他套近乎,可是青春期的別扭和自尊不合時宜地瘋長,讓她沒辦法像小時候那樣甜甜地叫一聲哥哥。 于是那得之不易的電話,不到叁分鐘便潦草結束。 喬榕安慰自己,她那么緊張,話音間的顫抖會說不定會讓喬維桑起了疑心,早掛多好,早掛早解脫。 沒過幾天,她說服付佩華,獨自一人北上,報道,買辦宿舍用品,鋪床迭被,一天之內全部搞定。 付佩華給她視頻電話,看到清爽大氣的北方校園,看到她收拾整潔的宿舍桌椅,還有她沾滿汗水,被烈日曬到紅彤彤的臉蛋,在屏幕里流下了眼淚。 自此,喬榕的心思安定了下來,仿佛到了新的地方,也變成了一個全新的她,那些說不出口的秘密,都被留在了溽熱的南方,被藏在了稀爛的木瓜籽和涼爽的西瓜汁里。 得益于陌生環境的良好影響,軍訓時期的她,拿出了大學四年里最好的狀態。 她肢體不協調,頭天就被教官單獨挑出來訓,男同學笑她,給她編段子,她不在乎,晚上回宿舍了還繼續練正步,做夢也是正步,只是教員變成了喬維桑。 他穿制服真好看啊。喬榕在夢里笑出了聲,然后又抓著被子哭。 一周后,她被教官選出來,當領隊。班級相貌出眾的女生不少,喬榕不理解為什么選自己,教官看她不愿意,對她說,你走得很機械,四平八穩,正適合帶隊,甭廢話了,上吧。 于是喬榕學會了用“甭”,帶著南方口音,四年時間里,她不止一次故意這樣說話,逗得其他叁個北方室友笑疼了肚子。 賀軼也曾聽過她這樣說話,但是他沒笑,他牽著她的手,深情款款的說,想不想學我們臨滄的官話,我可以教你。 那是在喬榕決心斬斷那些邪念的時候,賀軼拿著豆漿油條,隨隨便便地闖進了她的生活。 認識他的時候,軍訓已經快結束了,和他第一次牽手,是第二年的春天,喬榕記得那是在叁區宿舍門口,潔白的玉蘭花瓣掉了一地,她抱著再也不搭理喬維桑的決心,傻傻地跳進了糖果顏色的陷阱。 免*費*首*發:po18vip.de | Woo1 8 . V i 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