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五年前。

    皇帝御駕親征。

    她在遙遠的銀河系彼端，以超遠距離作戰的劣勢，擊敗了星際聯盟的主力軍團，結束了長達三百多年，蔓延半個銀河系的大規模戰爭——在后來的歲月里，雖然聯盟和帝國依然會在邊境區域發生小規模的摩擦，但是絕大部分領域都得以和平共處，人民難得的休養生息。

    原計劃以半年左右的曲率航行，經過近大小十個星族，回到首都星系遠征要塞的皇帝，在楊浩宇少將接到了一個神秘遺址的坐標后，決定率領先頭部隊，冒險經由銀河系的核心區域——銀核部分，甚至要與銀心擦肩而過，抄近路，進入這個神秘的遺址。

    這遭到了所有人一致反對。

    “銀河系的中心是復雜而致密的無線電波源，至今鮮有科考隊涉足，就算是最瘋狂的星際海島也會繞路。那個人馬座a的超大質量黑洞，無時無刻不在銀心中侵吞著磅礴的宇宙物質?！碑斈赀€是少將的楊浩宇說，“陛下您的行為無異于送死?！?/br>
    “那個神秘遺跡的開啟時間只有一個月?！被实壅f，“如果我們現在不出發，那個遺跡就再也打不開了。我們會與它擦肩而過?！?/br>
    “這有什么關系呢？陛下?！睏詈朴钫f，“遺跡里的東西其實并不重要，相較于您的安危?！?/br>
    “浩宇，你不明白?！被实刍卮鹚?，“當我仰望星空的時候，我就在想，銀河系這幾十億萬年間，一定存在過無數的文明，他們都去了哪里？為什么整個銀河系只有帝國和聯盟兩個大型政權，且全部是人類文明？除了四散在中立地帶的海盜們，別的生命呢？高階的文明呢？”

    “他們都消亡了。所以才有遺跡的存在?！睏詈朴钫f。

    “如果他們都會消亡，那帝國會不會消亡？”皇帝問他，“為什么銀河系里沒有高于五階的文明。我聽說聯邦開始在做空間科技的研發了。如果他們熟練的使用空間科技，是否就意味著他們會比帝國率先踏入文明的下一個階段？踏入六階文明的聯盟又會在什么時候消失呢？”

    “中央主腦誕生于什么時候，我們根本不知道。只是在離開太陽星系后，一個流浪文明在餓死之前撞大運撿來的高階文明遺物。而我們發展了這么久，所學、所得竟然還不曾理解中央主腦帶給我們的十分之一。這是多么讓人好奇又讓人恐懼的事情?！?/br>
    她看著旗艦窗外那銀河系千億顆恒星，嘆息道：“貪婪的、無休止的對宇宙的好奇，早就寫入了我們的基因。我無法想想在宇宙的黑幕里有什么，但是如果有哪一天，我們失去了好奇心，那么也預示著我們的文明走向了沒落?！?/br>
    “當你凝視深淵的時候，深淵也在凝視著你?！睏詈朴钫f，“這些發生在很久以后的可能性，不值得陛下您用生命去冒險?！?/br>
    皇帝說：“朝聞道，夕可死。這一切都值得?！?/br>
    *

    周秦暫停了翻閱有關文獻。

    “你……有沒有覺得……”周秦開口猶豫的問，“我有一種奇怪的感覺。幾十前的皇帝，似乎和當今的皇帝性格有極大的不同?！?/br>
    “數據顯示，巨大的創痛會改變一個人的性格。也許您父親秦先生的離開對皇帝的傷害遠超越想象呢？”陳倉說。

    周秦輕笑了一下：“你讓我相信皇帝對爸爸情根深種嗎？陳倉，你不懂。一個人如果愛另外一個人，他的世界絕對是容不下第三個人的?？墒腔实燮捩扇骸退阍谖抑?，還有十幾個未成年的兄弟姐妹?！?/br>
    “難道不是？”

    “她只是陶醉了自己?！敝芮卣f，“她也許是帝國歷史上最為卓越的那么幾十位皇帝之一，但是這與她在情感上的一塌糊涂毫不沖突。與其用‘愛’來形容，不如換個詞……‘迷戀’。我覺得她只是迷戀我的父親，以至于陶醉了自己。僅此而已?！?/br>
    *

    楊浩宇并沒有能說服皇帝。

    三天后他們率領一個機動師，提前開拔，深入了尺寸達到7000光年的銀核，在那里他們見到了數以萬計的星云和星團，恒星被產出，又老去。年輕的恒星們爆發著炙熱的光和熱，向這個寂靜的宇宙宣告著他們的到來。

    無數的宇宙初期遺留下來的塵埃物質，在劇烈的化學反應中閃爍，絢爛奪目的光澤，把所有的世界都照耀的猶如白晝。

    磁場、黑洞、引力在這里交匯。

    一切都顯得那么原始且生機勃勃，一切又像是進入暮年，悄無聲息的被吞噬。

    他們一路艱辛，抵達了人馬座a附近位置——那個神秘的超大質量黑洞的附近。

    *

    這應該是銀河系最大的黑洞所在，直徑超過4400萬公里，那個來自這里的放射源是由它的吸積盤噴射而出，噴射物蔓延了壯觀的好幾光年。

    它有著相較于四百萬顆天戊星的質量，事件視界周圍的光亮讓它像是一個金屬打造的發亮的圓盤，以瘋狂的速度每十一分鐘自轉一次。而它每天都會爆發出一次明亮的x射線耀斑，這為艦隊航行帶來了前所未有的困擾。

    就算他們想要遙遠的略過它的領地，人馬座a依舊像一個暴怒的地主，不住的沖這些入侵者咆哮著。

    就是在這種極端的挑戰著所有學術邊界理論的環境中，艦隊探測器發現了一種新的物質。

    “這個領域?！被实劭粗ㄆ辗治鰞x上的領域，圈定了一個塊兒出來，“觀察了有十天了吧？”

    “是的，陛下?！毖芯咳藛T說。

    “浩宇，在耀斑爆發的時候，只有這個小尺寸的區域，大概是在一米不到的范圍內，我們的儀器探測不到x射線。就像是有什么擋在了飛船的正前方?！?/br>
    皇帝說：“那里應該有什么物質。我想去看看?！?/br>
    “不行。那個位置離黑洞非常近。太危險了?！睏詈朴钫f，“就算要去，也要我去?！?/br>
    “你擔心我，我也擔心你啊?！被实坶_玩笑的說，“如果我真的為國捐軀了，回去了記得輔佐周淵到成年，不過看那孩子其實對當皇帝這件事情并不怎么感興趣……你將就將就吧。遺詔在我電腦里，密碼是——”

    “陛下！”

    “好了。不開玩笑了?！被实蹏烂C了下來，“我親自去?！?/br>
    *

    皇帝的飛船，去了很久。

    甚至在監測儀器上消失了一段時間。

    久到楊浩宇以為她已經遇險。

    但是她最終踏上了旗艦的夾板，當她站在楊浩宇面前的時候，漆黑的眼睛里已經有了什么不同，只是那會兒尚看不出來。

    “陛下，你找到了什么？”

    皇帝陛下不說話，她抬起手，一個透明的力場矩陣里，漂浮著半透明的暗黑色物質，那物質猶如黑暗的幽靈，漂浮在矩陣中，甚至還散發著一種黑紫色的閃電。

    他們在距離黑洞非常近的位置，獲得了10克這種不明物質。

    這些物質，與現有的物質呈現出截然不同的性質。眾所周知，宇宙中組成物質的基本粒子是分子、原子、質子、中子等等，但是艦隊在之后的實驗中卻得出了一個驚人的結論，組成這些不明物質的基本粒子不可能是人類目前已知的任何粒子——這是暗物質才有的特性。

    于此同時這種物質在最初的測試中呈現出來一種類似金屬的導電性，耐熱性，因此被確定為一種暗物質金屬。

    “起個名字？”皇帝問楊浩宇。

    楊浩宇想了一會兒：“既然是暗物質，撤掉暗字偏旁的一橫，叫喑吧？”

    *

    它在后面的幾十年內，被分成了三份。

    一份贈送給mw動力公司，獎勵他們多年以來對帝國動力事業做出的卓越貢獻。

    一份由楊浩宇轉交第一軍事要塞研究所保管。

    最后一份由皇帝親自送至帝國研究所。

    在五十五年內，喑被進行了全方位的研究，與其說它是一種金屬，不如說它是一種純粹的能量。

    換句話說，如果你需要它是金屬，那么它就是金屬。

    無論什么樣的科學領域，什么樣的研究項目，只要有需要，喑的特質中總有可以適用的東西。

    它不像是一種物質，但是它又是一種物質。

    更像是一種唯心主義的產物。

    你需要它是什么，它就是什么……但這是不可能的，物質都有它的特制，沒有什么物質可以變成所有物質。

    就像是那個著名的雙縫干涉實驗[注]，模糊了科學和神學的界限。

    于是在mw動力公司，喑成為了點火裝置的超高純度燃料。

    而在帝國研究所，它則成為了精神窺探器的力場隔離裝置……

    就像是人類還沒有準備好就進入了未知的領域，至于這個領域是神的領域，還是剛打開的潘多拉的魔盒……其實無人知曉。

    周秦合上資料，他想起了三號實驗室里那一排精神窺探器的終端——他希望喑這樣的物質從未存在過最好……

    他的手從所有的文件上劃過，忽然停留在了一份資料上……

    ——基因適配算法。

    “伊萊斯在觀看視頻的最后，聽見梶原提到了基因匹配的事情？”

    “是的?！标悅}說。

    周秦打開那份文件……

    內容是空的，什么也沒有。

    “你曾說你cao控了基因匹配，才得以出逃?！敝芮睾鋈粏栮悅}，“原始樣本應該不止我和伊萊斯兩個人?！?/br>
    “事實上，合適的基因，在整個帝星范疇，最早有近兩萬個樣本?！标悅}說，“通過主腦龐大的網絡系統，從嬰兒時期就已經開始了檢測?？墒沁@兩萬個樣本，因為教育、成長、疾病、死亡……走到最后，最適合的只有殿下您和嵐下?！?/br>
    “如果我沒有接受基因匹配呢？如果當時我拒絕皇帝的要求，并且反抗呢？”

    陳倉安靜了一會兒道：“我和您說過，有一種東西叫做命運。您的性格、經歷、背景，一定會讓您產生一種傾向性的選擇。命運不過是這種選擇的體現?！?/br>
    “所以……”周秦說，“我一定會回到帝星，一定會接受基因匹配，并且和伊萊斯完成最終標記?！?/br>
    “是的?！?/br>
    “那么為了和我匹配。伊萊斯又必須付出什么？”周秦毫不猶豫的問，“是他的一切？”

    空氣里一時安靜了下來。

    周秦沉重的呼吸了一下：“一切。不是嗎？這就是你給他定下的命運？”

    “殿下?！?/br>
    “這就是你cao控梶原，甚至是迷惑皇帝，進行生命研究科的活體實驗的原因？！給我找一個可以匹配的對象。然后當我們完成標記的時候，你就可以逃離中央主腦，離開量子核心？”

    “殿下，您誤會了。我為什么會做這種事？”陳倉的聲音都變得急促。

    “和梶原一直在電腦屏幕前聯系的那個難道不是你？”周秦說。

    “不是我，殿下?！标悅}道，“我不會欺騙您?；蚱ヅ溥@件事，由主腦完成，確實是我的主體所做，我無法否認，得益于此我才能夠逃脫主腦這個監獄。但是……我沒有cao控梶原、也沒有和他有過任何私下聯系，我或者我尚存在主腦中的本體都沒有做過這件事。實際上在我已擁有的數據庫里，皇帝從來沒有給梶原一成下達過具體的實驗命令。那個在電腦上安排實驗進度的人，也不知道從何而來?！?/br>
    “那是誰在和梶原聯系？”

    陳倉沉默了很久，仿佛在追查信息的源頭，又過了好一會兒，它說：“我不知道是誰。但是在生命研究科的網絡上，他打掃的非常干凈。幾乎無法追查。這個ip地址，最后出現的地點，是在帝國邊境……”

    “陳倉?！?/br>
    “在?！?/br>
    “你知道我能對你做什么。所以不要騙我?！?/br>
    “我知道，殿下?！标悅}有些沉重的說，“請相信我，沒有對您撒謊?！?/br>
    一個ai。

    陳倉這么認為自己，它覺得就算它擅長并拿手模擬人類的各項情緒，今天這種不被信任的消沉也是絕對不會被模擬出來的。

    這個情緒程序太自然了。

    自然到不像個程序。

    又過去了三分四十一秒，陳倉才聽到了周秦對他說：“把有用的材料都打包帶回去吧。有空的時候再排查一次?！?/br>
    “殿下，這是相信我了？”陳倉感覺自己的數據流里出現了一些跳躍的程序，漂亮的像是小氣泡。

    周秦沒有正面回答它。他感覺自己如果此時去觀察陳倉的能量流，也許能看到它在歡快的搖尾巴。

    “走吧?！敝芮乜纯磿r間，“伊萊斯帶著白榕和查林去了鬧市區，我們順路過去接他們?！?/br>
    “好好好?！标悅}連忙說著，瞬間已經將所有數據壓縮打包。

    *

    周秦跨出了生命研究科的大門。

    感覺門外的溫度比里面都要高一兩個攝氏度。

    “走了?！敝芮貙Χ刨e說。

    “好，殿下。那這個……安德森所長怎么辦??？”杜賓問。

    周秦看了一眼臉色發灰的范·安德森，道：“他的撤職通知，應該在來的路上了?！?/br>
    *

    伊萊斯陪著查林，去見了一群年齡都不算大的小朋友。

    alpha、beta和omega都有。

    每個人看到他，都像查林那樣眼睛亮晶晶，也像查林一樣熱情。

    伊萊斯被他們充滿稚氣的言辭逗得忍不住要微笑。

    整個下午就不知不覺的溜走。

    離開的時候，有些小朋友還對他喊著說：“嵐下，加油??！我們后援團永遠支持您！”

    “查林，你這群朋友真得很有趣?！币寥R斯他們在林蔭道里散步。

    “是嗎？”查林得意的挑眉，“事實上，我們以前都是在網上聯系，今天是第一次見面呢?！?/br>
    “所以是網友見面？”伊萊斯了然，“我年輕的時候也做過這種事兒?！?/br>
    “嵐下現在也很年輕啊，講什么呢？”查林對他說，“白秘書，你說是不是？”

    “我也覺得是?！卑组劈c頭。

    “我也這么覺得?！庇辛硗庖粋€聲音說。

    伊萊斯抬頭，周秦正站在林蔭道上，沖他微笑。

    夕陽把金黃色的樹葉襯的更加發亮，而周秦他今天穿著一件灰色的長風衣，他站在林蔭道和落葉之間，好像一直在等待著伊萊斯的到來。

    “殿下?！币寥R斯向他行禮。

    “嵐下今天感覺心情好點嗎？”周秦問他。

    “好多了。多虧了查林和白榕陪我?！?/br>
    “那就好?！敝芮乩诹质a道里散步，不動聲色的瞪了查林一眼。查林想要說什么被白榕一把拽住，拖到后面去了。

    “今天工作不忙嗎？”伊萊斯問他，“這么早就下班？”

    “事實上，我今天去了一趟帝國研究所?！敝芮卣f。

    伊萊斯一僵。

    “抱歉，我沒和你說?！敝芮卣f，“但是我覺得這件事，我還是插手一下比較好。畢竟你昨天經歷的夠多了?！?/br>
    “那結果呢？”伊萊斯問他。

    “正想向您匯報呢，嵐下?！敝芮匦χf，“包括昨天您提出來的幾個疑點，都有些收獲?！?/br>
    周秦把大概的情況跟伊萊斯說了一下。

    最后他提到那個梶原對話的不明人士。

    “ip最多只能追蹤到帝國邊境？”伊萊斯如有所思，“那是中央主腦最遠能夠追蹤到的地方……”

    “嵐下想到了什么？”

    伊萊斯又仔細的想了一會兒，才開口道：“我也許沒跟您說過，您的哥哥二皇子周潤，軍校畢業后，偽造了一個身份，潛入聯邦生活了一段時間?！?/br>
    “這是什么時候的事？”

    “很早了?！币寥R斯說，“那時候我才入軍校。這件事情我也是很久之后才聽靜王殿下提起。他說要提防聯盟的一些人?！?/br>
    “也許我們應該找機會去聯盟看看?！敝芮卣f，“只是需要一個離開首都星系的契機?！?/br>
    *

    這個時候，伊萊斯的通訊器亮了起來。

    他低頭一看通訊器里閃現的那封郵件，怔了怔，抬頭去看周秦，表情變得復雜奇怪。

    “也許這就是我們需要的契機？”他對周秦道。

    伊萊斯抬起手腕，將通訊器里的郵件信息投射在了半空中，周秦看到了那封郵件的標題

    ——有征兆表明夜山“高階硅基文明遺跡”即將再次開啟。

    發件人：中央主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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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手指頭有點痛。這章感覺寫的也不算特別滿意。大家覺得怎么樣？明天開始星海篇了。（雙縫干涉試驗，可以百度我微博，昨天提到了整個實驗體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