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3節
快零點的時候,陳嶺從黑暗中醒來,下意識摸向身旁的空位,這是他徹底睡著前,特意給江域留的。 指尖碰的一片虛無,什么也沒有。 失落就像是一片深海,溺得他無法喘息。 他摸了摸那顆壓在自己胸口的大狗腦袋,“師父不是說我醒來他就回來了嗎?!币Я艘麓?,低聲罵了一句,“騙子?!?/br> 德牧抬起狗頭,用濕漉漉的鼻尖蹭了蹭青年的下巴,緊跟著就聽見咕嚕一聲。 它一愣,猛地坐起來,然后一點點偏著腦袋,把毛茸茸的耳朵貼上陳嶺的肚子,“汪?” 陳嶺尷尬的摸了摸自己干癟的肚子,餓了。 從申大壯家的小樓正式和特調部的人發生正面沖突起,他再沒有吃過的東西,可是他一點也不想動,江域的消失帶走了他的力量和欲望。 德牧卻固執的咬住他的衣服,硬是把人往床下拖。 陳嶺拗不過它,伸手薅了把狗毛,“別拽了,我起還不行嗎?”嘴上這么說,起床的時候卻舍不得的埋頭在江域曾經睡過的枕頭上,像個癮君子一樣,深深吸了口氣。 德牧見他不動,像個嚴厲的監視分子,腦袋放在床邊,直勾勾的盯著他。 陳嶺意識到什么,突然偏頭,觸及到德牧的眼神他愣了下,隨即脫口而出:“是你嗎?” 德牧眨了下眼,睜圓的眼睛全然沒有之前初入人世的懵懂和乖巧,只有冷靜和專注。 陳嶺一下子從床上滑下去,伸手捧住狗頭,雙手抓著它腮幫子兩邊的軟rou:“江域!” 德牧的動作十分溫柔,它仰頭伸出舌頭舔了舔青年的面頰,一下,兩下,隨后站立起來,身材瞬間拔高不少,撒嬌似的把腦袋卡在青年的肩頸處。 陳嶺用力抱著它,鼻尖埋在厚實的皮毛中,說話帶著鼻音:“你去哪了,你的傷怎么樣了?” 他吸了吸鼻子,眼眶發熱。 兩人分開不過十來個小時,他卻覺得十分想念,尤其是當自己走進小院這個一起和男人生活的地方后,似乎哪里都能看到對方的影子。 德牧蹭著青年的動作突然一頓,陳嶺意識到什么,迅速把狗頭從肩膀上挪開。 果然,德牧又恢復成了那副蠢樣子。 陳嶺伸手摸了摸它的腦袋,懇求道:“你能不能幫我問問他,什么時候可以回來?!?/br> 德牧沖著他嗷嗚一聲,狀似疑惑。 好歹知道了對方還能透過德牧的眼睛看到自己,陳嶺沉重壓抑的心情突然找到了出口,濁氣被釋放了一些。 他扯了扯唇角,德牧連忙從蹲坐狀態轉為站立,倔強的咬著主人的衣服,繼續往外拖。 木門老舊,活動時活頁總會發出吱呀的摩擦聲。 院子里的三人齊齊望了過去,目光有驚訝、關切、擔憂,和不知所措。 陳爸爸最為鎮定,他走過去,掌心搭在兒子的一邊肩膀上:“我和你mama放心不下你,過來看看?!?/br> 陳嶺想起之前質問李道玄的那些話,他抿著唇,猜想應該是師父叫他爸媽過來的,當是有話想告訴自己吧。 他低頭看了幾瞬腳尖,抬頭說:“爸爸,我肚子有點餓,想先去弄點吃的?!?/br> “mama幫你做?!标恗ama站起來,目光掃過每一扇門,找到廚房快速走了進去。 陳嶺跟進去,看著母親忙碌的身影,心里有點發酸,尤其是在對方殷勤小心的詢問他想要吃什么后,這種心酸放大了多倍。 他伸手握住母親的手,低聲問:“你有話想跟我說吧?!?/br> “沒有……有……嶺嶺,我跟你爸爸……我們……”原來心理建設和安撫自我的話,在真正與難題面對面的時候是毫無作用的。 之前路上組織的言語,此時全卡在了嗓子眼,好不容易說出幾個字,還是前言不搭后語的。 看著母親因為自己混亂的表達而為難糾結,陳嶺忽然展開手臂,給了對方一個結實的擁抱,他的聲音還帶著沙啞和低落,說出的話卻溫柔而堅定:“mama你不用這么緊張,不管怎么樣,我永遠是你和爸爸的兒子?!?/br> 陳mama的眼淚一下子涌出來,“我知道,我知道的?!?/br> 陳嶺拍拍她的后背:“那么現在有空給我講個二十年前的故事嗎?” 二十年前,正好是陳嶺出生那年。 那已經是陳家夫妻倆結婚的第六個年頭,兩人依舊沒能懷上孩子。 并且隨著長久的治療,他們開始感到疲憊,甚至想要放棄。 醫生的建議是,希望他們換個環境,放松下心情再做進一步打算。 那時候的昱和山綠蔭蒼翠,到處都充斥著生命的氣息,每天清早都能看見薄霧繚繞,每天傍晚都有紅云日落,說是世外桃源也不為過。 于是陳爸爸在與妻子商議后,便帶著行李來到自己名下的昱和山腳下租了個小院子暫住。 這一住,就是整整大半年。 或許是環境使然,夫妻壓抑的心情得到了緩解,也想開了,不再去強求子女緣分。 就在他們打算離開的頭傍晚,陳爸爸帶著陳mama上山,想要挖點野菜帶回城里,卻在踏上山頂后,聽見一陣嬰兒的啼哭。 嬰兒的哭聲十分奇怪,像是被什么給蒙住了嘴,讓人聽不太真切。 陳mama膽子小,緊緊抓著丈夫的胳膊:“老公,會不會是鬧鬼,這大晚上的怎么會有嬰兒哭?!?/br> 饒是陳爸爸膽子大些,可隨著太陽下山,月光將樹木花草的影子拉長,他也漸漸感覺到一絲陰森,但作為丈夫,他覺得自己必須給妻子樹立一個高大的形象。 “你在這里等著,我去看看?!?/br> 陳爸爸彎著腰,循著聲音往前走,終于在一個地方站定。 他神色古怪,眉頭緊鎖地盯著腳底下的地面,那聲音就是從土下傳來的。 陳爸爸背脊發冷,這也太詭異了! 他正想回頭帶著妻子趕緊離開,卻不知怎么的在轉身時生出猶豫,幾分鐘的思考過后,他過去叫上妻子回到山下,從暫住的屋子里找到兩把小鏟。 等他們回來,那啼哭聲已經變得微弱。 陳爸爸莫名焦急,拉著妻子快速行動,小心翼翼卻迅速的拋開土壤。 他們這才發現,下面竟然埋著一個鞋盒子,嬰兒的啼哭聲就從鞋盒子里傳來的。 陳mama心頭一顫,與丈夫對視一眼,輕輕將鞋盒的蓋子打開,里面蜷縮著一個渾身發紫的小嬰兒,因為空間小,他的腦袋貼在膝蓋上,后背彎曲得很厲害。 而鞋盒側面,躺著一張隱隱可見黑色字跡的白紙和一沓嶄新的冥幣。 說來也怪,在小嬰兒被陳mama溫柔的抱出來后,突然就不哭了,黑亮的眼睛一眨不眨的盯著陳mama。 陳爸爸這才取出白紙看內容,可無論是看幾遍,他都覺得困惑。 明明上面的字他都能認識,為什么組合在一起他卻無法明白其中含義。 陳mama意識到丈夫的神色不對,輕聲問:“上面到底寫的什么,是他親人的聯系方式嗎?還是別的什么?”說完陳mama蹙眉,臉上憤怒道,“能把活生生的孩子埋在這里的,想來也是個畜生,怎么可能留下個人信息?!?/br> “不是?!标惏职稚ぷ痈蓾?,他吞咽幾下唾沫,道,“這孩子的確是被活埋在這里的,可那已經是八天之前的事了……” 紙上的是一位母親的哭訴和懺悔。 哭訴自己未婚生子的無奈和痛苦,懺悔自己并不是有意要丟棄孩子,而是出于生活的無奈,以及為了不讓孩子痛苦的活著,終生遭人嫌棄嘲弄。 因為這孩子生下來就對聲音和光線沒有反應。 這是個天生的瞎子,啞巴。 末尾,是她寫這封信的時間,八天前。 第155章 昱和山02 陳家夫妻倆一時無措。 根據紙上所寫, 孩子應該是八天前就被埋在這里的,可是他們幾乎每天早晚都會來昱和山上轉轉,從沒聽見過嬰兒的啼哭。 陳mama心疼的摸了摸孩子的臉, 大概是被憋的、凍的,臉色青紫, 用手捂著也沒能喚起一點血色。 她低聲問丈夫:“你說這孩子要怎么辦, 去山下村子里問問,還是直接送去派出所?” 陳爸爸沉思片刻, 收起信紙, 冷笑:“只怕問也問不出個所以然。你看看這信上的內容, 再看看鞋盒里的紙錢,這是擺明了不想讓人發現孩子,想活活悶死他。諷刺的是, 還給自己找了個冠冕堂皇的借口?!?/br> “那怎么辦?!标恗ama愁眉苦臉,轉瞬想起什么,疑惑道, “不對啊老公,信上不是說這孩子又聾又啞, 可你看……” 小嬰兒不再哭了, 抽抽搭搭的,眼睛一會兒看看沉著臉的陳爸爸, 一會兒又去看溫和的陳mama,就好像能聽懂似的。 陳mama心都要化了, 她低頭用下巴蹭了蹭小嬰兒的額頭, 溫聲安撫道:“乖啊,餓了吧,等回去就給你找點東西吃?!?/br> 陳爸爸抿了抿嘴, 忍不住伸手指逗弄,隨即嘆了口氣說:“還是先去村子里問問吧,如果直接交給派出所,這孩子肯定是會被送去孤兒院的?!?/br> 陳mama起了心思:“如果那樣的話,我們就把他帶回家?!?/br> 陳爸爸較為理性,拍了拍妻子的肩膀說:“看看再說?!?/br> 夫妻倆下了山,村子里已經亮起燈火。 因為昱和山是陳家的私產,村子里的人都認識他們,兩人從村子里穿過的時候還有些忐忑,尋思著若是有人看見他們懷里的小嬰兒,就順帶問問。 可那天也不知是怎么的,往日里飯后出來遛彎的村民,今天一個也沒見到。 兩人抱著孩子進到租住的院子,陳mama先去廚房給煮了點米湯,小心翼翼的用勺子一點一點的喂。 小家伙像是餓極了,嘴巴張得可利索了,喝完后似乎覺得不夠,伸著粉色的小舌頭不停地舔嘴唇。 陳mama摸了摸他的小肚子,圓鼓鼓的,“不能再喝了,等明天一早就去給你買奶粉,好不好?!?/br> 陳爸爸往妻子的方向看了一眼,又看了一眼,最后無法抗拒的走過去,捧著小嬰兒的臉親了一口。 讓妻子管好院門,他去了隔壁的村長家。 村長在昱和山住了快五十年了,誰家有事他都知得一清二楚。 聽見陳爸爸問誰家剛生了孩子,他答道:“東邊兒那兒來了一個外鄉人,女的,前段時間的確看她挺著大肚子在傍晚散步來著。她那人挺奇怪的,從不跟村里人說話,獨來獨往。但我聽我媳婦說,瞧她那肚子,應該是快生了?!?/br> 陳爸爸追問:“那后來呢?” 村長說:“那我就不知道了?!?/br> 陳爸爸點點頭,想直接去村東找那個女人,走到門口想起什么,他又倒退回去,“村長,你最近上山的時候,聽見過小孩兒的哭聲嗎?” “沒有?!贝彘L嘶了一聲,猛地一拍桌子,臉上有點難看,“但是聽見過別的聲音?!?/br> “什么聲音?” “我也說不不清楚?!贝彘L掰著手指頭算了下時間,說,“八天前,我上山去挖筍,經過山頂的時候,聽見一點怪聲,咯吱咯吱的,像指甲在抓撓什么,又像是摩擦聲?!?/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