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節
江域知道他心里有話,不吐不快,打個請的手勢,請老人家出去說話。 趙迅昌背著手走徑直出了小院,來到屋側那棵新長出來的小樹苗旁。 他也不含糊了,開門見山道:“陳嶺的命格我看不透?!?/br> “我知道?!苯虼驈某龃艘姷疥悗X起,就知道他的命運不會是常人的生老病死。 所以此刻,他顯得要比趙迅昌淡定很多,“有話但說無妨?!?/br> “那我就不繞彎子了。這一類人世間少有,且命運多舛,前路吉兇摻半,無人可卜算?!?/br> 趙迅昌平日里給人的印象就是遛鳥的老大爺,從來沒像現在這般氣勢堅定,剛硬,“當初我勸那小子跟你先處處,是因為我知道,你與普通邪祟不同,若是你們感情深了,將來他若是遇到劫難,你多少能護著點他?!?/br> 江域淡然的神色變得鄭重:“這話就是你不說,我也會護他到底?!迸c他紅線相連的人,這么多年了也才只有陳嶺一個,護他是責任,也是出于本心。 趙迅昌緊繃的肩膀松弛下來,想起往事,老人家面上柔和,充滿了笑意:“陳嶺天賦非凡,學習能力強,我對他心軟,不忍心cao練。另者,我也確實能力有限,能教授給他的,都是從前師父教授給我的。若江先生愿意,大可以再教他一些別的,我絕不干涉?!?/br> 別的自然是指旁門左道。 與某些迂腐的修道者不同,趙迅昌從不認為修習所謂的邪術就是心思不正。只要有顆仁慈的心,邪術也能救蒼生天下,行俠仗義。 江域:“好?!?/br> 趙迅昌知道這是一個言出必行的人,抬起手,糾結幾秒才把手放到對方肩頭,用力按了按。 他心思一動,問:“江先生,我能冒昧的問一句,你陰壽到底幾何?” 江域的臉險些扭曲,嘴唇抿成一條直線。 看老爺子不肯罷休,他冷硬的丟出一句:“趙老先生放心,無論陰壽幾何,都配得上他?!?/br> “那是自然?!壁w迅昌強忍住嘴角沒有抽搐,腹誹,要不是怕小徒弟將來多災多難,沒人護著不行,我才不舍得把人塞給你呢! 從前不問,便也不會去想,如今問了,趙迅昌越發覺得眼前這位叫他“趙老先生”的人,怕是不知道老到何種程度。 越想越悲憤,趙迅昌甩手就走,去院子里逗鳥緩解心情。 江域站在原地,垂在腿側的指尖距離新長出來的樹苗一尺之遙。 他垂眸,指腹蹭過嬌嫩的綠葉。柔弱的樹葉塌了下去,可憐巴巴的。 過了許久,男人終于肯放過它,嘴角揚起,露出愉悅的表情。 趙迅昌雖沒有明說把陳嶺托付給他,但也差不多是那個意思了,江域眼眸深了深,有種被認可的微妙的喜悅。 天邊即將升起的太陽忽然被烏云遮擋,輕微的涼風變得凜冽,刀子一般割在人的臉上。 不遠處,一團陰影逐漸顯現,隨著慢慢移動,露出人形的輪廓。 陰差弓著背走來,在距離江域兩步距離遠時停下來,恭敬地維持著鞠躬的姿態,雙手遞出一封由火漆印封口信函。 趙迅昌回到小院,屁股還沒坐穩,就見江域跟了進來。 就這么把小徒弟交出去了,他心里老大不樂意,就像老丈人看女婿似的,越看江域越不順眼。 “我有事需要離開幾天?!苯騺G下話,轉瞬就沒了人影。 趙迅昌更氣了,我姿態都擺好了,你轉身就走,說兩句孝敬人的話會少塊rou嗎,就不能哄哄我這個當長輩的嗎! 拿起一個蘋果,滿臉兇相的削起來,嚇得話癆鸚鵡大氣不敢喘。 吳偉偉撈起小黃鼠狼,將它塞回窩里,貓著腰去廚房做早餐。 這院子里的人一個比一個大佬,他惹不起,必須躲。 陳嶺這一覺睡得昏天黑地,不知饑餓,夢境時有時無,沒有驚險的追逐和突然出現的鬼臉,一切很安寧。 像躺在柔軟溫暖的棉花團里,安全、暖和,身體和意識一起沉入其中,睡前存在于四肢中的酸脹感也沒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前所未有的放松。 這種睡眠質量,屬實難遇,陳嶺簡直不想醒來。 可在舍不得,終究還是醒了。 從窗口望出去,天色已晚,晚霞將天邊染成了熾烈的火紅,院子里傳來說話聲。 陳嶺掌心抵在床頭,伸了個大懶腰,翻身坐起,趿著拖鞋走出去。 院子里,師父不在,鸚鵡也不在,只有吳偉偉抱著手機,手指在屏幕上點來點去,大概是跟誰聊天。 肚子里傳來咕嚕一聲,陳嶺尷尬的捂住肚子,再抬頭就發現吳偉偉朝自己這邊看了過來。 吳偉偉怔了怔,不相信般夸張的揉了揉眼睛,下一秒,他從石凳上站起來,“陳哥,臥槽,陳哥你真的醒了??!” 陳嶺莫名其妙,聽著自己像個癱瘓多年的植物人,他清清嗓子,點了點頭,“有吃的嗎,我餓了?!?/br> “有有有,我去拿,你先坐著?!眳莻ミB跑帶跳的沖進廚房,一陣響動后,端著熱騰騰的飯菜跑出來,一一擺上石桌。 窩在院子角落里睡覺的黃大仙也跳了出來,縮著兩只小爪子,后腿蹲在石桌上,側著腦袋一個勁兒的盯著陳嶺瞧,與吳偉偉看向陳嶺的眼神如出一轍。 陳嶺被左右兩邊的視線盯得渾身不自在,差點吃不下飯。 “怎么這么看著我,我臉上有東西?” “沒有沒有?!眳莻ミB連擺手, “就是你睡得實在太久了,突然醒過來讓我有點驚訝?!?/br> 陳嶺停下扒飯的筷子:“我睡了多久?” 吳偉偉伸手比了個數字,“三天半吧,今晚一過就四天了?!?/br> 陳嶺險些把嘴里的飯噴出來,“這么久?!”他抹了把嘴,心驚rou跳,“我身體出問題了?可我也沒覺得有哪里不舒服啊。師父幫我把過脈嗎?” “把過,說沒事。江哥也說過,你只是因為太累才會昏睡?!?/br> 提起江域,陳嶺下意識往斜前方看去,屬于江域的房間房門緊閉,人應該不在里面。 “他人呢?” “你說江哥啊,就咱們回來那天早上,他突然說有事要離開幾天,就再也沒回來?!?/br> 陳嶺咀嚼著嘴里的飯菜,點了點頭,又問起別的,“那李鴻羽呢,我睡覺的時候,他有打過電話來嗎?” “打過,趙老先生怕影響你休息,就給接了。李鴻羽說,那些遺骸已經燒成灰,暫時放在特調部的倉庫,等昱和山有了塔陵再來存放?!?/br> 陳嶺奇怪的反問:“全部?沒有一具能找到家人?” “沒找到?!眳莻ハ肫鹉翘熳约阂矄柫送瑯拥膯栴},便將李鴻羽的答案轉述過來,“特調部后來找到警方合作,想通過警務系統看看其他地方有沒有人口失蹤,結果只在本地找到一例,是一個流浪漢報警說他的同伴不見了?!?/br> “流浪漢許多都是單獨行動,而且就算是失蹤了不容易引起社會注意?!标悗X臉色晦暗,梟陽的下手對象應該全是這一類人。 吳偉偉說:“對,根據這條線索,警方又走訪了一些流浪漢聚集地,的確打聽出幾條失蹤信息?!?/br> 陳嶺輕輕嘆了口氣,不得不說,那只梟陽確實很聰明。 吳偉偉看他情緒不高的樣子,小聲說道:“不過因為這次的事情,上面對流浪漢群體多了一些重視,我聽李鴻羽說,好像會在每個街區設立收容所,這樣既能提供一個遮風擋雨的地方,也多少能保障一些他們的人身安全?!?/br> 陳嶺笑了,“這倒是一件好事?!?/br> “什么好事這么高興?”趙迅昌帶著鸚鵡從院門外進來,見小徒弟醒來臉上笑呵呵的。 陳嶺驚喜地喊道:“師父?!本o跟著就看見趙迅昌身后還有兩個人,一個是江盛行,另一個提著手提包,是江盛行的助理。 江盛行進門后態度很好的向陳嶺問候,“陳先生?!?/br> 陳嶺招呼他坐下,扭頭疑惑的看向趙迅昌。 知道他想問什么,趙迅昌主動開口:“盛行是專程帶施工方過來看現場的?!?/br> “可我們不是已經找了楊哥負責?” “新來的施工方不負責楊包工頭之前的范圍,他們主要負責昱和山后山以及修路?!苯⑿邪言捊舆^來,自己解釋道,“另外,他們還要負責金剛鸚鵡的繁育試點,和新房的修建?!?/br> “新房?”陳嶺微微睜大眼睛。 “咱們小院人多了,住著不方便?!壁w迅昌朝江域那道緊閉的房門斜睨一眼,“你看看咱們財務經理住的那屋子,連扇窗戶都沒有?!?/br> 這想法和陳嶺不謀而合,他捏著筷子說:“確實應該再修一個新院子,將來昱和山上樹木多了,蛇鼠蟲蟻都會有,現在這屋子門關不嚴實,頭頂的瓦片也有縫隙,不太安全?!?/br> 想了想,陳嶺問:“那我們現在的小院怎么辦?退了?” “我昨天就找房東聊過了,已經買下來了?!壁w迅昌說,“等新院子修起來,這座小院就改造成接待大廳和休息廳?!?/br> 陳嶺:“后面那塊兒地呢,買下來了?” 趙迅昌:“買了?!?/br> 昱和山位置偏遠,自建房的土地價格便宜,趙迅昌就自己掏的腰包,“過兩天就去辦手續,寫你的名字?!?/br> 陳嶺想要拒絕,趙迅昌接著說,“就當師父給你搭的一件聘禮,而且也值不了什么錢?!?/br> 江盛行耳朵一動,脫口而出:“陳先生有對象了?” 陳嶺吃著菜說:“目前還沒有?!?/br> 趙迅昌欣慰啊,小徒弟在感情這方面就是爭氣,精心呵護的小白菜哪能那么容易就讓豬給拱了呢。 江盛行點點頭,趁著陳嶺正好醒來,他讓助理把設計師畫好的圖紙全部拿出來,擺放在飯菜前方的空余處。 “陳先生,你看看,這是后山的規劃圖,這是環山路,這是繁育試點。還有這個,是將來的新院子和老院子的改造圖。如果有不滿意的地方,不用有所顧忌,直接提出來就是?!?/br> 陳嶺知道江盛行是礙著江域的面子叫他陳先生,他輕輕抓了下耳根,“江先生,大家也算是熟人了,就別再先生長,先生短的了,你直接叫我名字吧。至于我……你不介意的話,我就喊你江叔吧?!?/br> 江盛行差點從凳子上摔下去,平日的穩重全都拋之腦后:“陳先生你可別折煞了我!” 陳嶺被對方如此激烈的反應搞懵了。 趙迅昌提示:“輩分亂了?!?/br> 陳嶺:“……” 江盛行上一次來的時候就發現,老祖宗對陳嶺的態度與他們截然不同。當時他只覺得奇怪,回去后又是一番深想,再結合青年曾經問過他,老祖宗有沒有托夢說要脫單…… 不是他想得多,前后一聯系,老祖宗看上小青年的幾率還是很大的,就是前衛了點。 江盛行怕青年尷尬,圓滑道:“你和老祖宗關系親近,如果你叫我叔叔,老祖宗那兒該怎么處?!彪y不成他也喊我叔叔嗎?! 一想到那,江盛行就頭皮發麻,太可怕了。 陳嶺吃飽了,擱下筷子喝了口水,說:“那你叫我名字吧,我還是叫你江先生?!?/br> “行,就這么定了?!苯⑿袧M意的笑了,手指點了點圖紙,“你看你還滿意嗎?” 圖紙應該是請人看過了,山路的蜿蜒方向和布局,房屋的朝向和外觀結構,沒有一處能挑出毛病。最出彩的,是金剛鸚鵡的試點繁育室。 那是一個大型的圓柱型建筑,頂部半球形的屋頂,皆由結實的精鋼和鋼化玻璃打造,像個巨大的鳥籠,又像一個漂亮的小型植物園。 陳嶺看向趙迅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