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節
“你母親是一位美麗又善良的北豊姑娘,我曾經有幸見過一次?!币袄氩[著眼睛,似乎是在懷念。 蘇木毫不留情地打斷他,“您敢在我爹面前或是您夫人面前用同樣的表情、同樣的語氣再復述一遍您剛才說過的話嗎?” 在野利丹心中,他的父親是西夏最偉大也最勇敢的勇士,猶如神祗,絕不能容許任何人污蔑。 他憤而從座上起身,然后被野利弘攔住。 野利弘倒是不在意蘇木的話,“我絕無冒犯熹王妃的意思,只是很惋惜她的死?!?/br> 熹王妃死于難產蘇木是知道的,她原本就身子不太好,又早產生下蘇木,最后沒能熬過去。 但蘇木沒接他的話,靜靜等待下文。 “當年熹王妃懷著身孕時,正好是西夏與北豊兩軍交戰之際??ぶ鲬撝滥銈兊哪俏幌鹊?,他聽信了身邊臣子的讒言,覺得沈知完全可以拿下這一仗,是以沈知在西北支持不住請求援兵時,你們那位先帝并沒有出兵援助?!?/br> 那一仗蘇木聽官學夫子提起過,最后朝廷依舊發兵援助了西北。 野利弘看出她心中所想,笑著道:“自然,到最后北豊還是出兵了,但那是因為沈知的夫人,挾持了熹王妃,也就是你的母親,要挾熹王勸說先帝出兵?!?/br> 接著他嘆了口氣,很惋惜,“可能是挾持的過程中不當心動了胎氣,才致使郡主出生時,熹王妃未能從鬼門關走出來?!?/br> 蘇木皺著眉直視他,“野利將軍想挑撥我與靖遠侯的關系?” 能替西夏將她擄來,蘇木相信吉柳兒也會將她與沈行在的關系告訴野利父子。 “難不成郡主還念著殺母仇人的兒子?也就是郡主命好,如若不然當年便是一尸兩命?!币袄ぷI笑一聲,“靖遠侯神通廣大,郡主猜猜他可否知道這件事?” 蘇木沒有再言語。 被她接連懟了好幾次的野利丹終于找到報復的機會,語氣越發譏誚,“靖遠侯的母親害死了你母親,而你又因他落入我們手中。知道郡主對他死心塌地,靖遠侯一定高興壞了……” “野利大人現在還怕狗嗎?”蘇木含笑望著他。 野利丹原本得意洋洋的表情瞬間僵在臉上。他從前被一只狗追著咬,光天化日之下當街連褲子也被咬了下來,丟了好大一通臉,從此以后見到狗都要繞道走。 這對于一個頂天立地的男子漢而言是一種莫大的恥辱。當初他不知道是誰放的狗,等被救下之后,狗也不見蹤影。此事讓他耿耿于懷很多年。 現如今始作俑者就站在他面前,還抬起下巴挑釁他。 野利丹瞬間暴起,疾步走到蘇木面前,掐住她的脖子。 “放手!”野利弘怒喝。 “父親,她!”野利丹顯然不情愿。 “再說一次,放手?!币袄氤谅?。 野利丹不敢違背父親的話,手上的勁又加重了幾分,看著蘇木近乎兩眼翻白,這才松手推開她。 瘦弱的姑娘顯然架不住他的力氣,搖晃著撞在柱子上,貼著柱子滑跌在地,摸著自己的脖子大口大口呼吸。 分明臉色蒼白,連嘴唇也一片紺紫,卻依舊粗喘著氣嘲諷他,“還真是一條聽話的狗?!?/br> “你!” 野利丹原本已經走回去,聞言又捏著拳頭轉過身來,粗壯的手臂上青筋暴起。 野利弘將他攔住,自己走到蘇木面前蹲下,饒有興致地看著她,“你很想尋死?” 方才的窒息感仍未緩解,蘇木沒有力氣回答他的話。野利弘繼續道:“你怕我們用你去要挾北豊皇帝,所以打算尋死?!?/br> 蘇木扯了扯嘴角,“我不過是一個普通的郡主,你們當真以為用我能威脅得了我皇兄?” “若是不能,你又為何尋死?”野利弘篤定地笑道,“你對北豊的皇帝與北豊的靖遠侯很重要?!?/br> 蘇木抬頭對上他的眼睛,“但在國家面前,大局遠比個人的性命重要。犧牲我能夠掣肘西夏,我相信皇兄與靖遠侯明白該如何選擇?!?/br> “他們選擇救你?!币袄胄χ厮?,語氣中滿是勢在必得,“靖遠侯抓了我們的一些手下,他打算用他們還有洛州的那批兵器來換你?!?/br> 蘇木倏然皺起眉。 “自然,在我們心中,你遠比這些東西還要值錢?!?/br> “所以呢?”蘇木冷聲。 “所以,我們還想要西北十三城?!?/br> “你做夢?!碧K木冷冷吐出三個字。 西北十三城是北豊最堅固的一道防線,西北十三城失守,無異于北豊大門大敞,任人宰割魚rou。 “可北豊已經找不出第二個沈知,如今的北豊,即便負隅抵抗,也扛不住多久?!币袄霊z憫地看著她。 蘇木不欲與他再爭辯,干脆靠著柱子閉上眼。 野利丹在一旁冷笑,“我們提出要以西北十三城換你時,靖遠侯想也不想便拒絕了。在他心中,你的確不值這個價錢。不過以北豊現在的兵力,西夏舉兵攻打,西北十三城納入西夏國土也是唾手可得的事情?!?/br> 蘇木冷呵一聲,“那你盡管去打。提醒一句,我們西北的軍營里,養著不少獵犬,屆時希望野利大人從馬上摔下來時不要出太多的丑?!?/br> 作者有話要說: 野利丹(氣急敗壞):快閉嘴!你才怕狗!你全家都怕狗! 放心,蘇木出不了事,不過野利丹可能有事 第86章 未來 蘇木其實有尋死的意思。 她看出野利丹是一個極其自負又極其沖動的人, 這樣的人很容易因為遭受侮辱而動殺心。 那批兵器,或是落在沈行在手上的那一批人,在一定程度上, 對西夏的政局會產生影響,這樣的影響遠不是她一介弱女子能達到的效果。 如果能影響得了西夏朝局,北豊就還有更大的斡旋余地,這么看,蘇木就算死也是不虧的。 可惜蘇木的心思已經被野利弘點破, 野利丹也長了教訓, 雖然快把自己氣死了,也沒動蘇木。蘇木對他們而言,的確很有價值。 動不了她, 還要按照野利弘的囑咐好生招待她。蘇木一邊有些遺憾,一邊倒很喜歡看野利丹氣急敗壞又拿她沒辦法的樣子。 某種程度上來說,蘇木雖然經歷過很多的苦難,但同時也學會了苦中作樂。 蘇木被綁架的生活倒是很自在,想什么時候睡什么時候睡,想什么時候醒什么時候醒, 野利弘甚至給她請了北豊的廚子。雖說跟在沈行在身邊太久,蘇木已經被侯府的廚子養刁了嘴, 有些吃不習慣這些菜式。 吉柳兒偶爾會來找蘇木。背叛了北豊、背叛了南斗幫的吉柳兒毫無愧色,坐在涼亭里與蘇木說話。 “野利丹回西夏都城了?!?/br> 蘇木拔著一看就很名貴的花朵,拔得有些不耐煩就換剪刀去剪。 在北豊她還收斂一點,在野利丹的地盤?呵, 造!必須可著勁兒的造! 從一開始面對吉柳兒的憤怒,到如今蘇木已經能很平常心的與她說話。 “他去做什么?” “五王子逼宮成功了,可惜靖遠侯暗地里使了點小招數, 將他殘害手足、弒父奪位的事情捅了出來?,F在五王子……哦不,是西夏皇帝這個皇位名不正言不順,各大部落奮起討伐,朝中招架不住,只能暴力鎮壓,野利丹千里勤王去了?!奔鴥赫f的很輕松,好像正在熱鍋上急得團團轉的那人不是她效命的人一般。 蘇木把一盆名貴的花剪得慘不忍睹,心滿意足地回到涼亭里坐著。她望了望亮堂明媚的天,“還有多久過年?” “一個月左右?!奔鴥捍鹚?,“怎么?想靖遠侯了?” 她笑吟吟的,“你們二人之間隔著殺母之仇,還能好好在一起嗎?” 蘇木被她的話一刺,有些不舒服,“你究竟是喜歡沈行在還是討厭他?” 她覺得吉柳兒的行為有些莫名。吉柳兒將她劫來西夏,話里話外都對她與沈行在分隔兩地一事幸災樂禍,擺明了不想沈行在與她在一起??伤龑ι蛐性诘膽B度也很令人深思,并不像喜歡沈行在的樣子。 “我只是見不得他如此幸福罷了?!奔鴥憾⒅胫心滩?。 蘇木還想再問,野利弘過來了。 野利弘如今是個卸甲半退隱的狀態。他的兒子如今是西夏重臣,他對此倒不上心,在這個小宅子里養花逗鳥,像是來養老的。 他手里提著一只鳥籠,里面是一只畫眉。 吉柳兒看見他,一聲不吭地離開涼亭。野利弘也渾然不在意,涼亭里一時只有野利弘與蘇木兩個人。 “郡主很自在?!币袄霕泛呛堑匾贿叾壶B一邊與蘇木說話。 蘇木也盯著那只通體嫩黃的鳥,“你們不讓我死,我既然活著總不能為難自己吧?!?/br> “你們那位洛州太守也是一心求死?!币袄腚S口道。 蘇木抿了抿唇,眼睫輕顫著開口,“我知道?!?/br> 洛州很早就在西夏的掌握中。洛州太守離開上饒前往洛州赴任時躊躇滿志,卻不想那條路通往的是深淵。 一開始,他勵精圖治,寒窗苦讀數十年,一朝被重用,想著大展拳腳。但要辦事就要攬權,他想攬權就意味著付斯文等人要讓權。 他是李御史的學生,與他老師一脈相承的脾氣,最初發現不對勁時,當即就要上報朝廷。只是付斯文等人先下手為強,害死一州太守會驚動朝廷,所以他們轉而對洛州太守的兒子下手,緊接著用一家上下數十條人命威脅他。 這是在洛州,他孤立無援,斗不過根扎于此數十年的付斯文幾人。彼時付斯文等人只是把握著洛州,并未對洛州百姓造成傷害,他面對家中數十條人命,選擇默許,選擇視若無睹。 緊接著洛州水災,他終于看清這是一幫什么樣的人,懷藏著怎么樣的狼子野心。他乞求沈行在護住他唯一的女兒,兵器押運出城后,西夏派人在路邊埋伏,他身藏□□,與付斯文等人同歸于盡。 他其實本可以不用死,但明珠說她爹是在贖罪。 野利弘瞇著眼,嘆了口氣,又沒頭沒腦地提起另一個話題,“我這一生沒有真正地佩服過誰,除了沈知。我畢生與他交手大大小小幾十次,他只輸過一場,就是鴻谷關那一戰?!?/br> “其實那一場他未必會輸,但你們的先皇,為了建造自己的行宮,借調走了沈知大部分的兵力。我當時率領五萬人,但他手下只有兩萬人,到他死的那一刻,你們的先皇也未派兵增援,他還在想他富麗堂皇的行宮。就這樣,沈知也依舊守住了西北十三城?!?/br> 蘇木被他說得心中沉重。 野利弘繼續,“在他戰死之后,我受命與北豊簽條約,你們的北豊百姓,無人感念沈知,都在怪他沒能打贏那場仗,北豊的官員,都在責怪沈知讓北豊受了奇恥大辱?!?/br> 他盯著蘇木發白的臉色,“你們北豊,不值得擁有這樣一位勇士?!?/br> 北豊前朝重文輕武,武將并不受重視,可笑的是積弱成疾的北豊彼時都是在靠著武將守國門。 皇帝昏庸,jian臣當道。百姓不知道戍邊的將士們穿的是陳舊的棉衣,用的是生銹的兵器,他們只知道,他們用賦稅養著將士們,將士們就必須要保護好他們。 戰敗之后,北豊賠款,巨額的賠款又要分攤到百姓頭上,百姓們對武將的怨念更深。 上饒城內,天子腳下,可當得上是北豊最開化的地方??商K木也見過,那些曾經高呼著沈知是無往不勝的戰神的百姓們,經過靖遠侯府時,會吐上一口唾沫。 鴻谷關外將士尸骨未寒,以命守護的百姓卻都是白眼狼。這其實是一個國家的失敗。 野利弘拍了拍鳥籠,原本啄食米粒的畫眉被驚嚇,撲騰著翅膀在鳥籠中到處亂竄。 “我很好奇,這樣的國家,為何會有如此人心甘情愿為其賣命。我認為不是所有的忠心都值得夸贊,就連沈知,我佩服他,但同樣覺得他很愚蠢?!?/br> “北豊從前的確讓眾多將士寒了心?!碧K木冷著臉打斷他,“但那是從前。野利將軍為何總將目光放在過往?至少現在的北豊與從前不一樣。將軍不能理解為何有人能為了北豊去死,但我想告訴將軍,” 蘇木直視著他,脊背挺直,面色嚴肅,一字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