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唐綿再回到蓉城已經是十天以后。 彼時,新的一年已經在歡聲笑語中到來,又在日子的推動中逐漸走向平常。 這天,蓉城艷陽高照,飛機在忙碌的機場平穩降落。 擺渡車來接,降下車窗,風吹到她的臉上,熱浪鋪面而來,唐綿覺得熟悉又陌生。 熟悉,是這樣的溫暖氣候,是她記憶中習以為常冬天應該有的樣子。 陌生,是離開這一座城市,時間不長卻仿佛隔了有一個世紀那么久。 那晚,黎靖煒帶著一身冷氣敲開半島房間門時,她的臉上還架著眼鏡、敷著面膜。 見了他,唐綿自己都不知道她有下意識地探出頭左右看了一眼走廊。 在驚訝與謹慎中,帶著一份掩藏不住的欣喜。 當時,唐綿回酒店洗了個澡便用工作電腦開始處理正事。 像這樣的全情投入,往往時間過得飛快。 她剛把改好的報告發給Steven,還沒來得及打開手機看看消息,門鈴便響了。 可能是回了香港的緣故,房門一關,空氣突然變得逼仄起來,兩人都有些拘謹。 特別是唐綿,忙東忙西——又是洗臉,又是擦護膚品的,幾乎沒有停下來。 她過了兩天才在想,自己是不是想用那種方式,來化解突然滋生的那一點點的不自在。 “學校的事處理好了?” 除了瓶瓶罐罐的碰撞,房間很安靜,她能聽見自己的呼吸,也仿佛能感受到他醇厚的聲音隨著空氣因子在流動。 “差不多。不過前兩天海達的年會我沒知會一聲就缺席,回蓉城可能要被念幾天?!?/br> “不會?!?/br> “你怎么知道?” 唐綿背對著黎靖煒,在收拾桌上有些凌亂的東西。 隔了幾秒,沒聽見回答,她還沒扭頭,就感到男人環住了她的腰,覆了上來。 唐綿身體一頓,轉過身來,將手臂搭上他的肩膀。 視線里,是他挺闊的襯衫衣領。 而再往上,他的臉頰,有微微冒出來的胡渣。 在昏黃燈光下,顯得有些許疲憊。 “晚上沒喝酒?” 兩人離得近,他身上煙味有些重,卻沒什么酒味。 “沒有,在談事情?!?/br> 唐綿還想再說什么,男人沒她機會。 “讓我抱一會兒?!彼f。 男人的嗓音低厚,有不易被察覺的喑啞。 她的頸間,能感覺到他的guntang呼吸。 “發生什么了嗎?”唐綿被黎靖煒擁在懷里,聲音嗡嗡。 她看不見男人的臉,鼻腔全是他身上的氣息。 男人沒說話,卻把她抱得更緊。 唐綿不禁想起從臺場回去的那個晚上,兩人在酒店極盡纏綿后,他也是這樣擁緊了自己。 那時,兩人的電話一前一后響了起來,打破了原有的溫馨與安靜。 同時,也讓唐綿從飛機上醒了過來。 這已經是這幾天,她第叁次夢到那晚的場景了。 她推開遮光板,刺眼光線讓她瞬間又將眼睛閉上。 她請空姐給自己一杯溫開水,漸漸平復有些波動的心緒。 黎靖煒的電話是Leo打來的,唐綿的電話響則是因為Steven。 來人不同,事情的性質卻都差不多。 男人有個緊急會議馬上要開,緊接著會飛臺北,而具體的歸期待定。 而她則要去大馬,是上次來港看賽馬的同學辦了交流會,有邀請她。 那個交流會開了叁天半,唐綿一直都心不在焉。 時不時拿出手機刷新聞。 那件事,沒有新的消息。 或許,這就是最好的消息。 她本不想去的,是黎靖煒鼓勵她——“就當度假,免得在香港、回蓉城,煩心事多?!?/br> 當時唐綿不懂這句話的意思,男人離開后,她才看到那個轟動全港的新聞,才領會到對方的想法。 手機“啪”一下掉在了毛茸茸的地毯,發出悶悶的響聲,像是砸在了她的心上。 她俯身去撿,手鏈也在她眼前晃了晃,鏈上那個字母“a”碰到了地面。 唐綿摸摸手腕上他剛替自己帶上的鉆石手鏈,仿佛還有他手指的溫度。 外面的光線射到手鏈上,將她的名字照得熠熠發光。 檳城沒有直飛蓉城的飛機,唐綿去新加坡轉機,又在那兒停了幾天,直到章律來電。 她才不得不離開每天放空、起來只需要思考自己今天去哪家瑜伽館體驗的溫暖南國。 這段時間,黎靖煒則是忙得團團轉。 那晚他開了會便直接飛臺北,緊接著到蓉城,再又回香港。 而這天,他則在北京,同相關領導開會。 兩人不怎么再發短信了,他有空會來電話,或者打視頻。 “知道你好,我才會安心處理公事?!?/br> 那是在從檳城前往新加坡的車上。 一路搖搖晃晃,讓人睡意十足,再加上沿路都是唐綿叫不出名字的花花草草,視覺上看著非常舒服。 聽筒里那邊有人在催促他開會,她將電話掛了,發了幾張隨手拍給黎靖煒,就如同那天他發給自己那般。 很多話,不用他明說,唐綿明白。 她也始終相信他,相信他會處理好一切,事情一定會往好的方向發展。 其實不止這些,從飛機起飛帶來失重感的那個瞬間開始,唐綿腦海中就開始浮現種種畫面。 這五六個小時的飛行,她一直處于半夢半醒的狀態。 夢,一個接著一個地來。 充斥著她的腦海,與以往每一個因他而失眠的夜晚一樣。 那天,他們兩人在臺場旁的一家知名日料店吃了晚餐,飯后沿著海濱公園那條櫻花樹下的小路閑逛。 左邊是美麗迷人的東京灣,右手邊則是密密麻麻、嘰嘰喳喳的人群。 他們手拖手,似每一對東京街頭的普通情侶。 唐綿以前總認為,東京挺無聊的,多待兩天就知道,這其實算不了什么有特色的旅游城市。 和世界上其他任何一個大都市一樣,數不盡的摩天大樓,五光十色的霓虹燈,僅此而已。 況且又是臺場這個地方。 一是唐綿不怎么愛看動漫,二是世界上也不止這一個自由女神,她總是不懂,為什么那么多東京家庭會選擇這里作為周末野營的地方,也不明白來東京游客為什么莫名其妙都會來這里轉一圈照個相。 她微微低頭,用腳時不時踢著滾到路旁的小碎石,有些費鞋。 遠處有個小男孩的皮球“氣勢洶洶”地飛過來,眼看就要打到唐綿。 男人身體一側,將她擁進懷里。 那個皮球擦著他的外套,滾到旁邊的草坪上。 唐綿以為發生了什么,嚇了一跳。 這個小插曲讓兩人在岔口那兒換了條路,慢慢再往前走,能看到一些大大小小的礁石,除了幾對小情侶站在那兒上面拍照,沒什么人,倒是顯得安靜。 黎靖煒問她:“跟我在一起會不會很無聊?” 唐綿對他這種直接地詢問有些尷尬,也只好把心里真實的想法告訴他:“我也不知道什么算無聊,什么算有趣。我之前那段,嗯,怎么說呢,我不知道正兒八經談戀愛是怎么樣的,可能是我們,剛開始相處總會有些不適應?!?/br> 說完,她沒被男人牽起的那只手,撩過被風吹亂的頭發勾到耳后,感覺臉有些紅。 “在相處過程中,你喜歡怎么樣,希望我做什么,可以明確告訴我。我想,一段感情能夠走到最后,是交流、信任,與經營?!?/br> 唐綿點點頭,心里認同男人的話。 黎靖煒兀自地解釋起來:“藍曼敏,是我以前在飯局上認識的女明星。當時覺得人不錯,抱著交往的態嘗試過,娛樂圈里的規則,普通人很難理解,不久后發現不合適,就沒再聯系?!?/br> 這位藍姓女星隱退多年,傳言是已遠嫁美國。 而至于他們怎么不合適,他不過輕描淡寫地帶過。 兩個人分手,不在背后痛踩前任,是一個男人基本的風度。 唐綿轉回頭,眼睛里有不解。 不解他為什么突然講這些。 “我知道你的心意,但我還是想要讓你知。這些事,傳來傳去,似真似假,我知是個人,多多少少會受點影響。本來我都覺得無畏這些流言,但讓你跟著我,我不希望你不清不楚?!?/br> 黎靖煒像是在回憶,過了會兒才又說:“周殷雯擔任過宏盛旗下網游的代言人,當時參加飯局的人很多,我的車同她那輛剛好停在隔壁,被狗仔拍著照。其他新聞,一時半會兒有點想不起來,你可以問,如果我還記得,會答你?!?/br> 唐綿沒開腔,握緊了他的手。 “至于Tracy,”男人頓了一下,也明顯感受到手心里女孩的手,動了動。 “大概是八年前,在我最艱難的時候,是Tracy的父親拉了我一把?!彼f起往事神色平靜:“Tracy對我來說,更像meimei。她跟Sandy一樣,算是我看著長大的,所以對她,我從未有過男女之間的那種感情?!?/br> “但是,坦白講,就算沒有感情,今年年末向Tracy正式求婚,爭取在明年中旬完成婚禮,是我很早之前就計劃好了的事。但是……在臺北,我有同她父親通電話,也講清楚了我的態度?!?/br> 唐綿不知道怎么接話,她的手心有些微微冒汗。 她看向遠方,忽然發現了這兒的美。 同香港一樣,在如此高密度的城市里,居然有這樣的“世外桃源”。 快要落下的太陽黃澄澄,像一個大圓盤。 寬廣壯觀的跨海大橋就在眼前,玲瓏嬌小的海鳥在空中翱翔。 東京灣的海風干干凈凈、溫溫柔柔地拂過臉頰。 稀稀落落的人在海邊散步聊天,笑聲不斷。 漫長的黃昏,就這么安然滯于那一個瞬間。 也讓唐綿的記憶,定格了下來。 唐綿順著人群往海關走,蓉城話不時傳到她的耳旁。 那些紛紛亂亂、虛虛渺渺的畫面,才慢慢沉淀。 熟悉的指示標,親切的口音,這是她最為了解的城市,是一個與香港、東京,一點兒都不同的城市。 她不記得是哪一年,在蓉城飛倫敦的飛機上,她看到一本英文雜志,上面介紹蓉城,說它是全中國最具人間煙火氣的城市。 當時,她沒有這種感受。 甚至,去年夏天回到蓉城,她也沒有體會。 而現在,回來這里,回到她生長的地方,她不知為何,莫名踏實。 過去那些似夢非夢的二十幾天,在這一刻,回歸平靜,回歸現實。 也回歸生活,該有的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