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站在盥洗臺前,唐綿看著漸漸被水浸沒的毛巾,一時又有些思緒紛亂。 夜風從半敞的窗口灌進來,她的小臂泛起一層雞皮疙瘩。 手機在口袋里響了。 唐爸爸打來問她有沒有安全到家。 “還沒,宿舍這邊還有點衛生沒搞好?!?/br> 唐綿看了看腕表,確定好時間說:“差不多了,最遲9點就能到家?!?/br> 怕對方再問什么,她趕快補充道:“我到家后給你發微信報平安?!?/br> 洗漱間和宿舍是分開的,隔著墻壁和一扇玻璃推拉門。 唐綿剛才出來時,順手合上了那扇門。 盡管她給自己做了無數次心理暗示、打了上百萬次氣,但是潛意識里,她仍然不知道該如何面對眼前的男人。 傍晚的尷尬還沒散去,她想用外面的冷風來使自己冷靜,恢復理智。 唐爸爸在掛電話前問起,“甜橙的錢,有沒有給圓圓同學的父親?” “已經給了?!?/br> 唐綿說給的六百塊,唐爸爸覺得可能不夠。 那些放在玄關的甜橙瞧得出是精心挑選過的,便道:“下次過節的時候,讓圓圓送點東西過去,就當是回禮?!?/br> 黎靖煒坐在靠門下鋪的一張床邊,從他這個角度,剛好能看到唐綿纖瘦的身影晃在洗漱間的白墻上。 寢室門敞開,他點了根煙,沒有抽,任由煙卷在指間燃出一截煙灰,青煙飄到走廊。 離得不算近,唐綿低聲講電話的聲音,隱約從門縫間傳來。 他聽見她說到‘人家不會在乎我們那點兒東西’時,從墻壁上轉開視線,手指不自覺地點了下煙卷,青白灰燼落在地板上。 對唐綿這樣的年輕女孩子,黎靖煒很難找到一個恰當的形容詞來描述自己對她的感覺。 時而膽大、自信得像是無所畏懼,時而又像是沒經歷過世事的小女孩般單純、膽小、自卑、固執。 他時??吹絻蓚€唐綿在自己面前晃悠。 實在是矛盾不已。 正是因為這樣,對于唐綿,他的感受同樣復雜,有些念頭起得常常是毫無邏輯。 這些年,他在飯局上見過不少年紀小的女孩,她們大都比唐綿還小一點,卻早已是圈子里的老手。 男人不用多做什么,常常只需要給一個眼神、一句帶點兒顏色的玩笑話,她們往前撲得比誰都快。 言行舉止間,比普通叁十歲閱歷豐富的女人還懂得調情。 黎靖煒已經記不清是從哪一次開始,遇到這種情況時,他總會不自覺地想起唐綿。 剛開始做生意那幾年,不是沒女人往他腿上坐,也有的舉著高腳杯要跟他喝‘交頸酒’,他給的反應不冷不熱,旁人看出他不喜此道,久而久之,也就沒人敢再把玩笑開到他身上。 那些女人用盡渾身解數的挑逗,遠不及唐綿把手按在他襠部,引起的反應強烈。 或許是因為,以前他沒給過任何女人撫摸他那里的機會。 男人身上最脆弱的地方,同樣也是最敏感的地方。 黎靖煒不知道此刻怎么會突然想到這些。 愛人先談色,再說情,但他對唐綿明顯又不是這樣的。 究竟是怎樣,他也說不出個所以然。 他看著唐綿從一個青澀的小女孩變成如今的模樣,時光悄悄走遠了,悄悄得彷佛午夜晚風飄,眨眼間,十年便過去。 年年月月日日,似乎足以讓他看清,但又好像沒有。 黎靖煒也有過反思,這么多人,自己為什么單單對唐綿興致頗濃? 是因為這些年來她總是時不時出現在?還是因為她單槍匹馬到東京找自己,有點小聰明,卻顯得大膽莽撞?又或是因為健身房的那一句‘老公’?更或者是她那沒有一點兒雜質、還有些勾人的眼神? 黎靖煒思緒混亂,但現在想想,似乎這些都不是。 對于來自女人的愛意,說實話他并不陌生,不管是曾經的年少時光,還是后來的日子,在他身邊出現過很多女人,她們中很多都在有意無意努力吸引他的目光。 然而,唐綿算是其中最成功的那一個。 她之所以會成功,大抵是因為她從來不認為自己在引起他的注意。 一個愛慕你的女人讓你過多把注意力投放在了她身上,結果等待你的,不是她費盡心思地去留住你更多目光,而是對你避之不及。 每一次見面,她渾身上下乃至腳趾頭都傳達出‘我很喜歡你,但你別靠近我’的訊息。 作為男人,黎靖煒忽略不了那種挫敗感。 可能這是男人天生的劣根性,骨子里都喜歡征服。 盡管,他大概能猜到唐綿心中的顧慮。 然而,人在社會中生存,各有各的難處,特別是他走到今天這一步,很多時候已經做不到腳隨心走那么地無所顧慮。 他忽然就想到唐綿之前的那個小男友,是叫李什么?他有些印象。 那天,他同郭裕從健身房打了球出來,站在路旁抽煙等司機來接,一扭頭便看見兩個年輕人在對面街角的藥房選補品。 說不上親密,但也談不上生疏,有商有量的,一眼倒是看不出來具體是什么關系。 看著他們付了款要出來,鬼使神差間,他隨便找了個理由讓郭裕先離開,自己跟了上去。 正值返工時分,中環人挺多的,那兩人順著人潮一前一后走著,唐綿提著禮盒在后面。 黎靖煒走得不算快,和他們中間隔著人群。 人頭攢動,但他還是能一眼找到唐綿。 然而,等到太古廣場門口那個十字路口響起“噔噔噔”的聲音時,面前人海茫茫,他卻怎么都尋不到那個身影。 就是到現在,他都仍然清晰地記得那個當下自己心里有種無法言喻的慌張。 可是,是他究竟在慌什么?那種無力和失控感他卻說不上來。 等到回了辦公室,他又只覺得這種行為有些莫名其妙。 有些幼稚,帶點沖動,完全不像自己。 他常常在想,唐綿曉不曉得他基本上算是明了她的心思。 如果曉得,那么又是否知道自己究竟情從何起? 一開始,對于唐綿炙熱的眼神,他除了稍微有些驚訝之外,只當唐綿是小女孩年紀小不懂事,加上工作上諸多煩心事困擾,多余的情情愛愛他并未放在心上。 而且,他也全然不信天長地久、海誓山盟那一套東西。 他看過太多這樣的例子,沒有誰會永遠愛誰一輩子,再濃的感情都會被現實磨滅,而且在很多東西面前,誓言往往脆弱的不堪一擊。 愛情這種東西,只能當作繁忙生活的調味品,絕不是必需品。 所以,當他正兒八經去感受唐綿這份情時,他亦有惶恐。 他的不知所措,不比唐綿少幾分。 他這種人,其實是適合同Tracy這樣的人談段不痛不癢的戀愛,再經營一場相敬如賓的婚姻,他亦嘗試過,努力過,但結果顯而易見。 剛才在走廊與郭裕通電話,閑聊幾句,對方便繞著圈子提到是否需要在李董這個月舉行生日宴前把正式的訂婚宴給辦了。 他沉默,沒開腔表態。 郭裕有些著急,講了一通道理,分析了再分析,見他仍然沒反應,最后很是生氣,把電話給掛了。 其實黎靖煒知道,和Tracy結婚,百利而無一害,如果沒有唐綿,這確實是個最佳選擇,他也許會同意。 就這樣過一生,也不是不可以。 畢竟,他曾經也屈服于現實。 可如今,他并不想這么做。 念頭到這兒,黎靖煒起身到拐角樓梯處的垃圾桶摁滅煙頭。 走廊的聲控燈隨著他的腳步一盞盞亮起,但環境仍舊昏暗,光暈外側還有一群小飛蟲和亂糟糟的黑網。 就如同他的思緒一般。 他不知道自己剛剛的想法是否準確,因為如果那個問題非要問他為什么?他腦中會閃過很多場景,最后的定格也會有好幾個畫面,他無法說出具體的感受。 他數次反思,一遍又一遍地問自己,得出的答案都不盡相同,只不過在今天的這一個瞬間,他想到的是這個罷了。 過去再折返,當他立在寢室門前時,隔著起了霧的玻璃門,只隱隱看到唐綿有些顫抖的背影。 室內室外,一冷一熱,是兩個世界。 冷空氣來得突然,天氣預報說,蓉城今晚會下雪。 是今年的第一場雪。 黎靖煒摸了根煙出來,看著前方女人的身影,像是想到些什么,又沒給點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