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不止唐綿,所有與會者都被那句“黎靖煒要將工作地點轉移到蓉城”驚到。 彷佛他們已經確定,這是此人被驅逐出宏盛高層,發配“邊疆”的訊號。 這對他們來講,是個爆炸性新聞。 唐綿的目光追隨著他的身影消失在嘉賓專用通道。 身形挺拔,還側頭與市委領導在交談著些什么。 葉引從不遠處走過來,手上拿著剛從工作人員那里領的手機和相機:“寶貝啊,中午實在沒辦法和你吃飯,主任讓我馬上回去開會,寫黎靖煒的專題報道,今天又要加班了!”邊說邊把唐綿的遞過來。 “沒關系。我中午所上也有事。而且晚上約了導師見面談論文,下午要回去再看看資料,不然怕被問倒。對了,畫還要嗎?還是說主辦方傳照片給你?”后半句唐綿在調侃引子。 “不用咯!今天謝謝你啊綿綿!現在重點已經不在項目而在黎靖煒身上了,他到蓉城,在開玩笑嗎?那么多港資公司在上海、北京開發項目,沒見哪個老總把辦公室搬到當地的。宏盛選蓉城搞這么個軟件園就已經讓很多人摸不透了,現在他人生地不熟還要直接把辦公室搬過來?這簡直太魔幻了。我們主任約了金融專家,今晚上想做個微博直播分析分析?!闭f著引子電話又響了,她趕忙接起。 “主任又在催。我先走了,寶貝!”葉引舉著手機向唐綿揮手道別。 他們報社就在這個商務中心C幢,走過去很快。 來時唐綿把車停在F區,順著人流過去提車時還聽到一些記者在討論剛剛的發布會。 正值中午,有些毛毛太陽,晃得人眼睛睜不開。 “剛趙哥還在講,八月份黎都還帶著一幫人在吉隆坡搞機場,蓉城這個軟件園他都沒來兩次,怎么會突然搬過來?” “對啊,今年叁月開會時我還在現場呢,當時宏盛主席講他們要往內地投資,大家還以為是為了迎合上頭的面子話,原來是真的啊,還這么有誠意,把老總都弄過來了?!?/br> “其實我覺得有跡可循吧,這軟件園兩年前就立項宣傳了,一直沒落到實處,還不是因為宏盛內部在扯皮。黎一直都是力主要搞這個項目的,現在正兒八經動工了,他過來多花點心思也很正常呀?!?/br> …… 唐綿斜瞟了那些記者一眼,從中控臺拿了支煙。 眼前是唐綿才提的新車,暗紅色的寶馬X3。 她站在車前一瞧,才想起這顏色倒是和今天他的領帶色差不太多。 一根煙的時間,露天停車場的車流量還未減少。 唐綿只得排著隊將車子慢慢往外挪。 不管內心對剛才的消息是否消化,唐綿面前都還有一堆事要處理。 面對無法控制并且觸摸不到的事情,她向來是足夠冷靜自知,將眼前正事放第一位。 她先到所上和主任一起吃了個工作午餐,交流她關于后天面試的想法。 這個禮拜五所里要考核幾個律師是否有資格被派到香港亞太總部去。 考核內容以及流程,當仁不讓由唐綿來設計。 因為論文還沒開始上手,這段時間,所里除了讓唐綿負責對港事務銜接,還讓她處理一些能力范圍內的人事事項。 把所上的事情處理好,唐綿又馬不停蹄回家看文獻。 論文下個月就要開題,之前她提了幾個課題都被導師給否了,她只得又大量找資料。 雖然現在是信息化時代,但她還是喜歡看紙質書。 她的書房地上還鋪滿了打印出來的各種文獻,密密麻麻。 此刻,她正咬著筆、叉著腰站在書房門口選需要的資料。 因為心中有事,又獨處一室,很容易胡思亂想。 所以唐綿高估了自己的自控力。 一下午沒干什么實事,一晃就五點。 外加感冒未痊愈,又連抽兩支煙,現在喉嚨非常不舒服。 導師家在A大老校區的家屬院,從藝河灣開車過去半小時不到。 唐綿想到是和導師吃個便飯,并且主要是討論論文開題。于是她就穿了件普通白色衛衣,牛仔褲,腳踩阿迪小白鞋,還把戴了一天的隱形眼鏡給摘了,換成黑框。 導師季老是老資歷了,住的是專家級別的圍湖小別墅,在園區最里面。 因為是老校區的緣故,車實在是不太好停。 唐綿將車擺在小區門口,拿上資料以及給老師準備的禮盒熟門熟路地走進去。 她做夢都沒想到會在這里碰到黎靖煒。 導師家的門輕掩,她敲了一下推開。 里面傳來打火機輕微的響聲。 她微微探頭對上的,是黎靖煒傾身伸右手護著火苗幫季老點煙的動作。 玄關有東西遮擋,唐綿看得不貼切。 但手上的包還是“啪”一聲掉在地上,資料撒了一地。 干涸的喉嚨開始發癢,咳嗽不停,止都止不住。 聽到響聲,季老轉頭朝她望過來。 還有黎靖煒。 他半隱于煙霧中的面容平靜,眼神沒有早上的驚訝。 然而,就是這種眼神,讓她覺得燙。 席間,看得出季老非常高興,一連喝了好幾杯,基本上都是他在講話。 講他過去的學生,講他之前去打高爾夫時的趣聞,還講他年少時在臺北永康街遇見的大明星。 她和黎靖煒以及周阿姨都充當聽眾,時不時附和兩句。 唐綿以前聽季老一口地道蓉城話,現在才曉得他居然是臺灣人。是娶了現在的太太周阿姨,搬來蓉城住。 也是從他們的對話,唐綿才知道黎靖煒和自己竟算得上是“師兄妹”。 她不知道該如何形容現在的感受。 整個人云里霧里,只能埋頭機械地吃著東西。 “阿煒啊,這小姑娘是我今年招的博士,人很優秀,又機靈。關鍵是在香港做過實務。你公司剛過來有什么需要跑腿的,她肯定搞得定。唐綿啊,沒問題的吧?” 導師前半段還側頭在對黎靖煒講話,后半句就點了自己的名。 唐綿夾菜的手一抖,抬頭猝不及防地撞進他的眼睛。 “當然,季老,當然沒問題?!?nbsp; 她扶了一下眼鏡框,朝導師生硬地扯出一絲笑容。 像是看出了她的不自然,他幫老者添了一杯酒:“季叔,現在還在啟動階段,哪里有那么多需要幫忙的。況且,學生嘛,最緊要的還是做學術?!?/br> 就一個飯桌的距離。 離得近了,唐綿可以看見他笑起來的魚尾紋。 在眼廓處折出道道褶兒。 “你說得也有道理。先不說這些,說說你!頭幾年我就給你說,該有個家了。幾年沒見,你還是老樣子。我曉得你什么都想自己撐,我理解。但總要有人分擔嘛!連個做飯的人都沒有,每天都煙啊,酒啊,回家家空落落的,你掙那么多東西給誰呢?像我,以前都亂搞,過得渾渾噩噩,但自從遇見你周姨,整個人狀態都不一樣了?!?/br> 季老舉起拿煙的手拍了拍坐他旁邊的師母。 “您說得對,現在確實是到了定下來的階段。蓉城不就是慢生活出名嗎?我也來體驗一下?!彼χf。 自然垂在凳子旁的手上夾著煙,舉起來輕吸一口又吐出。 男人到一定年紀,只要不發福,產生變化的不僅是臉廓,還有眼睛,歲月積累的經歷,回饋給他的,不會只有眼角細紋,還有眸底的深邃。 唐綿思緒飄遠,想到上午的發布會他坐在臺上的樣子。 她壓下紊亂心跳,沒去看男人有些模糊的俊朗五官。 吃了飯,季老已經醉醺醺,沒法再討論論文這回事。 唐綿和周姨一起收拾碗筷,黎靖煒扶他到樓上休息。 不知他們兩人在上面又講了些什么。 唐綿洗了碗擦好手,到客廳拿上東西和周姨道別時,黎靖煒才從二樓下來。 已經入秋,蟲兒的鳴叫從湖邊的草叢里傳來,只有零星幾聲。 唐綿沒拿包的手不停地扣著衛衣袖子,亦步亦趨地跟在黎靖煒身后沿湖往大門走去,相隔幾米。 樹影婆娑,月朗星稀,只有微弱的路燈光從枝葉縫隙間漏下,有些許映到湖面。 他的背影像是融進了這黑夜。 唯獨指間那截煙,星火明滅不定。 唐綿抬頭看天空,幾顆小星星亦在忽閃忽閃。 她想,明天蓉城會有個好天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