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
慕林并未對顧洵的判斷感到驚訝。 畢竟,他也有所同感。 作為警務人員,看人眼色是基本功,就算一個人能夠偽裝自己臉上的神色,達到出神入化的表情管理技藝,但是眼神始終是騙不了人的。 那般深刻的眷戀與崇拜是無法作假的,即便是如何的壓抑,偽裝出痛恨的模樣,眼神卻是有跡可循,無法欺瞞的。 趙嘉衡無論是表現得如何痛恨的模樣,眼底的情緒卻始終是溫柔的,就似乎是將這個人當做自己的神崇拜一般。 “但是,無論之前如何,”慕林又嘆了一口氣,“我們既然能夠查到趙嘉衡的頭上,那么他短期之內,應該是不會和幕后黑手聯系了。他這邊的線索短期之內是無法更新了?!?/br> 顧洵搖了搖頭,“可能不會?!?/br> 他又頓了頓,這才艱難的說完了下半句話:“起碼他和顧丹陽有所接觸是真實的,他也沒有在孤兒院的火災這件事情上說過謊······” “火災發生的那一天,我也在場?!?/br> 六年前—— 顧洵當時仍然在燕京大學進修心理學研究生。 他同往常一般下了課,正準備繼續打工,卻突然收到了一封短信,寄件人是一個陌生的號碼,內容只有短短的一行字:“來看看這個世界吧?!备綆еバ墓聝涸旱牡刂?。 顧洵擰起了眉頭,又很快若無其事的舒展開了,這種指向不明的短信一般都是顧丹陽才會有的風格。 故作深沉,非要收信人承認自己被吊起了好奇心,才肯罷休。 顧洵一向是不喜歡和顧丹陽接觸的,更何況,這次約他見面的地方是圣心孤兒院。 他下意識地撫摸了一下后腦勺的一道猙獰的傷疤,雖然平時被濃密厚重的長發掩住了,卻依舊在彰顯著自己的存在感。 雖然這場實驗對自己的正常生活沒有造成過影響,甚至還節省了很多時間,自己也不用費心在養傷上面。 但是,一想到這道傷疤的來歷,還是讓人難免感到不爽。 顧洵并不打算回復短信,而是裝作沒有看見,將老人機隨便的塞到口袋中,就準備出門搭車?!咛柟卉?。 正當顧洵將要到達目的地,似乎是察覺到顧洵的意圖的顧丹陽,又不死心的發來了一封短信:“你恨這里嗎?那我毀了他好不好?只要你回到我身邊,什么事,我都答應你?!?/br> 顧洵面無表情的放下手機,到底是沒有選擇現在下車,而是一直坐到了七號站臺。 他快步走到了圣心孤兒院門口。 還好,還沒有發生不可挽回的事情。 現在是下午五點,孤兒院慣例的放風時間,幾個表情僵硬的孩子正在拍皮球,皮球拍打著地面,就連發出的響聲,間隔的時間都是相同的。 簡陋的滑梯上,有一個孤兒院的護工,正在哄著一個七八歲的小男孩,力求將對方拉下滑梯。 小男孩也沒有反抗,而是呆呆傻傻的,任由對方推著自己走上滑梯,又很快被拖下去。 一切看起來,都是這般死氣沉沉的。 顧洵看到這般景象,反而松了一口氣,顧丹陽如果還沒有對他們下手,那么,說明自己還有機會。 即便自己再為痛恨這里,他們始終是無辜,也是可憐的人。 顧洵耐心的等候了片刻,早早就給自己發了消息的顧丹陽似乎還沒有到達。 顧洵嘆了一口氣,還是拿出手機,時隔四年,首次主動聯系顧丹陽。 電話很快就撥通了,那邊傳來了顧丹陽笑吟吟的聲音:“你終于肯和我說話了?!?/br> 顧洵故意放低了聲音,故作不耐煩說道:“你又怎么了,趕緊說?” “你轉頭,我在你身后?!?/br> 顧洵轉過頭,顧丹陽如他所言,站在一棵樹的樹蔭之下,向他招了招手,笑語晏晏,他的身旁還跟著一個身穿西服的男人。 顧丹陽大笑著,走到他身邊,親昵的虛抱了一下他的肩膀,在他耳邊說道:“piaente sorpreso!si goda!” 他壓著顧洵的肩膀,逼著他轉過頭,會看這人間地獄一般的景象:熊熊烈火當即竄了三四米高。 原本在前院玩著皮球的幾個孩子似乎沒有發覺這異常的溫度,仍然停留在原地,執拗的拍著皮球,一下又一下,直到火焰竄到他們身上。 他們困惑地抬起頭,臉上是如出一轍的茫然與無措,直到全身被燙成了暗紅色,這才后知后覺的發出了一聲尖叫。 護工拋下了那個玩滑梯的孩子,尖叫著逃跑了,卻被顧丹陽帶來的人攔在原地,只得放棄。 那個孩子停在滑梯中間,火焰已經融化了塑料制成的滑梯,在他的腳下翻滾著。 他赤著足,懵懂的臉上毫無感情波動,也沒有感到痛苦。 這樣的神情,顧洵只曾在“斗獸場”的幾個孩子的面容上見識過,如同毫無感情的行尸走rou一般。 他的嘴被顧丹陽死死捂著,無論如何啃咬,那只粗糲的手都不曾松開。 顧洵眼角發紅,不僅僅是怒意,更是悲憫,眼淚順著他的臉龐,滴到了顧丹陽的手上。 顧丹陽新奇的“咦”了一聲,驚喜的說道:“你哭了嗎?” 他強硬的掰過顧洵的臉龐,強迫他面向自己,顧洵確實是哭了。 顧丹陽將他抱在懷中,如同一只陰冷的蛇死死地纏著自己的獵物,低聲安撫道:“你別哭啊,你不喜歡你所看到的一切嗎?你不是最討厭這里嗎?” 顧洵不答,只是死死地瞪著他。 顧丹陽沒有理會他仇恨的眼神,而是自顧自的說道:“我也討厭這里,畢竟我都還沒有對你做出什么呢,他們卻提早動了我的寶貝,你這樣子,就更不像‘上帝’了?!?/br> 他又癡迷的看著顧洵臉上的神色,雖然他長得像他的母親,但是,性格卻是按著顧延年的脾性長的,無論如何偽裝柔和,都是改不了的狼心狗肺,隨時會亮出自己的利爪,咬自己一口。 即便看起來再人模狗樣,也改變不了他的內在的顧家人。 這場大火燒了幾個小時,不曾停歇,似乎是為了掩蓋它曾經掩藏的污垢。 顧洵一動不動的盯了大火一個多小時,顧丹陽就直接將麻醉劑注射入他的身體中。 再次醒來之后,顧洵已經回到了他蝸居的地下室中。 顧丹陽給他留了一封短信,“乖,不要說出去這個秘密,我不介意提早將你帶回顧家。畢竟,我說的條件只限于他還活著的時候?!?/br> 顧洵不自覺的咬著自己的手指,試圖冷靜下來。 但是沒用,痛覺的基本喪失,使這些細微的疼痛無法影響自己的感受。 他從床上跌跌撞撞的起身,找到了自己的醫藥箱,除卻少量的鎮定劑,以及安眠藥,還有一堆香煙。 他翻開這堆無關緊要的東西,才找到了自己想要的,——zippo的打火機,母親留給自己的遺物之一,據說是祖父的收藏品。 他知道自己現在最好不要再看與火有關的物品,但是,若是無法冷靜下來,自己很有可能發瘋。 他顫抖著手,點燃了香煙,毫不猶豫地用煙頭掃過自己的手臂,灼傷的痛苦很快涌上心頭。 顧洵咬著自己的舌尖,終于吮到了鮮血的味道。 他將香煙叼到嘴里,終于覺得紛亂的情緒有所緩解。 現在這樣不行,顧丹陽遠遠比自己所能掌控的多,他根本無法奈何得了他。 自己當然想過告發他,但是,根本無用。 自己能做什么呢?顧洵想過很多次這個問題,他似乎沒有什么值得選擇的道路。 顧丹陽當然相信自己對他毫無威脅,卻也在深深防備著他。 ······ 顧洵深吸一口氣,忐忑不安的望著慕林。 慕林一時間不知道應當說什么,只能如往常一般,撫摸著他的額發。 顧洵低聲說道:“我是不是不應當這樣,我是不是應該直接選擇報警,是不是根本不該等到現在才告訴別人這些?” 他一句接一句的問道,慕林完全應接不暇,只能將他半拖半抱的帶到了車上,強制性的將他安置在座位上。 自己不覺得顧洵這樣是對的,當然了,顧洵自小的經歷決定了他根本不可能按照正常人的思維處理這件事。 無論是顧丹陽,還是火災,抑或是他所提到的那個身穿制服的男人究竟是不是趙嘉衡所說的那個人,或者說是韓華。 顧洵:“我后來想過很多事情,我算不算他的共犯,或是說同謀,他們算不算間接被我害死的。就算我知道顧丹陽總有一天會用比火災更為兇殘的方式,毀去這個地方。他想讓我看著,也不過是為了折磨我身上所剩無幾的良知,但偏偏他是對的。我確實無法忍受別人的死亡,就像是季白。即使知道他會恰好倒在我懷中,可能不僅僅是因為巧合。 “我會感到痛苦,但我不可能一直覺得痛苦。顧丹陽一直覺得我們一家人都是古怪的怪物,而我作為他們的集合體至少也是其中一員。他一直想要讓我認清這個現實?!?/br> 慕林伸出手,踟躕片刻,才抱住了他。 他不能安慰顧洵,也不能讓他不介意,畢竟,這不是在開玩笑,但是,也想告訴他,自己不會放棄他。 他不是完全無辜的受害者,卻也不過是受害人。 慕林想和他說清楚這個道理,卻不知道從何講起。 顧洵疲憊地將下巴擱到他的肩上,“你就算知道這些,還會想要我嗎?” 他不敢問出口,只能重復了幾遍,任由慕林的手臂逐漸收緊。 這些不過是冰山一角罷了,他所經歷過的事情無非是這些殘忍程度的擴大千萬倍。 櫟城警局中—— 梵玖按照慕隊放過來的說辭,重新整理了一遍貨車的信息,果然發現了端倪,貨車的車廂中留下了一個指紋,——裝著碘酒的注射針管上的一個殘缺的指紋。 紋路與死去的幾個人的十指指紋都不匹配。 ※※※※※※※※※※※※※※※※※※※※ 角色三觀不代表作者三觀,顧洵這些完全不是符合人的正常三觀,遇到這種事情無論如何都要報警,顧洵這種蟄伏著報仇都是不可行的,還有這種心理變態的傾向也是不符合正常人的??傊畞碚f,不要學顧洵?。。?!但凡正常人都不能做這些事情。我覺得我這段可能不會過審的樣子。 意大利語:驚喜!好好享受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