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
一聽到這句話,顧洵神色一變,忍不住繃緊了身子。 慕林注意到他的異樣,目不斜視,卻悄悄伸出手,安撫的拍了拍他的手背。 顧洵眼中不由流露出一點笑意,神經卻繃得更緊了。 趙嘉衡沒有在意兩人之間的眉來眼去,而是一心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其實孤兒院著火的那一天,我也在現場?!?/br> 慕林皺起眉,不自覺的坐直了身子,打開了錄音筆。 趙嘉衡用眼角的余光瞥見了他的動作,也沒有阻攔,也是自顧自的說下去:“我那天正好隨著父母拜訪住在附近的親戚······” 趙嘉衡是他們西城區中唯一一位順利考上大學,并且得到保研和進入國企的機會的大學生。 父母為了慶祝他的順利保研,以及在若干親戚面前夸耀自己的孩子,特意將他帶回了位于西城區的老宅,而且,為此大擺宴席。 趙嘉衡當時還有著文人的傲氣,對小家子氣的父母這一行為又看不上眼,又滿足于他人的夸獎。 但是,他很快就厭煩了和那些只懂得詢問自己畢業以后,要找什么樣輝煌的工作,以及認為他考上研究生了,就是教授眼前的紅人,想要找他攀關系,讓自己“不成器”的孩子能夠和他一樣,得到他的青睞。 趙嘉衡一面是厭惡這樣市儈的人,一面是因為自己和教授關系根本沒有他們想象中那么好,而感到心虛?!?/br> 事實上,趙嘉衡至今也沒有摸清過自己的導師真正的性格。 自己在考研之前,一直聽別人稱贊自己的老師是百年一遇的天才,若不是曾經經歷過的那場失敗的實驗,他根本就不會安心的拘泥在燕京大學中,做一名藉藉無名的教授。 他是從國家科學院退休下來的院長,原來還擁有著大好前途,他本人卻不愿意再繼續研究下去了。 他人一面嘖嘖贊嘆于他曾經創造的輝煌,一面又懼怕著教授毫無生氣的性子。 老教授中年時,自己方才十多歲,剛剛收到大學錄取通知書的女兒失蹤了,而心愛的妻子也在幾年之后,死在了愧疚和痛苦中。 老教授連續遭遇幾次重大的打擊,身子很快就垮了。 再加上當年的實驗失敗這件事被人再次揭發出來,正好心灰意冷的老教授毫不猶豫地遞交了辭呈,來到了燕京大學。 而且,擔任的職位也不是他一直專攻于他的生物學,而是市場經濟學,似乎是為了逃避自己之前的遭遇。 所幸,老教授在這一方面也是天才,即使是照本宣科的授課,也能講出新意。 校方又因為想要借他的名號吸引學生,也就沒有干涉過他的教學。 自己考上了他的經濟學研究生,不少人既是嫉妒,又是幸災樂禍。 而自己卻發現雖然教授名義上是自己的老師,其實很少露面,大多數時候,都是由他的助教指導自己的?!?/br> 趙嘉衡隨便找了一個理由,就打發了幾位親戚,逃似的離開了酒宴。 他家附近就是圣心孤兒院,趙嘉衡小時候會在放學回家的路上,經過這家孤兒院。 但是,他從來不敢往里面瞥一眼。 現在想來,大概這就是因為小孩子的直覺吧。 知道一旦沾惹上有關它的事情,就會將自己置于危險的境地。 他原本只是想要出來清凈一會,會鬼使神差的來到了孤兒院。 往日破敗的孤兒院卻被熊熊大火籠罩了,火舌舔舐著孤兒院房頂豎立著的一個銀白色的十字架。 十字架不堪重負的發出了一聲悲鳴,緩慢的從房頂倒下。 趙嘉衡下意識地捂住了自己的嘴,正準備報警,就望見孤兒院的門口突然出現了一個男人。 男人身著淺灰色風衣,戴著一頂貝雷帽,巨大的帽檐幾乎遮住了他的整張臉。 他雙手插兜,目不轉睛地盯著眼前的孤兒院逐漸化成灰燼。 期間,孤兒院不斷傳出痛苦的呻|吟,以及逐漸微弱的求助聲。 里面還有人,趙嘉衡的良知似乎一瞬間就被這個念頭喚醒了,當機立斷的準備撥出電話,卻突然被一個人捂住了嘴,手機也被奪走了。 擒住他的男人的力氣很大,趙嘉衡幾乎無法動彈,他的手放在自己的脖頸旁邊,似乎只要一用力,就可以輕而易舉的掰斷脆弱的骨頭。 男人在他耳邊低聲喝道:“想活命就閉嘴?!?/br> 趙嘉衡到底還是涉世未深,自己最為脆弱的部位暴露在他人面前,難免害怕的嗚咽了一聲,點頭答應了。 先前那個男人注意到他們,轉過頭,柔柔的笑了。 趙嘉衡這才看清了他的正臉,男人長相俊秀,望著火焰的目光十分柔和,就像是看著自己闊別已久的愛人一般。 趙嘉衡被自己的腦補嚇得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但是男人當時的目光,以及接下來說的話,無一不是在驗證自己的這一想法。 他孩子氣的指著火焰,咯咯地笑了起來,對抓著自己的男人說道:“是不是很漂亮?火真的是除了我的神之外,最神奇的了,無論是怎么樣的罪惡似乎都能被大火凈化干凈?!?/br> 他著迷的伸出手,似乎想要用自己的手描摹出火的走勢,“我真希望在我死之后,也能夠在這樣一場大火中,消失殆盡?!?/br> 他的語氣輕柔,似乎在向別人傾訴自己的愛意一般,戀慕而溫柔。 火焰躍入他的眼眸中,熠熠生輝。 男人終于注意到趙嘉衡,輕快的邁著華爾茲的舞步,慢慢的走到他面前,微微俯下身,慢慢地說道:“你喜歡你看到的一切嗎?” ······ 顧洵突然攥住了慕林的手腕,冷汗直流,慢慢地喘著氣。 趙嘉衡不由側目,顧洵卻擠出了一個難看的笑容,對他搖了搖頭,“抱歉,你繼續說吧?!?/br> 慕林望著他的臉色,還是選擇切過話題,目光銳利,“但是這些和你參與庭審并不存在關聯?!?/br> 趙嘉衡嘆了一口氣,“我也希望這些和我并沒有聯系?!?/br> 他那天恍恍惚惚的離開了孤兒院,只記得自己曾經見過一個男人,說了幾句話,還被一個人緊緊地抓著,他恍然望見了他衣角的藍色的布料。 他只以為這是一場夢,只是幾日之后,終于來調查這場大火的警官證實了火災并不是他的臆想。 他猶豫著想要揭發當時的兩人,但是正當他準備出門時,卻突然收到了一個快遞,里面是幾張被大火燒得血rou模糊的照片,以及灰白色的塵埃,寄件人的名字是:“你喜歡你所看到的這一切嗎?” 趙嘉衡不斷地揣摩著男人的意思,大概就是為了警告自己不要揭發他們的行徑,還要保守秘密。 趙嘉衡再三斟酌,到底還是沒有聽他的話,提起腳,努力克服著內心的恐懼,再次來到孤兒院。 幾個身著藍色制服的警察正在搜查孤兒院的遺骸,趙嘉衡突然知道當時擒住他的男人的身份,怪不得男人那般有恃無恐。 “您好,你有什么事嗎?”其中一位走到他身邊,低聲問道。 “沒,沒事······”趙嘉衡迷迷糊糊的說了一句。 “好的,”男人直起身子,又敬業的補充道,“如果您知道什么關于這場火災的線索的話,也請告訴我?!?/br> “好,好?!壁w嘉衡夢游般的說道。 “韓警官,這里有發現?!币粋€人抬頭,叫著他身旁的男人。 “來了?!表n警官對他點了點頭,“失陪了?!?/br> 趙嘉衡本以為這件事就會這樣過去,誰知幾個月之后,他又收到了男人寄來的快遞。 包裹中的,仍然是照片,背景似乎是國字大道的街道,地上躺著一個男人,身邊有一輛汽車。 還有一張慣例的字條:“去看看吧?!?/br> 漫不經心,卻充滿了不容抗拒的命令的口吻。 趙嘉衡沒有選擇的余地,他自然可以選擇報警,但是,這會有用嗎? 就像是他之前即使自己投了匿名信,還是會被直接送回自己的房間,甚至還會有男人留下的字條:“乖?!?/br> 他聽完了一整場的庭審,即使照片上的男人已經瀕臨死亡,被告人也沒有被判很多年,家屬似乎也只關注高昂的賠償金。 男人慣常的短信發到了手機上,依舊是那句萬年不變的話。 他幾乎每隔幾個月,就會收到男人發過來的短信,參與這樣的庭審,不能拒絕,必須好好看到尾。 男人似乎就只是想要讓他看看這些人丑態畢露的模樣。 趙嘉衡從最初想要摸清他的想法,到了最后的麻木不仁。 此后的幾年,無論他去哪里,無論他身在何處,只要一收到男人的簡訊,就會從外地趕回來,觀看這樣的一場無趣的審判。 受害人不像受害人,被告不像是被告。 趙嘉衡苦笑一聲,和剛剛趾高氣揚的人判若兩人,“我也不知道他為什么一定要執意讓我去見識這些事情。他想讓我看的究竟是什么?這個問題困擾了我很久。我本來和他很久不曾聯系了。直到一年前,他告訴我,你該去做些什么了?!?/br> ······ 慕林起身,和他握了握手,“多謝趙先生的配合,我們會謹慎使用您的口供的?!?/br> 慕林走出門,緘默不語的顧洵終于開口道:“他在撒謊,至少,他沒有像我們以為的那樣,那么仇恨那個男人,不然,也不會做出這副模樣?!?/br> 真正仇恨的人,不會對自己厭惡的對象,露出那么神態的,就像是顧丹陽無數次望向顧延年的眼神,將他視作將自己拉離苦海的神。 ※※※※※※※※※※※※※※※※※※※※ 啊,其實拋開一切,我寫顧丹陽就很開心。抱歉,我竟然把更新弄錯了,雙開真的很容易忘了,還忘記檢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