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誰能想到呢,他們會彼此信任,彼此珍視,就像兩頭彼此舔舐傷口的野獸一樣躲藏在世界的某個陰暗角落,避離人群,悄無聲息。他們有過一段美好時光的,存在于那種幸福中的只有彼此。直到他的狗被搶走,直到他為接受這個世界所做的一切努力再度化為烏有。 他被徹底擊垮了。甚至于封閉起自己的內心,拒絕對外界的一切作出反應。 即使他的狗奇跡般違背天性傷害人類逃出來,找到他不離不棄地陪伴在他身邊,他也再不能伸出自己的手。 得到愛的得到了拯救,就像是金子。失去愛的徹底崩潰,就像他自己。 俞雅在講完尼采之后,開始講王爾德。 講那只至死都在唱歌的夜鶯,講那個破碎了心的小矮人hellip;hellip;有什么比王爾德的童話更能展現生命的唯美與破滅后的痛苦?那些平凡世界中的愛,那些精神世界中的美,你所難以想象的美好,以及這一切都毀滅的絕望。 藝術是何等神奇的事物啊。它所謳歌的美妙,就像你曾憧憬希冀過無數遍的夢想的模樣。它所描繪的慘劇,就像你心底流淌著汩汩鮮血的傷口的模樣。它給你看它的世界里發生的一切,每一個都像是曾發生在你身上的故事。 你會控制不住因其而喜悅,因其而悲傷,因其而痛苦,因其而圓滿。尤其是藝術家,因為有一顆敏感纖細的心靈,他們更易被這世上的情感所打動mdash;mdash;無論是那些歌頌美的事物,還是那些抨擊丑的東西。 俞雅既然有了對方曾從事有關藝術類的行業rdquo;這樣明確的認知,那么自然就會借題發揮。她從各種角度試圖觸碰到對方的心防,感受它的存在,敲擊它、打破它。 這并好玩,但對她來說,足夠值得花費時間與精力。 倒不是出于拯救一個人rdquo;的目的。她看待他大概猶如看一個試驗品,一個需要以隔離、冷漠眼光注視的可變量。 就像在做一個試驗,也許因為自己越來越脫離人類rdquo;這一事物的范疇,如同任何從原本的社會關系中提取出來被重新定義并且對待的個體、本能會有的恐懼一樣,她對于自己目前的狀態也存在著某種懼怕,只是她自己已經沒法擺脫這種異化rdquo;,她妄圖通過幫助一個同樣游離于社會之外的個體重歸人類秩序來找到一絲慰藉。 但她又必須極為小心謹慎。這也是她在過去很多年從事心理工作的歷程中必須強調的經驗mdash;mdash;注意尺度與距離。 心理這種事物有著太多的不確定。 在治療過程中,你打開目標的心防,傾聽對方最深層的想法,近距離地觸摸著對方的一切感情。你容忍對方的嫉妒、丑惡、瘋狂,你關心對方的幸福、快樂、美好,你安慰對方的痛苦、折磨、煎熬,情感是交互的,對方從你身上感受到的情感反過來也會作用在你身上,鑒于病人一般來說存在某種心智上的不成熟,很可能會將這種感情異化為愛mdash;mdash;對方愛上你,完全是正常的反應。而對于很多的心理工作者來說,對方敞開心胸接受你,全心全意信任你、愛戴你,對其具有好感乃至產生愛意也很自然。 很多心理疾病的誘因都在于少年時代缺乏愛與關心。心理治療本身就具有愛和親密的元素,某種程度上說來,病人和醫生更容易彼此產生性的吸引力,甚至,更容易突破尺度發生性行為。但是必須知道,合格的心理醫生與病人之間應該是類似父母與孩子之間的關系。父母要盡可能幫助孩子獨立,幫助他們的心智成熟,并不包括性需求方面的責任。 絕大多數專業的心理工作者都能把握距離,不過這種情況受到各方面條件的限制。比如說孩子rdquo;任性甚至是主動產生性引誘傾向,在不設防的心理交互之中,把自己同心理醫生的關系,轉化為某種性關系。 病人一旦與自己的心理醫生陷入情網,自我界限會出現崩潰,獨立性又會出現大幅度倒退mdash;mdash;心理治療失敗是顯而易見的。 事實上這種情況在俞雅身上出現過太多次,叫她覺得極其困擾。一個美貌、性感甚至是神秘的心理醫生,就算不是她的病人都容易傾倒淪陷,處在親密與愛rdquo;環境中的致命性就不必言說了。這種性吸引力甚至不限男女。這導致她在工作時幾乎都要給予一定的暗示,否則她接一個病人就有可能收獲一個狂熱追求者。 鑒于這種因素存在,她必須拋棄傳統的心理治療方式。她看待自己的病人必須保持足夠的冷峻與漠然,為病人重建自我界限并使人格獨立的過程必須是她自己特殊的風格。 因此,她從未對別人敞開自己的心。更不用說與自己的病人探討哲學這種事物。 mdash;mdash;或者說,她從未與任何人如此深層次地探討過她眼中的世界。 而這個人是例外的。由于她所面對的是一個由于PTSD而重度抑郁且自閉、拒絕與世界做任何交流的人,她想引導他,除了給予一定量的刺激之外,必須先袒露自己的內心,給予對方足夠的信任,在這基礎上對方才有可能給予她一定的回應。 這當然很危險。 當兩顆心毫無阻隔地相互靠近并零距離碰撞,足夠帶來一系列糟糕的后果。這種影響還是交互的。一個人出現問題,另一個人也很可能出現同一種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