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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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在這天到來之前,我得讓你活著,你的命現在是我的,以后是柳公子的,除了我們,誰都不能動你。 “所以你不知所謂的云游,我雖然不喜歡,但一定會陪你到底,不然你縱有十條命也不夠妖怪們吃掉。你再敢說跟我分道揚鑣之類的話,我就把滾滾的毛剃光賣給rou鋪老板!” 滾滾打了個寒顫,差點從磨牙肩頭滑下去,眼神里只有一個疑問就是“這他大爺的關我什么事?!” 空氣中傳來柳公子的聲音:“就是這么個意思。小和尚,你且專心云游,做你想做的事,不然被吃掉的時候可是會有遺憾的,呵呵呵?!?/br> 磨牙抓著自己的佛珠,癟著嘴道:“此生我最想做的,便是度化你們兩位,好歹這么多年交情,這么熟的人,居然也下得去嘴!阿彌陀佛,若能清除你們身上的戾氣,縱是讓我入地獄,我也愿意?!?/br> 磨牙的腦袋又挨了一下,桃夭斥道:“現在沒人讓你下地獄,現在是讓你閉上嘴去好吃館!” “你……你真要去那什么好吃館?”磨牙齜牙咧嘴地摸著后腦勺,“還有,你會去洗碗?剛我還擔心你會偷偷把那位坑你的姑娘殺掉呢……” “我要治的妖,就在好吃館?!?/br> “???!” 第29章 蜉蝣2 未晴湖的景色不算好也不算壞,湖面不大,偶有漁舟劃過,湖邊綠樹成林,青石繞岸,洗衣裳的大小姑娘們邊捶衣服邊唱著當地的小曲兒。 好吃館緊靠湖邊,不大不小的一間食肆,招牌菜是荷葉飯,糯米裹了秘制的香料,蒸了出來,拆開荷葉,滿室飄香,里頭沒有rou,卻比有rou還好吃。 磨牙跟滾滾一口氣吃了三份,人肚狐肚都撐得滾圓,多一步路都走不了,癱在椅子上滿意地打飽嗝。 滾滾始終是只狐貍,居然掙扎起來跑到外頭,回來時叼了一個布袋子,然后哈著氣蹲在磨牙面前,指指桌上沒吃完的糯米飯,又指指布袋子,連吃帶拿不要臉的畫風。 好吃館的主人郎老板被滾滾逗得哈哈大笑,說不用裝,你們想吃多少吃多少,離開時想拿多少拿多少,一點都不心疼的樣子,還熱情得很。 這個雞皮鶴發,年過九十的老頭子,除了左腿是跛的,其他零部件尚算健康,連老臉都還透著一股紅氣。 但,燒紙給桃夭的也是他。 吃飽喝足,暮色已臨,最后一絲霞光落在微瀾的湖水上,幾只倦鳥自水面掠過,留下啾啾的鳴叫。 桃夭憑欄而坐,蹺著腿剔著牙,面前小桌上擺著一杯上好的碧螺春,可惜桃夭不擅品茶,舉杯牛飲,一口便去了一半。 “飯后飲些茶,聽說不易發胖?!碧邑材ㄗ?,笑,“你這小日子不錯呀,山水相依,鳥語花香?!闭f著她又將郎老板上下打量一番,“你看起來也不似病入膏肓?!?/br> 郎老板笑道:“我命不久矣?!?/br> 桃夭皺眉,篤定道:“你沒病?!?/br> “我一度以為桃都鬼醫是個風霜滿面的老頭子,卻不曾想是這般有趣的女娃娃?!崩衫习逑駛€長輩,慈愛地看著淘氣的晚輩,“江湖上把你描述得太兇惡了?!?/br> “你焉知我不兇惡?”桃夭干脆地站起身,“你既沒病,就莫要浪費我的時間。磨牙,走?!?/br> “站??!”郎老板臉色一變,突然起身擋到她面前,仰頭一聲長嘯,好好的腦袋瞬間異化成一個尖耳長嘴、紅眼利齒的狼頭,覆于其上的每根黑毛都跟針一樣硬,隨便拔一根就能扎死人似的。 狼首人身的家伙,比桃夭高出一個頭,鮮紅的眼睛死死盯著她:“沒有問診就想走?” “哎呀好大只狼!”磨牙嚇得一屁股坐在地上,滾滾被他不小心壓在屁股下,吱哇亂叫。 不等桃夭回話,一把掃帚從天而降,狠狠打在狼頭之上,背后,八十來歲的老太太,氣哼哼地罵:“老不死的正事不干,小七那死丫頭現在還沒回!廚房里一堆碗沒洗,你不去找,還在這兒胡鬧!” 狼首重化人頭,郎老板抱著頭,委委屈屈對老太太道:“我嚇嚇他們……” “嚇個鬼??!人家都說你沒病,你還想怎樣!” 老太太扔了掃帚,上來擰住郎老板的耳朵,換了張抱歉臉對桃夭道:“姑娘你別跟他一般見識,他是腦子有病?!?/br> 兇險的氣氛突然像肥皂泡一樣破掉了。 “這位女中豪杰是……”桃夭打量著這個腰比水桶,矮胖敦實的老太太。 “我夫人,春花?!崩衫习逦嬷涞?。 老太太松了手,忍不住又揪了他一把,斥道:“被旁人看到的話,我看你咋辦!” 桃夭看看她,又看看郎老板,好奇道:“郎夫人,你知他……” “我知他是妖,還是半人半狼的妖?!崩煞蛉怂斓?。 桃夭微愕,旋即笑道:“剛聽郎夫人抱怨小七不見了,沒人洗碗?” “可不是嘛,這丫頭成天沒個正經,簡直跟我家老頭一個死樣子?!崩煞蛉藝@氣,“兒孫們各有各的前程,大都不在身邊,就留下小七這皮猴子給我們兩老添亂,讓她好好洗個碗都不行,唉唉?!?/br> 桃夭趕緊道:“您老別急,也是巧了,白天在鎮上遇到小七,她幫了我的忙,我答應替她來好吃館洗三天的碗?!?/br> “???”郎夫人一聽連忙擺手,“使不得使不得,您是什么來頭別人不知,我們兩個老東西還不知么,怎能讓您屈尊干這些事!” “不不,碗還是要洗的?!碧邑舶涯抗馀驳侥パ郎砩?,笑,“對吧,磨牙小師傅?” 各種表情在磨牙臉上輪番交替之后,小和尚頹然地點點頭:“對,我洗?!?/br> 反正,在桃夭那里,他拒絕的唯一結果就是不能拒絕。 “咦,這位小師傅是?”郎夫人的表情頓時緩和下來,“那我替你找個圍裙,這樣洗碗時就不會被水濺濕衣裳啦,走走,我帶你去廚房哈?!?/br> 真是一點都不拿他當外人呢……磨牙垂頭喪氣地跟了上去,天知道自己腦門上是不是刻著“請盡情欺負我”之類的話。 郎夫人走了幾步又回來,把桃夭拉到一旁,小聲道:“桃夭姑娘,我知你有本事,我家老頭能把你找來也不容易,他是有病,不過是心病吧,您看在吃了我家這么多荷葉飯的分上,幫幫他?!闭f完又拍拍她的手,“夫妻一場,誰不盼著對方好?!?/br> 看著這個其貌不揚的老婦人風風火火的背影,桃夭重新坐下來,對郎老板道:“你運氣不錯,她不怕你,更不害你?!?/br> 郎老板不好意思地笑笑:“你咋不說她運氣更好,我年輕時可是非常英俊的呢?!?/br> 桃夭嗤嗤一笑:“行,方才你責問我為何不問診,看在荷葉飯的分上,我且替你瞧瞧?!?/br> 郎老板也坐下來,有些后怕道:“剛剛我只是同你開個玩笑,但我確實怕你就此離開,我知世上除了桃都的桃夭姑娘,再無一人可幫我?!?/br> 桃夭想了想,問:“我治病的規矩你可知道?” “知道知道,以后我就是姑娘你的‘藥’?!崩衫习迤疵c頭,旋即又為難道,“只是我這把老骨頭,只怕對姑娘來說也沒什么用了?!?/br> “規矩是規矩,有沒有用我說了算?!碧邑舶姿谎?,“說吧,你的病情?!?/br> 郎老板沉默起來,夜色下的銀發白得耀眼。 許久之后,他問:“桃夭姑娘,你有過特別艱難的一段日子么?” 第30章 蜉蝣3 這天清晨在下雨,河水多得漫了出來,淹死的小獸的尸體時不時被推出來。 他蹲在山洞口,手里舉著一片芭蕉葉遮雨,眼前只有灰黑的亂石,身后只有空無一人的死寂。 他被拋棄了。 昨天山洞里還有他的族人,父母,兄弟姐妹,今早一覺醒來,就只有他一個了。 他們走得干脆而且干凈,連平日里用的鍋都帶走了…… 大概,他還不如一口鍋重要。 雨越來越大,他卻不想再回到山洞里,寧可讓雨水在芭蕉葉上淌成一條小河,再落到自己腳上。 身為一只狼人,速度與力量是與生俱來的標志,也是賴以生存的方式,但……他低頭看著自己的左腿,用力地捶打下去——不痛,一點都不痛,完全沒知覺。 他一生下來左腿就是跛的,沒有知覺,沒有力氣,族人們奔跑跳躍時,他只能羨慕地看著,大概雙手也受了牽連,連比他年紀小許多的家伙都能一拳擊碎一塊石頭,他卻連搬運一桶水都吃力。 狼人是半妖半人的存在,兇猛的天性讓他們一生都在戰斗,占山為王的老虎與巨蛇、試圖活捉或者以殺死他們為榮的收妖人、惡劣的天氣與疾病,都是他們的敵人。 狼人是人,卻得不到作為人應得的對待,狼人是妖,卻又沒有妖物應有的壽命,在妖的眼里,他們是人,在人的眼里,他們是妖。不過百年的壽命,活得比誰都尷尬,都艱難。 所以他對于被拋棄這件事,并沒有什么怨恨。他這樣的家伙,注定是整個族群的累贅。 老實說他的聽覺也不及同族們靈敏,被收妖人跟蹤也不自知,那次若不是兄長出來巡視時發現他被尾隨,天知道后來會發生什么。 沒用的東西,本來就該扔掉。 可是,他還是想再等等,萬一呢,萬一母親或者兄長會回來呢。 雨小了,停了,山洞外還是只有石頭,沒有親人。 雨又大了,天黑了,他看見的還是石頭。 他等了七天,除了一頭野豬兩只兔子來過,沒有別的活物了。 嗯,他們不會回來了。 第31章 蜉蝣4 他不是第一次往人類聚居的地方來了,狼人不是野人,常住山林不代表與世隔絕,相反地,他們偶爾也以人的面目往紅塵俗世里走,用人類的方式換回各種物品,甚至不乏有同族選擇離開深山,從此輾轉人世,隱姓埋名。 但,大多數狼人依然留在原處,因為他們說,在山里生活,只需跟天斗,出了深山,就要跟人斗,他們不怕天災,怕人禍。 以前,他都是隨著兄長往人世來,拿野味或獸皮換米面,狼人也不是只吃rou,人類種出來的糧食也很香,可惜他們學不會。 他們的食譜里只有生rou與烤rou,市集上隨便一家小店里的菜譜對他而言都是個宏大而奇妙的世界,同樣的食材,人類怎么就有那么多的花樣。 兄長回答不了他的問題,而他也沒有機會再向兄長提問。紅塵滾滾,江河萬里,從此只得他一人。 那天,他在人來人往的街市一角從日出坐到日落,直到餓得頭昏眼花才做出了決定——不回山里了,他連還未成年的野豬都打不過,或許,混跡人群,做個普通人會有活路。 首先,要填飽肚子,要在人類的地方填飽肚子,就得有錢。 他鼓足勇氣選了一間有個看起來很面善的老板的飯館,說自己什么都能干。老板說,正好缺個雜役,你來。 他覺得這真是個太好的開始,哪怕每天有洗不完的碗,擦不完的地,劈不完的柴,哪怕每天只有早晚兩餐飯,飯里的饅頭太小,咸菜太咸,粥跟清水沒兩樣,他還是吃得津津有味。 在這里,他不是任何人的包袱,他只是那個叫小郎的雜役,他覺得安穩。 一個月后,放工錢的日子,他被老板攆了出去,理由是老板的女兒說她丟了一只珍珠耳環,而那天只有他進過她的房間。 他笨拙但堅決地辯解,說那天只是把她交給他洗好的衣裳送過去,放下衣裳就走了,莫說偷,他連見都沒見過什么珍珠耳環。 老板跟他的女兒都憤怒了,連推帶搡把這個跛腳的少年推出了大門,連啐帶罵讓他滾,再不滾就報官抓他。 他怕被抓,聽說被抓進官府的人會被打得皮開rou綻,有罪未必受罰,無罪未必被赦,反正人世的規則,他還不是很懂。 他被打出來時,有人圍觀,各張面孔都抱著看戲的姿態。他灰溜溜地爬起來,離開時,有人在背后竊笑:“老劉那鐵公雞,雇雜工從來都不花錢的……這都是第幾個被攆走的倒霉蛋啦哈哈?” 并沒有人關注他的去向與未來,他跟來到這里時一樣,獨自頂著夜色一瘸一跛地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