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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相府明珠在線閱讀 - 第68節

第68節

    公道面前不分男女,家國面前何謂巾幗與須眉?這些人的起點生來便比旁人高,論起讀書,只有比他們這些出身清貧之人有更好的機會,他們倒好,一個個的,沒有江錦這樣苦讀的毅力就罷了,還說出那等狹隘偏激之語,真真是叫人瞧不起的。

    江錦無奈地道:“諸位是滿腹學識之輩,可天下除了君子,也有唯唯的小人,如今京中不知多少眼睛盯著她看,我心里很覺得她們所言正確,卻也難免憂心?!?/br>
    說著話,皇帝身邊的內侍便來了,傳話給江錦,說帝后想私下召見江苒一回,只為瞧瞧小輩,沒有旁的意思,他下值了到家中說一聲便罷了。

    他們越是強調,“沒有別的意思”,江錦反倒越是起了疑心。

    他一回府中,還沒來得及回房換一身衣裳,蹲在門口等消息的小廝就把他請到正院里頭了,“大公子,夫人同四娘子正等您呢?!?/br>
    江錦不由暗自好笑。

    果然,進了屋子,就看見江苒正苦著臉,江夫人摟著女兒柔聲安慰,見了他來,江苒便忙問,“太子殿下可是有礙?”

    江錦自然也從內侍處約莫聽見了些太子同皇帝的口角,他實誠地道:“我也不知他們是怎么爭執的,只是有皇后娘娘在,想來無礙?!?/br>
    江苒不由垂頭喪氣地道:“唉,想來是我害了他?!?/br>
    江錦看了看meimei沮喪的樣子,只是道:“你我倒不意外,那位藍家娘子,為何會同你一道?”

    江苒睜大眼睛看他,“什么叫我你不意外?”

    江錦不由輕輕咳嗽了一聲,委婉又溫和地道:“我說錯了?!?/br>
    江苒這才道:“她并不會騎馬,原先是在一邊看著的,后來約莫是聽那些人說得太難聽,什么不守婦道有違女德這種話,她聽了不高興罷,便出聲了?!?/br>
    江錦想了想,便微微笑道:“倒也的確?!?/br>
    那位藍娘子雖然瞧著文雅寧靜,可當初在定州一見,她便展露出過人的膽量,如今不過開口懟一懟幾位郎君,又算得了什么。

    江夫人還是頭一回聽長子主動在自己跟前提起旁人,用驚疑不定的眼神在他身上來回掃視,半晌只是微微笑了笑,溫和地道:“對了,我倒是方才不曾想到,這位藍娘子,同苒苒頗為有緣,又是個直爽的性子,我聽了便歡喜,改日我給藍夫人下個帖子,請她帶著女兒過府一敘罷?!?/br>
    江錦雖然細心,倒沒覺得有什么不妥,他不太會參與這些女眷的話題,只是沒吭聲。

    江苒卻品出了幾分不同尋常的味道來。

    要謝藍依白,請她就是,干嘛把藍夫人也請來?

    她看了看自家的傻哥哥,決定閉嘴暫時不提醒他。

    江錦沒察覺母親和meimei的眉來眼去,只是說起了正事,“對了,陛下說,自打苒苒回京,還沒正經見過苒苒,說下回休沐,叫苒苒……呃,進宮一趟,到他老人家跟前嘮嗑嘮嗑?!?/br>
    江苒一怔。

    她對皇后,倒還算熟悉,覺得皇后實在是個溫柔可親的大美人兒,毫無皇后的架子,可對于當今皇帝嘛……

    她隱隱約約,也是知道,當年之事,乃是寧王等人為了對如今的皇帝發難,裴云起算是因他才受那些罪,這么多年下來,父子之間諸多齟齬,源頭只怕還在當年。

    江苒不由道:“圣人緣何對太子殿下諸多苛責?”

    江錦作為小輩,自然也是這么覺得的,反倒是一邊的江夫人,道:“當年之事,我算是略知曉一些。圣人被迫將太子送去道觀,那會兒已是心力交瘁,內憂外患之際,他惦念太子,好幾回偷偷撇開隨從,一個人去道觀里頭瞧太子,唯恐被寧王的人發現,更對太子多加虐待?!?/br>
    這些舊事,便連江錦也不太知道實情,聞言不由道:“可是既然如此,為何這些年下來,圣人對太子殿下,一貫是不假辭色?”

    “他生性如此罷了,”江夫人好笑地道,“什么叫不假辭色?秦王性子跳脫,陛下動輒打罵,對著太子,可有舍得動過一根手指頭?”

    這倒是真的。

    就算小輩們都覺得皇帝一貫瞧著不近人情,但是他對太子好像真的好的沒話說。

    江錦亦是道:“說來,歷朝歷代,像是陛下這樣對著儲君毫無嫌隙,放心地由著他歷練插手正事,還為他特地訓練暗衛只為了護他周全的皇帝,也不多見?!?/br>
    江苒聽了,倒有幾分恍然。

    她這是一葉障目了。

    她站在裴云起的角度,自然覺得皇帝嚴苛,可是從旁人角度看來,他雖然不如皇后那樣溫柔,卻也在不茍言笑之中,對他細心呵護,極力地給太子安全感。

    她想了想,只說,“那我去見陛下的時候,也好好地勸一勸陛下?!?/br>
    江夫人不由笑了,摸了摸女兒的頭,“你怎么不怕他?”

    “這有什么好怕的,”江苒信誓旦旦地說,“他對太子哥哥那么好,太子哥哥對我好,他自然也會喜歡我啦?!?/br>
    江夫人:“……”

    話是這么說沒錯,但是不知道為什么,總感覺哪里有點奇怪。

    你能不能好好把皇帝當皇帝,不要這么隨便,把他當成自家長輩?

    江夫人無奈地道:“陛下到底還是陛下……”

    “知道啦,”江苒笑道,“娘,我有分寸?!?/br>
    江夫人見她這樣一笑,眼睛彎彎的,漂亮的臉上是未經風霜磨礪的天真浪漫。說來也奇怪,苒苒是個吃過苦頭的孩子,可偏偏她瞧著又甜又軟,好似蜜罐子里頭泡大的,叫人瞧了就覺得心里頭也一道泛甜。

    又有誰不會喜歡她呢?

    江錦瞧著meimei,亦是神情柔和,想了想,又吩咐她道:“太子殿下不輕易與人動怒,這回頂撞了寧國長公主,想來還是為了回護你,你若進宮,回頭記得再去太子殿下那兒道個謝,也再勸一勸他?!?/br>
    江苒便應了。

    ……

    又到了休沐日這天,皇帝早早起身,同皇后一道用了早膳,便在她宮中窩著,等江家四娘進宮來面圣。

    自打那日裴云起拂袖而去,接下來幾日,父子倆都沒打過照面,以往還能在他來皇后宮中請安的時候瞧一眼,如今他便連皇后處都不大來了?;实鄣男睦镱^十分忐忑,可又拉不下面子親自去兒zigong中走一趟,便只盼著江四娘進宮來,事情或有轉機。

    他又想到兒子的冷面,老父親的心都碎成了八瓣,便焦慮不安地在殿內踱來踱去。

    皇后瞧著他走來走去,有些不耐煩了,冷笑道:“你有這個功夫見苒苒,怎么不能同你兒子好好說話?”

    皇帝無奈地道:“我有同他好好說話呀?!?/br>
    皇后“呵呵”了一聲,以示嘲諷,道:“你那叫好好說話?成日板著個臉的,阿繆本來就冷,你又這樣冷,父子倆好好說個話都不成?!?/br>
    皇帝聽了,倒是有些傷懷,“唉……我生相如此,年輕的時候還好些,笑一笑也有人能贊一聲春風拂面,后來登基了面對著一群老古董,唯恐言行不端鎮不住下頭人,不茍言笑習慣了,難不成便是因著這個,所以阿繆不親近我么?”

    他說著,便沖著皇后勉強扯起嘴角,“那這樣瞧著好些沒?”

    “……”皇后看著他,冷靜地道,“你還是冷酷些罷,這樣瞧著怪滲人的?!?/br>
    皇帝:“……”

    忽地,內監來報,說是江四娘在殿外等候了。

    皇帝萎靡的精神頓時為之一振,忙道:“快些進來!”

    江苒還是頭一回進宮,好在她自覺禮儀規矩大體都學得不錯,倒還能落落大方,結果才進殿內,沒來得及行禮,皇后便親自來把她扶了起來。

    皇后溫柔地道:“傻孩子,咱們兩家的關系,沒有外人的時候,就別拘著了?!?/br>
    江苒遲疑地看向上首的皇帝,發覺他果然一臉肅容,同母親兄長說的半分不差,瞧著不太平易近人。

    然而裴云起同他生得著實相似,她瞧慣了裴云起的溫和模樣,倒不覺得眼前的皇帝嚇人了。

    她于是輕輕地福了福,算是見過長輩,“見過陛下?!?/br>
    皇帝先頭雖然見過江苒,如今離得近了,才發覺江家的這個小娘子生得同她父母都不大像,江相年少時清俊斯文,江夫人典雅溫柔,而江苒本人,雖然瞧著清麗文靜,可間或轉動的眼睛,分明透出幾分狡黠與聰慧。

    這樣子的小娘子,便是皇帝原本存了幾分探究之意,對著她也不由放柔了面色,“你便是江家苒苒啊?!?/br>
    江苒正要笑著應聲,她的袖子忽然動了動,她這才回過神,忙一把捂住了自己的袖口,奈何到底晚了一步。

    于是一團毛茸茸,便從她的袖子里頭滾了出來。

    帝后:“……”

    江苒硬著頭皮,蹲下身去撿那只小兔子,無奈地解釋道:“……來得匆忙,不小心把兔子帶出來了?!?/br>
    可沒想到,眼前的皇帝,竟然搶先一步,撿起了小兔子,他捧著兔子,似乎有些出神。

    江苒有些困惑地道:“陛下?”

    旋即便發覺,皇帝的眼睛似乎微微發紅,配合他那一臉冷峻得要命的表情,看起來頗有些……讓人害怕。

    皇帝聲音似乎發緊,“這、這兔子,是他送你的?”

    江苒訝然,她沒有想到對方竟然猜得這樣準,她乖乖地道:“嗯,是上次太子殿下上門拜訪時,給我帶的禮物?!?/br>
    皇帝沉默地垂眼。

    剛剛把裴云起接回來的那段時日,他有意親近兒子,可裴云起對他向來是敬而遠之,久而久之,父子倆隔閡愈深,幾天都不見得能說上一句話。江相見狀覺得不行,便給他出了個法子,叫他送些裴云起喜歡的東西?;实鬯紒硐肴?,依稀還記得他年幼喜歡小動物,便滿懷忐忑地送了他一只兔子。

    可是那會兒愈見淡漠的長子只用漂亮的眼珠子一動不動地盯著那只兔子,良久才輕聲反問他,“父親眼里,我是不是就同這只兔子一樣,是喜歡時便逗弄一番,逃難時便能丟棄的寵物?”

    這話冷漠又鋒利,仿佛一把刀子,將原本忐忑的皇帝戳了個對穿,他生平第一回 在一個孩子面前那樣狼狽潰逃。

    若是能選,他寧可當日受苦受難的是自己,又怎么忍心叫長子經歷那樣的風霜?可他不能選,他身在儲君之位,只要后退一步,便是萬丈深淵,屆時他的一切,他所珍愛的妻兒,無一得以幸免。

    那是他在庭前無數次地望著,見他從尚在襁褓之中,長成后來的蹣跚學步,被無數人夸贊聰明靈秀的嬌兒。他怎么會愿意將他拋棄?

    皇帝又問:“……他、他是否還喜歡養兔子?”

    這話問得奇怪,江苒想了想,才微笑道:“太子殿下內斂孤僻,可我瞧著他呀,內心卻柔軟得很,我猜,他只是覺得自己如今的身份,還喜歡這樣軟綿綿的東西有失身份罷,所以才送給我養?!?/br>
    也許是皇帝生得同裴云起太像,她竟一眼看出這個長輩面上的動容與哀痛。

    想來,他也是很愛很愛自己的兒子的。

    她不太知道皇帝為什么這么在意這只兔子,便又多說了幾句,“我先前略聽過一些,殿下年幼時的經歷,他并不是生來就這個冷若冰霜的樣子的,在我跟前,偶爾也活潑開朗,陛下您望子成龍不錯,可對他若能和緩一些,也不至于走到如此境地。先頭,嗯,先頭之事,算是我同人吵嘴,若您覺得不對,便責怪我好了,殿下他是倔性子,您若責罵他,只怕更要傷了情誼?!?/br>
    皇帝內心大慟,良久,才怔怔然地道:“是我錯了?!?/br>
    這么多年以來,他都以自己不善言辭作為借口,回避兩人之間的關系,只因他內斂慣了,不習慣同兒子去說那些掏心窩子的話。

    可或許,裴云起他偏偏就是在等這些呢?

    他的阿繆,一直都是那個柔軟天真的少年,他內心或許有恨,可但凡當日他能夠再堅決一些,看破他冰冷的外殼下頭的那些脆弱與無助,告訴他他從未被父母放棄,告訴他日日夜夜自己對他的思念與掛懷,是不是就會不一樣?

    江苒見著皇帝沒頭沒腦地說了一句,便開始兀自出神,便又輕聲叫道:“陛下?陛下?”

    皇帝倏然回神,看著眼前懵懂的江苒,聲音中竟有些哽咽,“他什么都愿意同你說,那……”

    后頭的話,皇帝沒好意思說出口。

    江苒卻頓時會意,“陛下……是不是有話想同太子說?”

    皇帝的眼睛倏然亮了,看著江苒,“可以嗎?”

    江苒:“……”這不是你兒子嗎,你干什么這么問我?

    她看了看端坐在一邊的皇后,發覺皇后至始至終都保持了沉默,似乎打定主意不插手這父子倆之間的事。

    見江苒看過來,皇后甚至還給了她一個鼓勵的眼神。

    江苒一頭霧水,然而看著虎目含淚的皇帝,她又不好意思拒絕,只能硬著頭皮道:“那……那我陪您去東宮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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