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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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修明:“……江四娘子?” “哦,”江苒笑瞇瞇地道,“什么功課?我先前沒有聽見先生布置下來,要不我下回補上吧?!?/br> 她嘴上說著要補,臉上可沒有半分抱歉的樣子,分明就寫著“我不會補,你看著辦”,好一個活脫脫的刺兒頭模樣。 趙修明在娘子們當中一貫十分受歡迎,還是第一回 碰見這樣的刺兒頭,不由得被噎了噎,忙又勉強掛起笑臉,“好,你才來,許是還不知道規矩,往后別忘了就好?!?/br> 江苒輕輕頷首,只是道:“好?!?/br> 趙修明有些尷尬地離開了,邊上的榮安倒有些為他打抱不平,她看了看江苒,便哼了一聲,冷嘲熱諷地道:“真是沒教養,連尊師重道都不曉得,也不知道是哪個犄角旮旯里頭冒出來的村姑。聽說你家那個江熠就很沒規矩,果然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 江苒抬眼淡淡瞥了她一眼,還沒說話,徐菁率先為她反擊,“喲,有人酸了,你瞧苒苒便是不做功課,先生照樣對著她好性兒笑,有些人再是努力,也鮮少得到先生的半個笑臉兒呀!” 的確,趙修明雖然性子溫和,但是在小娘子們跟前一貫是很端莊的,不太對人笑,對著江苒卻有說不出來的好性兒,這算得十分罕見。 “你——”榮安縣主有些惱了,她最討厭自己被比下去,加上女孩兒對于一個自己所青睞的男性的獨占欲,如今哪里能忍,“你胡說!” “我哪里胡說,”徐菁不屑地道,“上一個,有這待遇的,還是文家那以才情出彩的文九娘呢!苒苒的大哥哥可是當年探花,想來也不差的!你這種來學里混日子的,哪里比得上人家哦!” 江苒:“……” 謝你吉言,我可真不敢當。我覺得我應當是你嘴里混日子的那一批人里頭的。 江苒微笑了笑,依舊沒有說話,然而卻注意到在徐菁提起了江錦之時,上頭趙修明的面色忽然滯了滯。 因著才過了時疫,眾人不敢鬧得太過,騎馬射箭這些科目,暫時便叫取消了。趙修明帶著她們讀了半日的書,又布置下了新功課,便早早說了下課。 娘子們都收拾了東西往外退開,榮安等人戀戀不舍地同趙修明打招呼告別,他只微笑應了,卻忽然開口道:“江四娘子,且留一留?!?/br> 江苒停下了步子,回身看他,只是微微揚眉,“先生喊住我,可有什么事兒?” 趙修明見她面色冷漠又疏離,只當是這個小女孩兒才從外頭回來,對誰對有幾分警惕,想了想,便溫和地笑道:“我同你大哥哥是故友,先頭便想同你說的,在這學堂里頭,大伙兒拉幫結派的,我恐你不自在,加上你來得晚,若是功課落下了,更是難辦,便想著每日下學后,多留你一會兒,替你將先頭的功課補上?!?/br> 江苒是真心覺得有些詫異。 她瞧了瞧眼前一臉真誠的趙修明,有些拿捏不準他的意思。 這是單純想同她套近乎呢,還是把她當成了下一個文九娘? 好半晌,她才悠然道:“謝過先生美意,不過這單獨補習,還是不用了?!?/br> 趙修明無奈地道:“可是這功課……” “哦,先生若是怕我跟不上功課,倒是多慮了,”江苒笑瞇瞇的,只是故意刺他,“您不是說同我大哥哥是故友嗎?想來應當知道,我大哥哥最是聰明,乃是前一科的探花郎呢。我這些功課,若有不會的,只管向他請教就是,便不勞煩先生了?!?/br> “探花郎”這一詞,乃是將趙修明的臉面扯下來,甚至還丟到地上,用力地踩了一踩。 畢竟,江錦的年歲比趙修明好一些,已然是探花出身,如今又在翰林院供職,清貴非常,同一介落第舉人趙修明的差距便如同螢火與皓月,根本不能同臺比較了。 趙修明強忍住心中的不喜,僵著臉,勉強笑了笑,“既然如此……那我就不cao心了?!?/br> 江苒笑瞇瞇道:“那是自然?!?/br> 正好這會兒,在外頭候著的三七進來,見江苒還在里頭同人閑話,她便有些為難地道:“娘子,門外有人找您呢,若是您還忙著,我便去回了他?!?/br> “誰?”江苒忙道,“你得說那人是誰,我才好告訴你我忙不忙呀?!?/br> “……”三七無奈地道,“說來您可能不信,是文家的七郎君呢!” 江苒瞥了趙修明一眼,見他面上一派鎮定,不由多佩服他幾分。 瞧著這個演技,當個教書先生,未免有些屈才??上缃襁€只是猜測,沒有足夠的證據,不然真想看看若是證據確鑿了,這位趙先生是否還能保持如此的鎮定。 她懶懶道:“文七郎來尋我做什么,你問了嗎?” 三七也有些摸不著頭腦,只是道:“好像說是什么,來賠禮道歉的?” 江苒一怔,旋即想見了當日之事。那會兒文侍郎是當著太子的面發誓,說若是此事他錯怪了江熠,便要上門請罪。 只是文七郎要請罪,怎么不去找江熠,反而是來找自己? 江苒忙出去了,才出楚國公府,便見文七郎遙遙站著,見了她來,便見面行禮,“……江四娘子?!?/br> 江苒道:“文七郎君,您來尋我做什么,令父說的是同江熠道歉,可不是同我?!?/br> 文七郎那會兒發病之時神志不清,卻還依稀記得有個小娘子仗義而出,替自己劃破了衣裳救急。如今見了江苒遠遠行來,身形容貌,都分明同那記憶中之人重合。 她比起京城里頭的娘子們更要高挑一些,可并不顯得壯碩,而是身形清瘦,襯著沉靜眉眼,便有一種冷冷的清麗。 他不由有幾分訝異,旋即更是赧然,他在江熠跟前伶牙俐齒的,可他自幼習武,身邊并不會有像江苒這樣瞧著柔弱清麗的佳人,如今才要說話,見著她明凈的眼睛望過來,不由漲紅了臉。 他結結巴巴地道:“……我尋不見你家三郎君,又聽說你在這兒讀書,便冒昧來尋四娘子了?!?/br> 江苒“哦”了一聲,解釋說:“他近日叫禁足著呢,沒出去鬼混,你若在外定是尋不見他人的?!闭f罷又有些奇怪,“我臉上有東西嗎,為什么一直看著我?” 第56章 文七郎叫江苒一句話講得有些赧意, 他垂下眼睛,努力地克制著自己不去看她,只是盯著腳尖, 道:“我知道了先頭之事后,心中便非常羞愧, 我自然是有同江熠當面道歉的,就是……” 江苒了然,只是笑道:“就是怕他使小性子么?也是, 別看江熠一副沒心沒肺的樣子, 誤會他這種事兒,他難免有些耿耿于懷, 只是文侍郎同我阿爹俱都在朝為官, 雖有官職高低, 卻無貴賤之分, 都是為圣人、為黎明百姓辦事的, 若因有些小人起了齟齬, 自然是不值當的?!?/br> 她這番場面話說得漂亮又實在, 大大緩解了對方的尷尬。 這倒也不是她天性如此,而是文家雖官位不及相府, 可也是底蘊深厚、門風清正的人家, 他家的老太爺乃是武將退伍,同圣人有半師之誼, 這樣的人家, 同他們交惡并沒有好處。 而且的的確確, 不論是文七郎中毒, 還是文九娘之事,兩家都是無辜的, 大可不必為此順遂了那幕后之人的心意而反目。 文七郎自然是知道這個道理的,也感念她能夠給自己臺階下,心中對她好感更甚,便也輕輕地笑起來,“江四娘子,我先頭聽人說你跋扈無禮,如今見了才知流言可畏。四娘子的氣度,叫我自愧不如,若我當初能夠仔細思索此事,也不至于叫人當槍使?!?/br> 江苒見他大大方方的,心下覺得他也是無辜的受害者,想了想,便笑道:“若要同江熠賠禮,我帶你一道去便是?!?/br> 文七郎正要謝過,便聽見后頭又有人喚江苒,竟是徐家的兩位小娘子追了出來。 徐循拉著meimei,走了過來,見江苒正要走,便笑道:“苒苒這是有事兒?原說要去香粉鋪子逛一逛的,若你無暇,那邊隔日罷?!?/br> 江苒這才想起先前無意閑聊說的話,一時怔了怔,才要說改到下回,便見邊上的徐菁難掩滿臉失落,“啊……我還盼了一日呢,方才還特地回院子里去換了身衣裳?!?/br> 徐菁性情一貫活潑,她年紀又小,一貫很不會看人眼色行事,卻勝在并不恃寵而驕,江苒見著她,便覺得怪有意思的,不由笑了笑,才要安慰她兩句,便聽一邊的文七郎急急地道:“我、我無妨,我陪你們去吧!” 江苒一怔,有些不明所以,剛要說我們看香粉你一個郎君為什么要去,邊上的徐循隱蔽地拉了拉她的袖子,給她使了個略有些促狹的顏色。 江苒:一頭霧水。 徐循沒辦法,只好站出來,對著文七郎笑道:“原是我們姐妹幾個約好了的,郎君若不急著有事兒,不嫌棄的話也可一道?!?/br> 文七郎頗為寵愛自己的meimei,自然也是同meimei去過這些娘子們愛逛的地方的,又見江苒懵懵懂懂,便忙道:“我不急,我不急,娘子們只管逛去便是?!?/br> 江苒略覺得有些不妥,剛要張嘴,又被徐循拉了一把,便乖乖地閉上了嘴巴。一行人一道往坊中的香粉鋪子去了。 如今天色漸暮,一路上,都見到小攤小販支起攤子,賣什么的都有,熱鬧非常,娘子們叫吸引了目光,一時便忘了后頭還跟著人。徐循走在江苒身側,忽然借著外頭人聲鼎沸,在她耳邊說了一句,“趙先生并不住在我家府上,而是自己在坊間另外尋了住處,因而他的行蹤,便是楚國公府的下人們,也不太說得出來?!?/br> 江苒側眼瞧她,只看到徐循柔美的側臉在暮色中像是鍍了一層淺淺的余暉。 這是個聰明極了的人。 江苒早就知道徐循不似她面上那樣看起來恭謹柔順,聽了這話,倒也不是特別驚訝,只是狀若親密地在她耳畔回道:“文九娘什么都不肯說,我們沒有證據?!?/br> 查,是一定要查的。 也許是女子獨有的警覺,江苒在看到趙修明看著自己的目光的時候,便肯定了他才是文九娘至今念念不忘、不肯供出的那名情郎。 可幾番打聽探查下來,趙修明幾乎沒給人留下任何把柄,足以見得他手段老練,他未必是第一回 干這種事兒。 這就更難辦了。 徐循眉尖輕蹙,似乎有些發愁。 趙修明的身份尷尬就尷尬在,他是楚國公府請來的西席,又教了許多貴族人家的小娘子。 到時候這事兒爆出來,何止影響一人的清譽。更何況榮安縣主等人十分追捧他,要以國公府的權柄,并不能悄無聲息地將人處理了。 屆時鬧出來,那些暗中窺視之輩,給楚國公扣一個草菅人命的帽子,又或者影響了娘子們的名聲……那可是狠狠地得罪了一大波人,便是江相都不能擔這責任,更何況一個式微的國公府呢。 江苒見她發愁,轉念一想,便明白了為什么徐循瞧著似乎早就發現了趙修明的不對勁,卻始終不敢開口了。 國公府人口復雜,楚國公同林氏感情不大好,后院之中幾名妾室反倒混得風生水起,連帶著下頭一堆庶出子女虎視眈眈。徐循是嫡長女,卻活得戰戰兢兢、如履薄冰,上要安慰母親,下要照顧不知事的meimei,自然處境艱難。 她輕輕地拍了拍徐循的手,沖著她笑了一笑,安慰道:“無妨的,這事兒既然牽扯進了我家,若有什么不妥當的,我替你扛著,我料想你家那幾個鶯鶯燕燕不敢到我頭上動土?!?/br> 她自個兒也吃過庶女的苦頭,只是那會兒她的性子同徐菁差不多,卻沒有這樣一個處處回護的嫡姐。如今見了這兩姐妹,自然想著能幫就幫。 徐循抓住了她的手,不知怎的,竟有些安心。 一行人到了香粉鋪子,徐菁吵吵嚷嚷地說要看看他家出的十二美人香粉套盒,徐循怕meimei沖撞到人,忙也同她一道去了。 江苒落后一步,瞧著樣子并不是特別熱切,文七郎便笑道:“你不進去瞧瞧么?” “我不急,”江苒同他站在門口,略讓了讓,好叫旁人先進去,只是有些漫不經心的模樣,開口同他寒暄道,“九娘最近還好么?” 文扶光聽她這樣問,便怔了怔,好半晌,才有些難過地垂下眼,悵然道:“她不愿同我們說?!?/br> 江苒倒不奇怪,先前在文家書房那會兒她就看出來了,文九娘瞧著對她那情郎乃是癡心一片,見她父親那樣維護,面上雖有動容,到底還是要以護著那情郎為先。 “……幾個月前,我還陪著她來了這家鋪子,”文扶光瞧著門口往來人群,盡量平靜地道,“她今年及笄,我攢了許久的銀子,為她買了那套十二美人套盒,她那會兒瞧著多高興呀?!?/br> 十二美人套盒乃是這家鋪子新出的花樣,據說是請了畫手繪出模板,又由巧手的工匠一一定制,十二美人,各有春秋,風姿楚楚,印在那香粉盒上,別有一番豐韻。只是這套盒售完即止,定價又頗高,對于平日應酬開支頗大的郎君娘子們來說,都是好大一筆銀子。 江苒自己也是做meimei的,聽到這里,便心說那文九娘所受的愛護,并不比相府眾人給她的少。 這樣單純天真又好騙的性子,一眼就看出來,是家里人寵出來的,如今她出了事兒,家人只怕比她本人還要難受傷心千倍萬倍。 江苒心下也有些惻然,便道:“那她那婚事,是她應下的么?” “九娘叫我們養得,說句好聽的是嬌縱,說得直白些,便是心比天高,”文扶光淡淡說,“她自然是不愿的,可叫她嫁給一個商人,好歹我父親還能拿捏住不叫她受委屈,不然到時候事情瞞不住了,便是京中長舌婦們的唾沫星子都能將她淹死。這事兒已無商榷的余地,可那害了九娘的人,若要叫我們找出,必要狠狠懲治的?!?/br> 江苒點了點頭,如今才明白過來,文九娘瞧著對那人似乎還不死心,文家父子雖然溺愛她,但是在嫁人之事上,倒是表現得十分堅定,沒有再任由她胡鬧,也算是腦子清醒的。 她不由道:“真的一絲證據也無?她要同人見面,總該留下蛛絲馬跡來,難不成就叫那人逍遙法外了?” “她平日并無異樣,”文扶光皺著眉,“身邊的丫鬟也忠心耿耿,便是拷問也問不出什么來?!?/br> 江苒一時拿捏不準該怎么同他說趙修明的事情,略略踟躕了一下,才道:“外頭人多眼雜……我們進去說罷?!?/br> 香粉鋪子對面的酒樓二樓,裴云起面無表情地對著窗外看了好半晌。 江洌原先正在同他說那文七郎中的毒,“翻了翻太醫院的卷宗,好似上一回出現還是先帝那會兒,后宮的妃子用來彼此陷害的,若是有空,去問一問皇后娘娘許是會妥當些……殿下?” 裴云起收回視線,輕輕頷首,沒有說話。 江洌反倒覺得奇怪起來,他走到窗邊,略往下看了一眼,便見到自家meimei同一名年輕的郎君在對面的香粉鋪子前說話。 江洌皺了皺眉,破天荒地把手指揉上眉心,看起來有些頭疼,“苒苒怎么在這兒?怎么下學了不回家去,還在外頭閑逛?邊上那個,是文家那個七郎,叫文扶光的,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