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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相府明珠在線閱讀 - 第22節

第22節

    如今殷氏母女二人失勢,江司馬命人將殷氏看管,已是不聞不問,而今殷氏發起高燒,甚至連個大夫都請不到,江云也是花了不少銀子才打點了那些人,才得以來向江威求情的。

    江威將自己的衣服從她手中無情地扯開,冷笑道:“你娘和你一樣,都是喪門星,死了倒干凈?!?/br>
    江云呆愣在原地,滿眼不可思議地看著眼前的江司馬。

    昔日對自己疼愛有加的父親,如今竟是成了這樣一個面目可憎的陌生人。她囁嚅著嘴唇,甚至沒能再喊出一聲“爹”來。

    她方才被地上的瓷片割傷了,如今衣服上沾染了點點血痕,瞧著凄慘無比,然而江司馬看都懶得看她,抬腳就進了書房。

    江云渾渾噩噩地走回偏院去看殷氏。

    照看殷氏的下人們如今皆是噤若寒蟬,看到江云渾身是血失魂落魄,都沒人敢上前扶她一把。

    不過數日功夫,先前整個江府最是繁華一片、欣欣向榮的院子,如今草木都因無人照管而凋零,往來仆役哪怕是經過院門前,都加快步伐,唯恐惹禍上身。

    江云走到了殷氏病床前,見她燒得滿臉通紅,嘴中說著胡話,她怔怔地看了良久,終于淚流滿面。

    她想到幼年時,江威一年不過來小住幾日,每到那些時日,殷氏便會描眉勻面,打扮得漂亮極了,牽著穿著新衣服的她,站在門前,一心一意地等江威過來。

    旁人見她孤身一人,總有些地痞無賴想要上門占便宜,殷氏便陪著笑,送出碎銀子,點頭哈腰地將那些人送走?;貋碇?,她便總是抱著年幼的江云哭,對她說,“云兒,你一定要爭氣,咱們娘倆一定能熬到頭的,你爹很快就會來接我們的?!?/br>
    殷氏盼了他那么多年,終于盼到江威將自己接入江府,原以為是苦盡甘來。

    可怎么就走到如今的地步了呢?

    江云看著滿面通紅說著夢囈的殷氏,心知不能再拖下去了,她回屋取了所有的私房錢在身上,舍了大把體己出去,終于走出了江府。

    江云不知江苒去向,猶豫了一瞬后,便先奔向了刺史府。

    她同刺史府的門房說明了來意,對方拿了她的銀子,倒是不過多為難,將她放入了府中。江云便順著記憶,往蔣蘺住的院子走去。

    然而江云卻在蔣蘺的院子門口吃到了閉門羹。

    蔣蘺的貼身侍女水仙走出來,見到江云的狼狽模樣,掩唇微微一笑,“呀,江五娘子是怎么弄的,怎么這般狼狽,我們娘子如今才睡下,便叫我來回了你?!?/br>
    江云靜靜地道:“蔣娘子當真不見我么?”

    水仙嘲弄地看著她,“五娘子,您那點兒荒唐事,大公子已遣人來同我們娘子說了,您可不要胡亂攀咬,我家娘子同您可沒有交情?!?/br>
    江云靜靜地看了她一眼,旋即揚聲道:“原是我錯了,不知她是相府嫡出娘子,我這便要去賠罪,將事情一樁樁地說給她聽,請她放過我?!?/br>
    這些話,里頭的人自然聽得一清二楚。

    氣氛僵硬了半晌,終于又有個丫鬟出來,沖著江云福了一福,賠笑道:“我家娘子方才起了,聽說您來了,這邊忙叫我們請您進去說話喝茶呢?!?/br>
    ……

    另一側,江苒也想到了被忽略的一人。

    這夜,江錦不在,裴云起例行到江苒房中看她喝下苦藥睡下,便聽她小聲地問自己道:“哥哥,這些時日,為什么不曾見蔣娘子來,”

    裴云起也是等她提起,才想起了蔣蘺。自打那日他同江錦一道去過江府后,眾人便在此地安置了,反倒把蔣蘺撇在了刺史府。

    裴云起有些意外道:“你為何想起了她?”

    她像是有些沮喪,輕輕地低著頭,道:“我……我先頭不知道原來她是我的表姐,同她起了許多的齟齬,我想江相同夫人看著她長大,想來是很疼愛她的,我便有些害怕。哥哥你這些時日,沒把表姐接過來,是不是也怕她瞧見我,不開心呢?”

    便是如今,她提起自己的生身父母,也鮮少以爹娘呼之,有些怯弱的疏遠,而提起蔣蘺時,面上的害怕更是讓人瞧了便心軟。

    裴云起是沒想到——畢竟蔣蘺對他而言,不過是個不那么陌生的無關之人,他還沒有閑到連一個無關之人都時時惦念。

    至于江錦——

    裴云起淡淡道,“她既是你表姐,往日她縱有不滿,往后只怕也不敢了。她未曾過來,乃是你的身份我要保密,并沒有你想的那番緣故?!?/br>
    他隨口安慰了江苒,旋即又道:“近來定州城多發事端,煙雨臺最是安全,你不可踏出此地?!?/br>
    江苒隨口應了,便見他起身走了出去。江苒以為他是打算去叫人把蔣蘺接來,在他后頭微微挑眉。

    杜若不明所以,“娘子,你為什么要主動提起蔣娘子啊,我看大公子先頭連她都沒想起來?!?/br>
    江苒十分有自信地道:“哥哥待我都如此上心,那蔣蘺同他一道長大,他怎么會想不起來呢?必定是見我如今還在修養,蔣蘺又先頭與我有些齟齬,我二人之間如今身份尷尬,他才不好意思把她接過來?!?/br>
    杜若心里頭自家娘子說的自然都是對的,聞言點了點頭,猶有些不解,“可奴婢仍然不明白,娘子為什么要提她?”

    江苒撇了撇嘴,方才說話那會兒的小心翼翼悉數不見了,她懶道:“平心而論,我爹娘對她有些感情也是難免的嘛,只有大哥哥知道蔣蘺先頭怎么對我的,我自然要時時提醒他,蔣蘺對我不太友善,她來了更好,叫哥哥看一看她那不客氣的模樣,哼?!?/br>
    杜若恍然,忙道:“娘子高明!”

    “那是自然,”江苒嘆口氣,“就是裝得有點累?!?/br>
    “……”這一切叫折身回來取書的裴云起面色復雜。

    他忍了忍,打算晚些再派人來取書,省得她一會兒見了自己還要裝模作樣,過于……勞累。

    第28章

    江苒傷勢雖重, 然而她自幼體格強健,沒過幾日便好了個囫圇,能夠活蹦亂跳, 簡直像是個沒事人一般。

    裴云起見狀,便放下心來。他白日不在, 便也由著她四處走動玩耍,只是吩咐三七時時刻刻隨侍在側。

    不知有意無意,如今江苒住的院落便是他自個兒當初住過的那一處, 她最是喜歡書房外那一處芭蕉矮榻, 無事便喜歡坐在下頭讀話本子。

    三七端了一盤子剝了皮晶瑩剔透的荔枝過來,便見江苒斜斜倚著矮榻, 單腿屈起, 懶懶地看著書。這些時日她養著病, 也許是下人們照料太好, 她消減的那幾分rou很快便長了回來, 愈見明艷動人, 叫碧綠的芭蕉陰影一襯, 尤其顯得膚若凝脂,有一股冷然的美艷。

    三七心道:這樣的小美人兒, 便是尋便整個京城都瞧不見, 也難怪殿下要上心。

    三七在她跟前放了荔枝,便見她抬起頭來, 狀若無意地道:“三七, 你先前一直在哥哥跟前伺候?”

    三七一怔, 點頭應了, 又解釋道:“公子并不要我們近身伺候的,娘子可是有什么要問的?”

    江苒便笑了笑, 道:“我不是才同哥哥提過蔣蘺么?我先前同她不太對付,可日后卻要一道生活的,我想你在哥哥身邊伺候,想必了解她一些?!?/br>
    三七聞弦歌而知雅意。

    她當然不會天真到以為江苒是想要“好好”和蔣蘺當姐妹。

    畢竟就她目前看來,自家娘子,嗯……總之應該是個記仇的性子,她心眼兒十分多,性子卻直接,有恩報恩有仇報仇,蔣蘺同她過節不小,彼此身份又尷尬,不早些準備一下,自然是不行的。

    三七將叉荔枝rou的銀簽遞給她,笑瞇瞇地道:“哦,蔣娘子啊,她乃是出身江夫人的娘家蔣氏,算起來乃是江夫人隔房堂妹的女兒,江夫人年輕時性子并不好相與,同家族的關系鬧得頗僵硬,后來江相掌權,蔣家才想要重修兩邊的關系,又知道江夫人……嗯,江夫人那會兒痛失愛女,便送了蔣蘺過來?!?/br>
    江苒若有所思,又問,“那蔣蘺的父母呢?”

    “蔣娘子也算是相府長大的,”三七實誠地道,“相府沒有女郎,自然是需要一個她來維系同世家之間的關系,她的父母也因此得到了不少好處,她父母乃是經商之人,如今借著相府名號,也算是頗為自得,常做一些皇親國戚、官員們的生意?!?/br>
    江苒用銀簽叉了個荔枝送到嘴邊吃了,冰鎮過的荔枝rou清甜消暑,如今才是夏初,這東西金貴難求,如此品相更是難得,她卻吃了兩口便沒了胃口推到一邊,又問,“那……那江相同夫人,同蔣蘺,平日如何?”

    三七笑著道:“娘子只需記得,自個兒才是相府的正經娘子,最最名正言順不過,這等親緣感情,講究投緣,又哪里是什么先來后到能決定的?您是江夫人盼了十多年才找回去的,自然十分珍貴寶愛,娘子在擔心什么?”

    江苒輕輕地笑了笑,只道:“沒什么,不過我在想,若是你們沒尋見我,會不會有可能尋錯了人。我這些時日,總覺得……快活得有些不真實,你不必理會我?!?/br>
    三七默默將此事記下了,見江苒仿佛有些心事,便記起太子的囑托來,笑著道:“娘子何必再想這些有的沒的,眼見著山里就要落雨,這煙雨臺尤以微雨后景色出名,娘子不如換身衣裳去瞧瞧?!?/br>
    江苒回神,果然見見天色有些陰沉,眼見著便要下起雨來,她忙收了書,叫三七往大公子院子那邊去一趟,吩咐他的下人們去給他送把傘。

    三七捂著嘴笑道:“郎君們不比娘子,落幾顆雨在身上,一貫不當回事兒的,必然沒帶傘,如今有了meimei果真不一樣,有人惦記著要送傘了呢?!?/br>
    江苒好笑地啐她一口,叫她趕緊去了。

    這頭吩咐完了三七,江苒便叫人去取了斗笠蓑衣來,又換了一雙木屐,頗有興致地跑到山里頭去看雨了。

    一路行來,隨處可見蕉下放了不少怪石,有的爬滿青苔,反又開出小小的花兒來,絨絨的瞧著十分可愛,又給這格外幽深清靜的地方多出幾分生機勃勃來。

    山頂便有亭子,芭蕉上浮著濕濕的流光,連著清透的芭蕉葉也顯出幾分黯色的溫柔來,頭頂雨敲在鱗鱗灰瓦上,由遠而近,雨水潺潺,江苒伸手一接,便見雨水至指縫見流下,落成一串斷了線的琉璃珠子那樣。

    她不由想到那會兒才來煙雨臺,也是這樣的日子,她在小院的矮榻上沉睡,醒來見到那青年在窗外昏黃的燈下一雙澄凈的眼。

    他如今是她的兄長,然而卻如同這灰蒙蒙濕漉漉的冷雨一樣,遇光則明凈,背光則晦暗,總有些她看不透的地方。

    江苒心說:……若是回京前,能同哥哥再來這兒聽聽這雨聲,談談心變好了。

    不料還沒等來江錦,卻有一位不速之客來了。

    江云孤身一人上山,本以為必定極難見到江苒的面,不料守門之人一聽她名字,便說四娘子已經吩咐了,便直接將她放了進來。

    江云聽見那“四娘子”的稱謂,怔了許久。

    先前在江府,江苒同老家幾位兄姐一道排行,因而行四,而今身份千差萬別了,可前頭仍有三位兄長,自然也還是行四。

    同樣都稱呼江四娘子,如今卻今時不同往日了。

    她是枝頭上的明凈珍珠,而江云便如地上的泥,連見上一面,都艱難無比。

    那些人雖將江云放進來,卻并沒有引路的意思,江云尋尋覓覓了一路,跌了好幾跤,終于在山頂的亭子下找到江苒,這會兒簡直是渾身狼狽,衣擺泥濘,加上身上傷口,已是強弩之末。

    江苒似乎早有預料她會來,在避雨亭之中坐著,聽見腳步聲,便懶懶回眸。

    江云一見到江苒,便愣住了。

    她最后的記憶之中,江苒還是渾身是血,奄奄一息的模樣??扇缃袼研摒B得好了九成,欠缺的那一成,便是面色還略有些蒼白。

    可即便這一成蒼白,也不減她容光。

    江苒頭上戴著大箬笠,身上披著蓑衣,如此打扮,換了旁人便是丑得土氣,可她這樣裝束著,卻只顯得生機勃勃,還透露著些小娘子才有的淘氣,像是哪里的花木成了精怪,美得出塵。

    江云復雜地打量她良久,才說:“……這些時日,jiejie過得倒是不錯?!?/br>
    江苒的視線在江云面上轉了一轉,見她模樣,不過是微微笑了笑,什么也沒有說。

    她并沒有主動開口嘲諷,這笑容里頭也不見挖苦之意,可她如此,反倒讓江云愈發覺得她高高在上,目中無人了。

    江云僵著臉說:“jiejie怎么不說話?”

    江苒輕輕笑了一聲,“你這一句jiejie,我可當不起?!?/br>
    她抬起眼,掃視了江云一番,戲謔地道:“你還想我開口說什么,難不成還要寒暄寒暄,說兩聲好久不見?怎么,你以為我腦子壞了么?”

    江云僵直著身子,面對她的挖苦,有些勉強地說:“……先前是我誤會了jiejie,如今我已經知道錯了,也得到了懲罰,此番來此賠罪,希望jiejie能夠不計前嫌?!?/br>
    江苒輕輕挑眉,忽然道:“我覺得你瞧著不像來賠罪的?!?/br>
    她往后一仰,十分氣定神閑地瞧著江云,“你覺得呢?”

    江云死死地咬住嘴唇。幾乎將嘴唇咬出血來。

    她內心充斥著極為濃郁的不甘,恨不能抽出刀子來,劃爛江苒那得意洋洋的臉!

    江苒自然知道她內心憤恨,卻只是端坐著,面上帶著微笑,“嗯?看來你果然不是來賠罪的,那這便請回吧?!?/br>
    她抬了抬手,戲謔又冷然地盯著江云的眼睛,表示出了自己要送客的意思。

    江云想到如今還在病床前的殷氏,終于撐不住了,她膝蓋一軟,重重地跪倒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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