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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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云起沒有說后頭這一個理由,只是輕輕地點了點頭。 他既非她真正的兄長,原不該常來看她,可江苒身邊的丫鬟卻說她近日常做噩夢,恐是還有后怕,裴云起聽了,難免要多來她的院子幾遭。 江苒一人時據丫鬟說總悶悶不樂,在他跟前倒一貫是展顏開懷,聞言,又笑說,“哥哥,你不問我,怎么知道三七是你的人的?” 倘或她當日不叫三七去報信,三七雖早晚能察覺,但興許裴云起等人就會來晚了。當晚殷氏等人來勢洶洶,可沒給他們多少反應時間。 裴云起看她說話時眉飛色舞,滿臉都寫著“快來問我”,不由莞爾,順著她的意思問,“你怎么知道的?” 江苒便笑道:“……當日殷氏將人送到我院子里頭,我便知最出挑的那幾個定是她準備下的,縱有個雙兒,瞧著我的時候也眼睛滴溜溜地轉兒,我自要防著她的,唯有三七這丫鬟,瞧著穩重可靠,雖不出挑,卻又討喜,你那會兒肯定不放心我拿著你的寶貝玉佩,所以我便留了個心眼兒,叫人看著她干嘛?!?/br> 裴云起道:“是她偷溜出府,叫你知道了?” “自然不是,”江苒噗哧一聲,笑了起來,“是她半夜睡不著,在院子里頭舒展筋骨,她當我不知道呢,一瞧便是個練家子,殷氏可找不到這樣的人才,自然是你送來的了?!?/br> 他倒有些啞然,可見到她滿眼的信任,忽然便心軟了,摸了摸她的頭,“你當時便那樣信我?” 江苒遲疑了一瞬,老實說了真話,“你瞧著好看,身份又高貴,應當不是個會食言之人。其實我也是豪賭一場,若你真不來,也不奇怪的……” 她說著,聲音便漸漸低下來,長長的睫毛眨了眨,抬起眼來看他一下,又有些悵然地低下眼去,“我已經習慣了?!?/br> 她剛剛重生的時候,想要挽救江司馬,其實更多是為了自己。她同江司馬兩世父女,按說無論如何都會有些親情,可他的所作所為早已將她對父親的孺慕之情消耗殆盡。她早就習慣了自己一個人,不依靠別人了。 年幼時,她同一位小郎君起了口角,對方指著她的鼻子說她有娘生沒娘養,她氣得大哭,仗著有些武藝在身,便將對方打了一頓。事后江司馬卻對她打人的緣由不聞不問,只是厭惡她習武失禮,叫他被對方的父親好一通彈劾。 從那之后,她但凡要習武騎馬,便事事都要避著江威了。父女做到那份上,其實已然十分有隔閡,只是她先前不曾看清。 她早就習慣旁人不幫著自己了。 裴云起看著她的模樣,反倒有些出神,半晌,他才說,“以后不必如此,你的家里人……都很愛你?!?/br> 江錦雖不著急與她相認,卻為她千般謀劃;便是遠在京城的江相與江夫人,對這顆遺失了的明珠,也是百般期盼。 他又鄭重地同她道:“待此間事了,我便帶你回京?!?/br> 江苒這些時日,斷斷續續的,已經知道了他到底是為何而來。 州刺史原本要定期調動,可定州地方特殊,如今的州刺史便活成了個土霸王,招募私兵不說,甚至打上了鹽礦的主意。 在本朝□□那會兒,商人走私粗鹽,那可是要抄沒家產流放的罪名,如今大周商業發達,朝廷對此監管力度卻從未減輕。堂堂一州刺史,竟敢犯如此大不韙之罪,偏偏他在朝中黨羽甚眾,門生故舊不在少數,皇帝便是有心查,遠在天邊的,也拿他沒辦法。 畢竟輕易動起干戈,傷的是國本,今上仁慈賢明,并不尚武,自然不愿花大代價去誅滅一區區州刺史。 于是便有了裴云起此行。 此案牽涉甚廣,可想而知,那些牽扯進去的官員的下場必然也不太好,江苒至此,才終于明白過來上輩子江家傾覆的原因所在。 江司馬為了往上爬,一直都不擇手段,甚至不惜牽扯進如此大的謀逆案中,后來被抄沒家產乃至禍及家人,也不奇怪了。 至于江云…… 她最喜歡搶不屬于自己的東西,上輩子,她生生將江苒應有的東西搶走,甚至反咬一口,虛凰假鳳飛上枝頭,反將江苒折辱而死。 江苒輕輕地笑了笑。 也許是上蒼待自己不薄,才給了自己這重來一回的機會吧。 她抬起眼,看了看床前的兄長,輕聲道:“哥哥,我先前,雖然怪你來得晚了,其實現在想想,覺得你反倒來得正好。我先前總覺得江威不論如何是我父親,再是不堪,也有底線,如今才算是看清了……只是我不想你為了我,多加為難他,犯不著了,只要公事公辦就好啦?!?/br> 裴云起心道:便是我想公事公辦,也要看看你那護短的哥哥愿不愿意。 太子殿下全然忘了先頭自己是怎么護短的,一意孤行地將這口大鍋甩到了真正的江錦頭上。 他輕微地點了點頭,江苒笑著問,“哥哥不問問我,為什么不計前嫌么?” 裴云起便好脾氣地問道:“苒苒為什么如此不計前嫌?” 江苒道:“自然是因為我大度賢明,不同他們一般見識?!?/br> 她實在生得過分乖巧,便是如今睜著眼睛說瞎話,也有幾分明媚可愛,裴云起不由莞爾,伸手,輕輕在她頭上彈了一記。 他道:“不許作怪,好好說話?!?/br> 江苒沒想到他這么不客氣,猝不及防被彈了一下,她捂著發紅的眉心,呆了呆。 “我怕影響哥哥你的仕途,”她便乖乖說了實話,又努力地往前蹭了蹭,靠近了一些,對著他小聲說,“我聽說哥哥年少時鋒芒畢露,便被陛下丟到了如今的部門里頭銼一銼銳氣,我不想哥哥為了我反遭人攻訐?!?/br> 她聲音又軟又乖,同先前那是不是與人針鋒相對的江四娘子大相徑庭,竟只是為了勸說自己的兄長愛惜羽翼。 裴云起略略垂眼,瞧見她趴在被子里頭,滿臉信賴乖巧地看著自己的模樣,便是再冷硬的心,也柔軟了幾分。 半晌,他才道:“好?!?/br> 深夜,江錦例行到他書房匯報公務,卻發現太子殿下用奇怪的眼神看著自己看個不停。 江錦滿頭問號,“殿下為何盯著臣?” 裴云起緩緩地道:“苒苒受了委屈,倘或公事公辦,未必全如你意,你可想好要怎么處理了?” 江錦總不好當著上司的面說自己已經連江家諸人的百種死法都想好了,便只是溫文爾雅地微笑道:“臣同殿下來定州,為的是公務,自然還是要公事公辦的?!?/br> 裴云起盯著他看了半晌,冷淡地道:“是怕再遭攻訐?” 江錦:“……” 他差點忘了,自個兒年少時那些荒唐事,太子殿下可是一清二楚??傊?,江大公子生了一張不饒人的嘴,外表瞧著溫文爾雅,其實頗為記仇,怎么可能輕輕放過此事。 “不必憂慮這些,”裴云起卻又道,“她的確太委屈了些,若你有旁的念頭,只管去做?!?/br> 江錦心中安定,他輕輕一揖,只道:“謝過殿下?!?/br> 只是一回身,他又有些疑慮,心說:我怎么感覺想公報私仇的是太子殿下?我是不是被利用了? 作者有話要說: 苒苒馬上要過上左一個哥哥,右一個哥哥的美好人生了哈哈哈 裴云起:什么護短,我最是公事公辦,護短的是江錦。 江錦:夭壽了,被上司要求公報私仇,這口鍋我背還不行嘛! 第27章 卻說這頭的江府, 的確,除了人還沒死絕之外,整個都陷入了混亂之中。 定州刺史那邊仿佛察覺到了什么危機, 近日三番兩次,屢屢發怒, 江司馬首當其沖。對外,他手足無措,忙著替長官找補錯誤;對內, 江苒之事猶如利刃在頂, 他一回府便要聽著江云殷氏啼哭,一片烏煙瘴氣, 叫他焦頭爛額。 若不是殷氏還有個當官的哥哥, 江司馬略微顧忌著一些, 依著他的性子, 只怕早就叫人把她毒啞發賣, 以此避禍了。 這日, 江司馬再一次, 在封刺史那里吃了掛落。 “怎么會叫人逃出去!”封刺史氣得額頭青筋亂跳,拍著桌子道, “鹽礦里頭要有人敢跑, 都是就地打死掩埋,那些看守的是吃白飯的嗎, ???!我叫你管著此事, 你就是這么給我管的?!人抓到了嗎?!” 江威額頭滲出冷汗, 弓著身子, 恨不得能把頭給垂到地上去,賠罪說, “是屬下無能,已叫人去搜了,鹽礦附近人煙不盛,立時便能搜到的,鹽礦之事,定然不會泄露……” 封刺史冷笑了一聲。 一旁周司馬見縫插針,在長官跟前給老對手上眼藥,“唉,不是我說你呀,江威,我管著鹽礦的賬務,素日都是謹慎小心,上回賬本失竊了,得虧刺史大人信我,我便立時搜了全程,馬上就將那小賊捉到,拿回賬本了,咱們大人是個寬宏大量的,待下也是寬和仁慈,犯錯了不要緊,只要知錯能改便好了,你這人都丟了兩天了,難不成一個活生生的人,比起兩本賬本還難找么?你這效率不行啊,忒沒誠意了?!?/br> 江威恨不得現在一腳把這個老東西踹開,然而面上只能愈發惶恐,同封刺史再三保證,兩日之內必然將人找回滅口。 封刺史陰冷地看了他一眼,“江錦如今人在定州,他是太子屬臣,更是江相長子,此事若出半分差池,鹽礦之事即可上達天聽,屆時整個定州城,沒有幾人能抽身而退?!?/br> 他不提江錦還好,一提江錦,江司馬更加戰戰兢兢了。 其實就算鹽礦之事沒出,只怕他也已經將相府得罪了。 即便如此,江司馬也不敢對外說出那日家中所發生的事情。江苒若真是相府嫡女,那晚之事便是天大的丑聞,若往外說半個字,只怕他討不到半點好處。 如今江司馬真是如履薄冰,只能連連賠罪,再三保證,這才終于擦著冷汗,出了刺史府,回家去了。 家里一樣不省心。 江威不想去后院,只怕那一窩麻煩事兒,一進門便抬腳去了正院書房??伤幌胍娐闊?,麻煩卻主動來找他了。 江云手中端著托盤站在書房外,急切地等著,一等江司馬出現,她便立時露出了笑容,小心翼翼地上前道:“爹,你回來了,我……” 不等她邀功完,江威便面沉如水,打斷了她,“我叫你在房中反省,你出來做什么?” 他一開始覺得這個女兒肖似自己,性子又淑德賢良,便縱有些小心思,也從不計較。他同殷氏少年相識,后來迫于現實分開,一直記掛著她,而先夫人李氏不過是他礙于現實所娶,兩廂比較之下,自然是江云更得他心。 可他怎么也不會想到,他引以為傲的女兒,他寵愛非常的侍妾,如今竟給自己帶來了滔天大禍! 反倒是先頭棄如敝履,厭惡非常的大女兒,如今飛上枝頭,成了相府明珠! 他要是先頭對江苒哪怕好那么一點兒,相府為了讓他封口,遮掩江苒的過去只是,必然會許他好處,以相府權勢,那好處絕對不小,到時候一個定州刺史算什么,便是如今叫他焦頭爛額的鹽礦消息泄露之事,也未必會如此難捱。 如今倒好了,結親不成,反倒結了大仇。 沒人能體會江司馬的悔恨! 因此,他看著江云,已然不是在看自己曾經最寵愛的小女兒了,簡直是讓自己失去晉升機會的罪魁禍首! 江云看見他目光中的厭惡,不由得有些發愣,她眼中蓄滿淚水,“撲通”一聲跪了下來,嗓音中帶著哭腔,“爹爹,我、我那日也是一時鬼迷心竅啊……如今女兒已知道錯了,爹爹別再生氣了?!?/br> 江司馬不耐地道:“你這話對我說有什么用?你對我認錯,可你錯在得罪江苒,你怎么不去向她賠罪?” 江云愣住了。 憑什么,憑什么? 她自幼知書達理,同殷氏學出一身本事,琴棋書畫樣樣精通,要不是江苒從中作梗,她便是江家順順當當的嫡出娘子。 因為江苒,她先沒了嫡出身份,連去一趟刺史府的宴席,都無人邀請。這事兒她便忍了,總歸江苒再是嫡出,她在旁人口中,依舊是不學無術、不成體統的女紈绔,哪里有她江五娘那樣的好口碑、好教養? 可緊接著,刺史府花宴,江苒讓她丟臉,讓她淪為了整個定州城的笑柄!她將自己辛苦經營的一切都打得灰飛煙滅! 現在更是荒唐了,一個半路被李氏撿來的野丫頭,竟成了相府嫡女! 她分明什么也沒做錯,竟然要委曲求全,去沖她道歉!憑什么,憑什么?! 江云在心中瘋狂吶喊,如果江苒就在她跟前,她恨不得沖上去搖著對方的肩膀質問她,你到底給江錦灌了什么迷魂湯?你肯定不是什么相府嫡女,你肯定是假冒的! 她如今當真悔恨,當初早知那銀簪有異,就該早早搶過來,一腳踩得江苒沒有翻身余地,又如何需要如今這樣狼狽! 江威看見她臉上的表情,就猜到她在想什么了。 他不由更是發怒,“蠢貨!不管我們信不信,連江錦都認了,她江苒自然就是相府唯一的嫡出娘子,連先頭那個蔣蘺都要排在她后頭!你先頭得罪了她,你自己要找死不說,連著我都要被連累!蠢貨,我怎么生出你這么個蠢貨!” 他大怒之下,抬起一腳,將面前跪著的江云一腳踢開。 他這一腳力氣不小,江云哪里遭過這樣的對待,頓時被踢得滾到一邊,捂著胸口,嘔出一口鮮血。她端著的瓷碗碎了一地,她卻不管不顧地爬過去,抱住江威的腿哭泣道:“爹,爹,我娘如今發起高熱,已經開始說胡話了!她被看管著,沒有大夫能看,我求求您,看在這么多年的情分上,為她請大夫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