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2節
好多次,旁人大夸特夸她學問淵深,見解獨到,仿佛她生來就是為了走上這條路,為太子新政助力,為女子長臉。 但其實,當上女官,實實在在……只是一時興起的小目標。 母親活出了姿態,秦意有了點出息,她身上再沒亂七八糟的婚事牽扯,連女官的滋味也體驗了一把。 到這里,其實差不多了。 畢竟那位殿下,可從來沒把她當過唯一的助力。一國儲君,若需效勞,必是一呼百應,爭搶破頭,不適合她。 或許,她如今拽在手里的一切,能賣個人情,換一張“路引”。 正出神,面前忽然落下一方茶盤,內置一直茶壺,一只小盞。 鄭煜星衣擺一掀,翩翩然在她對面坐下:“夫子的癮還沒過夠,也不急著這一日,明日,后日,大后日,你都是夫子?!?/br> 秦蓁盯著茶壺:“這是……” 鄭煜星一副“你聾了嗎”的表情:“剛不是說了,給你煮的茶?!?/br> 他翻起倒扣在茶盤里的小盞,慢條斯理的斟滿一盞,遞給她。 秦蓁在他倒茶時,眼底明明暗暗,他望過來時,她垂下眼眸,纖長的食指輕輕點了點面前的桌案。 意思是,放這。 鄭煜星指尖輕動,發現茶好像是有點燙,也沒多想,穩穩擱在她面前,抬眼間,她眼底驟然收去的情緒并沒有逃過他的眼睛。 鄭煜星心里頓了一下,旋即笑一聲,單手托腮,腦袋歪歪的支棱著,欠嗖嗖道:“秦蓁,千萬別隨便感動?!?/br> 下一刻,面前的女人抬起眼來。 那些明明被她遮掩起來的情緒,忽然又被釋放出來,與他剛才瞥見的如出一轍。 鄭煜星的笑容滯了一下,迎著她的兩道眼神。心跳無意識砰砰兩下,格外的重。 “鄭公子?!鼻剌璐蟠蠓椒接媚欠N情緒異常的眼神看他,連聲音都溫柔許多。 鄭煜星只覺一陣酥麻從尾椎骨直奔天靈蓋,不自覺地收手坐正,干笑道:“一杯茶而已,我看你講課一刻不停,挺辛苦的。你別亂想啊?!?/br> 秦蓁眸光輕動,帶著點試探:“真的沒別的?” 鄭煜星快被她嚇到了,他很想搖著她的肩膀告訴她,醒 醒,不要對我有期待。 他抱起手臂,盤膝而坐,直挺挺的與她面對面:“當然沒有別的?!?/br> 秦蓁笑了,美人眼波流轉,微翹得唇角帶著點嬌俏與愉悅,垂下的目光,似乎藏著什么有趣的猜想和期待,還有一分篤定:“我看未必?!?/br> 鄭煜星正想反駁她,忽見她飲了一口茶湯,玩轉著手里的盞子,柔聲道:“就因為害怕我在蕓菡面前拆穿你的舊事糗事,端茶遞水的活都能做,假以時日,是不是面前有一灘水,我要你匐匍在地供我踩踏而過,你也會欣然應允?” 鄭煜星的表情,險些原地裂開。 但他心理過硬,很快適應,甚至覺得,對嘛,這才是秦蓁。 又有點佩服,她居然能用那樣溫柔動容的神情想這么損的事! 他撇嘴一笑,單手撐著身子站起來,居高臨下的看著她,一字一頓的澆滅她的癡心妄想:“做你的春秋大夢?!?/br> 他正欲離去,秦蓁忽然出聲:“你這幾日,針對的太明顯?!?/br> 鄭煜星回頭看她。 秦蓁輕嘆:“你一見到他接近蕓菡,便斗雞一樣去啄,去驅逐,好像連自己的初衷都忘記了。懷章王種種舉措,足見他對蕓菡存著真心,也必定在蕓菡心中留下痕跡。你應當將他塑成最合適的人,而不是極力打壓排斥?!?/br> 鄭煜星沉默不語,好半天才道:“我還奇怪,你明明說了要主導,怎么一點動靜都沒有?!?/br> 秦蓁自斟自飲:“你啄得起勁,我怎么好意思打擾呢?!?/br> 鄭煜星有些不自在的看她一眼,咕噥了一句:“我知道了?!比缓蟠蟛诫x去。 秦蓁目送著青年走遠,無聲笑了一下。 有句話她沒說,是怕激了他——那是懷章王,縱然他礙于你是蕓菡的兄長,也不代表他沒脾氣。當心逼得他對你出手。 想到這里,秦蓁釋然。 往后何去何從,暫時不必去想。 至少將他這件事辦完再說。 權當,報他這個恩人的“恩情”吧。 …… 鄭煜星一口氣走出老遠才停下。 他叉著腰,回頭看了一眼教舍的方向,忽然問自己,他為何真要給她送茶? 明明只是攔住鄭蕓菡的一個借口。 下一刻,腦中的畫面給了他答案。 一 身墨色的女人,不施粉黛,筆挺端莊,不似她以往任何一次假惺惺的偽裝。她仿佛看不到其他人的怠慢,哪怕只有一道認真的目光,她也能講下去。 她根本不翻教案,就連那副巨型圖,也是她一邊口若懸河滔滔不絕,一邊信手拈來畫出的。 神采飛揚,自信滿滿,卻不僅限于此,更像是……她本就是為這模樣而活,無論做什么,她都會努力做到這副模樣。 忽的,她咳了一聲,短促的一聲清嗓后繼續講課,嗓音里細微到難以察覺的沙啞,他聽得清清楚楚。 他以為,他是想用泡茶絆住鄭蕓菡,茶都煮好了,給她也沒什么。 但其實,他是先想到,不然給她煮一壺茶吧,怪認真的,然后想到,這可真是個絆住鄭蕓菡的好理由呢…… 作者有話要說:感謝在20200606 23:44:02~20200607 23:20:10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家有吞金獸 18瓶;是貝殼呀 10瓶;沫 2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 第119章 秦意上任之后,已獲賜一座府邸,雖不能比鎮江侯府那般闊綽,但在他這個年紀來講,算是不錯了。秦意懷著為數不多的良心,要給她布置一方小院子,秦蓁拒絕了。 她如今正有用,提什么太子都能配合,所以她在太仆寺衙署住的很自在。 今日不知怎么,就是睡不著,她在床上輾轉反側,終于確定。 是散學后那杯茶喝得。 飲茶難入眠。 就不該喝那杯茶。 她披衣起身,溜溜達達,一不留神又行至教舍處。 太仆寺原為辦公衙署,這教舍也是新劈出來的,還有臨時的博士廳……為何還亮著燈火? 秦蓁駐足蹙眉,她睡前巡查過,不該有明火。 她拔下頭上銀簪,放輕腳步走過去。 博士廳雖然是臨時劈出來,但并不雜亂,相反,有鄭蕓菡細心布置,比起國子監的博士廳也是不差的,除了她,衛元洲這個監學和臨時博士鄭煜星也置了案桌,中間立書架隔開。 彼時,早該空無一人的廳內,坐著個身形纖瘦的小姑娘。 她身上穿著軟緞睡袍,肩上掛著單薄的披風,頭發散下來,像是已經睡下,又為了什么爬起來。 她端端正正坐在衛元洲的案前,左邊是所剩不多的雜亂手札,右邊是她已經裝訂好,整整齊齊擺放的成品。 秦蓁清楚地記得,她第一次做這事時并不熟練,甚至被針刺過好多次,可一次又一次后,竟也能成為她的一手絕活。 幾聲清淺的叩門聲傳來,載著幾分無意驚擾的貼心。 忙著趕工的少女動作一頓,轉身探頭。 秦蓁倚在門邊:“不是說這份手札不趕著用,為何還連夜裝訂?”她頓了頓,擺出無情的樣子:“況且,明日的隨堂考,并不會因為我瞧見你連夜趕工,就對你網開一面?!?/br> 鄭蕓菡意識到對方并未指責宵禁后還燃燈的事,輕輕呼出一口氣,笑著說:“我都溫習過了?!?/br> 秦蓁抱手:“所以宵禁后,你還在此燃燈趕工,我是不是要夸夸你?” 鄭蕓菡:…… 秦蓁卻道:“繼續,就當我不在?!?/br> 她撒開手,慢步走進來,在那一摞整齊的冊子旁坐下,“你這樣, 挨罵是一定的,可罵都挨了,事情還沒做到位,不是很虧?” 鄭蕓菡心頭一松,沖她笑瞇瞇點頭,繼續整理最后一部分。 秦蓁閑來無事,隨手拿過一本她裝訂的冊子翻看,第一頁就把她看愣了,這是什么? “君兇冷在外,懷柔于心,形如銅墻鐵壁,內藏溫厚細膩?!?/br> 秦蓁低低的念出一句,一旁的鄭蕓菡愣了一下,伸手就來搶。 秦蓁抬手隔開她,繼續念—— “兄嫂大婚,君贈圖,雖言行恫嚇,然意屬成全?!?/br> 鄭蕓菡終于急了:“不要念了!” 秦蓁見她慌亂,揚起手里的冊子:“你的?” 她快羞哭了,秦蓁仿佛看到了很久之前,另一個少年哭兮兮的樣子,飛快合上冊子遞給她,她一把抓過,轉身藏到衣服里,不敢回頭看。 秦蓁還記得最后瞟到的一句——君心寬厚,縷縷退讓,愛惜使然。 …… 鄭蕓菡覺得被人發現了最羞恥的秘密,她用披風緊緊捂住自己的小冊子,好半天才說:“秦博士,你忘了剛才看到的,行嗎?” 一陣短暫的靜謐后,秦蓁忽然問:“喜歡懷章王?” 鄭蕓菡帶著幾分不安望向她,雖然她的手札沒有寫名字,可方才她坐的是元洲哥哥的位置。 秦蓁的態度很平靜,沒有譏笑戲謔,更沒有豎起什么立場與她說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