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節
傅陵冷冷抬眼,挨個反駁:“許先生精于丹青之道,但這最多,也不過一個迎來送往的物件,樣式討巧漂亮便是。如你方才的評道,舊京幾家鋪子的禮盒能拿得出手?” 許澤頓一下,卻只道:“蘇老板買東西,我既然在,免不得說道一二,省得蘇老板花冤枉錢?!?/br> 說著,又看向茶攤小廝:“我話說重了,你們福祥齋介意嗎?” 許澤身上有種文士特有的清高孤傲,因年齡小且沉默寡言,平素并不如何顯露。 但正經端起架子,也頗有些傲人氣勢在。 兩廂對峙,這茶攤小廝一邊津津有味地看戲,一邊終于后知后覺地開始有點慫…… 好像開始來真的了…… 客人自然最大,老牌子最不怕人罵。小廝忙客氣回應,因突然有點慫,態度更討好幾分。 許澤只靜靜與傅陵對視。 傅陵一頓,心下忽有些悶火。 他兀自壓住,又緩和語氣:“正經算起來,這兩個盒子都入不得眼。許先生既非要于人前挑揀,我也無話可說。謝夫子不也覺得不該以技藝論么?” 謝瑯點頭,復笑笑:“既不論筆墨,那合該選個應景的吉利物件?!?/br> 傅陵淡淡挑眉:“這話說對了。今兒已六月初六,舊京芍藥花期早已過。于大慈安寺中買芍藥,是應的什么時?又是什么景?” 他繼續道:“舊京年年開芍藥,蘇老板想看出門看就是。畫得又不甚好,如何比得上真花?仙鶴于舊京卻是少見--” 傅陵一頓,又勾起嘴角:“說來,大慈安寺的住持處養著兩只仙鶴。選仙鶴紋樣,才是正經的應時應景?!?/br> 謝瑯不由一噎。 一旁捧著盒子的小廝讓傅陵一通說辭,繞得心服口服:……我都不知道我家的盒子能說出這許多花來。 傅陵一住口,氣氛也微有凝滯。 小廝瞥見黑臉,偷偷地低下頭。 突然覺得離戰場有一丟丟,過于近…… 眾人皆一靜,倒是白憫輕巧一笑:“你們話咬話論上這許久,我倒是聽不大懂?!?/br> 白憫只瞧一眼盒子:“我生在舊京,大慈安寺養不養仙鶴我不知道,我自幼便只聽過咱們聞名四海的芍藥。說俗氣些,這花好看;往風雅了說,什么芍藥詞芍藥圖舊京也一年一年地出新?!?/br> 他望向蘇遙,一挑眉:“文人墨客喜歡得不得了,正因為芍藥,是有情的花呢?!?/br> 白憫跑火車跑習慣了,說起撩人的話,格外輕佻風流。 傅陵驀然拱起滿心的火。 再瞧見蘇遙神態,這火一下子就燒至頭頂。 蘇遙很是心動。 心尖當真微微一動。 ……有情的花。 蘇遙壓下微微波瀾,抬眸笑笑:“要這個芍藥樣式?!?/br> 傅相瞬間被點燃。 第62章 修羅場(四)王者段位 傅相這臉色黑得太快,小廝抬頭瞅一眼,把盒子遞給蘇遙,飛快地便退下了。 舊京中的年輕小廝一個賽一個伶俐。 便是不伶俐,瞧見此時傅陵的臉色,也該知道害怕了。 這是哪路大爺……早知道我就不添火了。 小廝突然慫上心頭,遠遠地便退下了。 好在蘇遙這桌也要走了。 三位情敵先抬腳,傅陵自然不會與他們走在一起,便落后一步。 蘇遙捧著盒子起身,只瞧見一只落單的小盆友。 傅陵與蘇遙對視一眼,頓一下,瞬間換了個表情。 委屈巴巴,可憐兮兮。 像一只被雨淋濕羽毛的大鴿子。 大鴿子用濕答答的眼神瞧他一眼,蘇遙瞬間就被戳中了。 鴿子就像被其他小盆友欺負了一樣。 蘇遙不由落后一步,與傅鴿子并肩:“咱們下次再去福祥齋,我和傅先生一人買一個仙鶴模樣的盒子,好嗎?” 美人柔聲細語,傅鴿子雖被順毛順出三分快樂,心下卻仍是酸,便依舊故意含上些許委屈:“可他們都說芍藥紋樣的好?!?/br> 蘇遙索性將盒子直接遞給齊伯,抬眸笑笑:“我瞧著都挺好?!?/br> 傅鴿子稍一垂眸。 蘇遙思索片刻,只輕聲笑笑:“我身邊既然已有位極好的鶴臺先生,哪里還用得著買什么外頭畫得鶴呢?” 傅陵一怔,渾身上下讓這話并語氣哄得熨熨帖帖。 他心下微動,只靠近蘇遙一步,附耳道:“蘇老板想要仙鶴也行,回頭我畫給你?!?/br> “傅先生怎……” 蘇遙聞言一轉頭,卻不防與傅陵離得這樣近。 他一動,額前碎發堪堪擦過傅陵面頰。 蘇遙登時心慌,忙后退一步,勉強穩住語氣:“……傅先生還會丹青?” 傅陵笑笑,再重新上前一步。 蘇遙下意識一縮,又覺得方才反應過度。 于是縮一下,便立在原地。 傅陵挑眉笑笑:“我怎么就不會丹青了?” 蘇遙一頓:“我還以為……” 鴿子猜到了,于是語氣微酸:“難道天底下就只有許先生一人會畫畫嗎?我也會畫,我畫得可好了?!?/br> 吳叔于一旁暗道:何止是好,大公子年少成名,從不輕易答允與旁人作畫。 早些年眾人皆知,傅相一手丹青,京中千金難求。 蘇遙微微一默。 既是畫得可好了,那怎么不自己…… 他不過一疑,轉瞬便反應過來。 不親自畫繡本還能因為什么? 懶鴿子能把坑填完就不錯了。 畢竟鶴臺先生是個因懶得修文連精刻本都不想出的咕咕精。 蘇遙只當應下一句空頭承諾,笑著順毛:“那我多謝鶴臺先生?!?/br> 傅陵彎起眉眼,這才不動聲色地分一個蔑視的眼神給不遠處的三人。 三人又驚又怒。 他們方才便瞧見傅相生動的瞬間換臉,并蘇遙的反應,此刻只于心內暗罵一句。 ……這也太會演了,這也能轉化成撩? 傅相靜靜挑眉:想贏本相,下輩子吧。 鴿子依然是那個王者。 而且鴿子既被惹毛過了,便也不想再收著。 是時候讓你們看一眼,王者是怎么撩美人的了。 敢挑戰傅相的人,還沒有成功過的。 傅陵眼眸一沉。 于是又氣氛詭異地一路走去。 蓮花池也遠望近觀地看過了,紅綢子系過一大把,還往池中投過許多小銅錢。 據說是給池中一只長壽烏龜的,但蘇遙也沒瞧見。 大抵出來玩便是如此,蘇遙沒有文人墨客的風景欣賞能力,去哪里逛都一樣。 但出來逛本身已足夠開心了。 他自覺身體當真輕快不少,直走到食攤附近時,他都還不如何累。 也可能是剛剛吃個半飽的原因。 小湯鍋前的攤主麻利地包著餛飩:“公子們來一碗么?咱們攤子是現煮的?!?/br> 日上正午,正是陽光熾烈的時辰。 食攤周圍的人卻還并不如何少。 攤主抬眼笑笑:“寺院中姻緣簽一排一上午,許多人才剛剛出來?!?/br> 天氣熱,日頭又毒,白憫剛要張口,卻突然瞧見傅陵一伸手。 蘇遙正仔細瞧著案上的餡料,忽被傅陵輕輕拉上一下。 他順著力道邁去一步,一把大折扇直接在他頭頂平鋪開:“太熱了,給你遮日頭?!?/br> 明澈的日光灑下,映出傅陵高挺的身形,與一雙含笑的烏亮眼眸。 這大庭廣眾,蘇遙立在大扇子影下,心尖輕輕一動,并略微局促:“我看好了,不用這樣?!?/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