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節
他這馬后炮補得太晚,錢大人卻如何也不開竅:“那人現在又沒官職,家中那么多有出息的子弟,他哪還能說得上話?” 又甩手:“我還沒敲打完呢。這姓蘇的小書生瞧著溫和,卻是個綿里藏針的性子。萬兄說得是,正是陰狠之人?!?/br> 您和您的萬兄一起麻溜地滾吧! 老仆心內咆哮掀桌。 從前只覺得錢大人浮躁又耳根子軟,如今才發覺眼皮子也淺。 人傅相長子長孫,傅家當家做主的人物,怎么就說不上話了? 真是糊涂。 老仆急得直跺腳,恨不得自個兒先走了。 但為人仆盡其事,他還得撈錢大人一把。不然錢大人出事,他也脫不了干系。 蘇老板的手還是他弄的! 老仆一邊后悔,一邊驚慌,一邊害怕,又著急得很,正要再耐著性子勸錢大人一遍,一個停頓,錢大人又轉身去作死了。 老仆前后腳拉他,苦口婆心地剛張口,一抬眼,就瞧見門口站著一人。 傅相回來了。 老仆:好了我涼了。 讓你剛才不走…… 不怕死的錢大人已悠悠然張口:“這位是,傅公子?” 傅陵緊趕慢趕地回來,一進門就瞧見,蘇遙手上纏著一道白布。 袍角也濕了。 地上還有一片茶水漬。 他眸光一沉,尚未與蘇遙說上話,書架后便轉出兩個人來。 一人驚恐,一人傲慢。 傅陵淡淡挑眉:“久仰錢大人之名?!?/br> “呦,您還聽說過我呢?”錢大人又好整以暇地坐下了。 這老仆心內一驚,急忙一把將人拽了起來。 老人家也不知哪里來的力氣,硬是將錢大人扯一個趔趄。 錢大人驟然蹙眉,可尚未開口,這老仆便什么也顧不得了,連拉帶扯把人往外推,面上還勉強堆出笑意:“見笑了見笑了,我家大人今日午后吃了些酒,有些不甚清醒,平白打擾蘇老板半日,您可千萬別放在心上……” 他這滿面笑容,畏縮中帶著討好,瞧得蘇遙甚為疑惑。 方才不還是趾高氣揚的模樣么? 蘇遙正一疑,老仆已拼了老命地將他家錢大人拽到門口。 錢大人依舊拎不清,甚至還想回去。 老仆心底淚流成河。 青銅真的帶不動,我回家就要請辭…… 好在已拽出來了,老仆一只腳剛踏出書鋪門檻,忽聽到身后一個淡淡的聲音:“站住?!?/br> 老仆不受控制的,渾身一個激靈。 他長年在京中,關于這位傅相手段的風言風語,可聽多了。 這是個什么人,是個扒你一層皮還要你跪下謝他的狠人。 我今兒,還有這個作死的姓錢的,怕是就要交代在這里了…… 第42章 風波(四) 其實京中的吃瓜猹有個地方特色。 喜歡用夸張的表達手法轉述事實。 傅相誠然沒有京城傳言中那等心狠手辣, 但心黑手毒也并不作假。 他既出聲, 那老仆只嚇得不敢行動,立時便停住了。 他是知道太多,害怕得很,身邊這位錢大人卻是無知者無畏。 錢大人本就不打算走, 十分自得地轉身:“傅公子是喊我呢?” 老仆心如死灰地閉了閉眼。 傅陵只打量他一眼, 緩緩道:“錢大人今日來,究竟所為何事?” “沒什么事,我也就……” 這錢大人尚未陰陽怪氣完,老仆便搶先截斷, 討好笑笑:“是沒什么事來著, 沒什么事!我家大人吃醉酒, 不過路過,進來坐坐。當真打擾蘇老板了,抱歉抱歉?!?/br> 雖然馬上就涼了,但搶救一下,或許不用死得太難看…… 傅陵微微瞇眼:“醉酒?隨便坐坐?” “真的真的?!?/br> 這老仆硬著頭皮接口,又連聲道歉,“對不住蘇老板, 蘇老板可千萬別放在心上,我家大人喝醉了,蘇老板您大人大量, 千萬不要與我們計較。對不住對不住真……” 他說不動傅陵, 自然去求蘇遙。 蘇遙怎么可能開口。 雖然不知為何此二人態度轉變如此快, 但說翻篇就翻篇……蘇遙脾性好,卻并不是軟柿子的意思。 蘇遙只靜靜垂眸,當做沒聽見。 老仆尚在堅強地道歉解釋,他身側的錢大人卻不由皺眉。 他自覺這老仆太慫,一而再再而三地丟他面子,只甚為煩躁:“什么吃醉酒,我沒醉!我主理舊京的校對司,下來視察舊京的書鋪,乃天經地義之事。怎么,傅公子有意見?” 店中硬是讓他這振振有詞的說法震得一靜。 老仆……老仆已經躺平。 算了。 人生總有大坎,只怪當初眼瞎,大不了二十年后還是一條好漢…… 老仆默默地開始許愿,希望能用這輩子全部功德,換我下輩子再不要遇見這種豬隊友。 他斂聲屏氣的這個功夫,店中已漸漸冷了三分。 一時無人說話,傅陵目光沉沉,越是生氣,面上就越平靜:“我竟然不知,校對司的俸銀中,還含這么一項要務?!?/br> 錢大人理所當然:“本官勤謹,自然心系舊京刊物?!?/br> 傅陵冷笑一聲:“是么?那年中考績,我可必得將錢大人這一遭‘體察民情’的功勞,與許華大人提一句?!?/br> 這錢大人正下意識開口,卻驀然瞪大雙眼:“你你你……你說許大人?你怎么會認得許……” 許華是舊京少尹,任職數年,舊京的萬年副市長二把手。 成安瞧他終于驚慌失措的模樣,心底只萬分不屑。 他單猜也猜得出,那老仆明顯認出大公子,方才定也是在告知錢大人此事。 這位錢大人可好,不怕我家大公子,提起個許華,倒怕得不成樣子。 什么糊涂東西。 如今是個人都敢出來丟人現眼了。 成安又瞧見蘇遙的手,便更窩火幾分:什么沒腦子的東西,也敢把我家蘇老板的手傷成這樣。好在大公子在,這回可得好好讓他們長點記性。 傅陵原本是打算讓他們長點腦子。 但此時瞧見錢大人如此慌神的模樣,心內怒極,反生出數分可笑。 現如今舊京的府衙中,到底都是些什么蠢貨。 前腳有個鄭府尹,后腳有個錢大人。 一個比一個沒眼看。 禮部這些年怎么做的事?這種人真的考中過進士? 盧尚書又開始在科試中收禮了? 傅相瞧著這張不成氣候的臉,便覺得再多與他說一個字,都是污自己耳朵。 這種人要傅相親自教訓,傅相都覺得浪費生命。 對,可不是浪費生命么? 我家美人還在手疼,我不去陪美人,卻在此處與這等蠢貨說話。 傅相一時厭惡至極,只閉了閉眼:“滾?!?/br> 這錢大人腦子尚未轉過彎,還停留在“這人從前不是一直待在京中,為什么會認識舊京的許大人”的謎之疑惑中。 那老仆卻驟然喜極而泣:滾好啊,我早就想滾了!謝謝傅相不殺之恩! 他死里逃生般地行個禮,拽住錢大人就往外跑。 這二人終于滾出眾人視線,傅陵方覺得眼前干凈了,匆匆去扶蘇遙:“手怎么樣?” 又不由分說地拉他回后院:“我看看?!?/br> 蘇遙一時疲累,只由著他進自己房間。 周圍數人皆悄悄退下。 晴光大盛,窗外枝影搖曳,花香馥郁。 夏季開紫薇,半個院子粉粉紫紫的細碎花影子。 傅陵拆開白布,目光驟然一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