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已經感受不到冷熱很多年了，以至于，看見籃子里面那一堆手稿被燒的焦化，看著火星綻開又熄滅，他下意識對著火堆伸出了手。

    惡作劇與謊言之神看著他徒勞的向那堆火焰伸出手，笑容意味深長。

    “嗚……”

    他所畫的所有紐特——都在那個籃子里。

    盡管已經越來越不像，在沒有照相機的屋子里，畫畫是幽靈唯一能用來留戀的東西。

    他已經完全無法想起娜塔的面容了，連她頭發的顏色都無法準確的指出是哪種紅——一切都在時間下逐漸扭曲。

    他給紐特畫的畫也是這樣，作為幻想的載體，因為沒有本人作為模特，一幅比一幅歪曲，好看是好看，但是離紐特本人越來越遠——

    幽靈知道，但他沒辦法讓這件事情回到正軌。

    再畫下去也只是會越來越不像。

    但是他，就是沒辦法看著一切付之東流。

    至少前幾幅還比較像？

    他看著火焰熊熊燃燒，發出了小聲的悲鳴。

    他的手穿過了火焰——模擬人生根本就就沒有設置人類和火焰的交互，除了用滅火器滅掉它，沒有任何解決辦法。

    那樣做的話……

    空氣里漂浮著黑色的碎末，看起來像是什么防火防盜防洛基的宣傳片。

    最終他還是用滅火器壓滅了火焰。

    什么都沒剩下。

    邊角，灰燼，一切曾經存在過的證明，都魔法般的被清理一新。

    他看著空蕩蕩的桌面，愣了好一會。

    隱約的輪廓劃過腦海。

    他又沖向了畫板。

    惡魔一樣的新客人似乎沒再阻攔他——幽靈畫畫的時候，他就坐在一旁觀看。

    幽靈畫的還是那個人。

    他根本不知道最新作到底和本人到底有沒有差距，他只是想要趁自己還記得的時候留下些什么——

    但，大概還是畫毀了吧。

    他的創作已經陷入了低谷，一幅比一幅失真，模模糊糊的負面情緒都快要從他的筆尖上掉下來了。

    他凝視著新作，拒絕把眼神分給一旁的新客人一絲一毫。

    幽靈甚至覺得，自己一見到他就會想打人……不是決斗的那種，而是普普通通的，像歐爾麥特那樣揮出直拳。

    “唔，還不錯?！?/br>
    傲慢的神祗點評。

    ……為什么我的畫要淪落到被你品頭論足？

    幽靈直視著洛基，眼神幾乎帶著憤慨了。

    它并非是什么用來表達感情的藝術品，幽靈想，它只是用來充當照片的，用來懷念的，甚至因為失真連照片都比不上的畫，僅此而已。

    ……連別人珍惜得不行的老照片都要燒掉，你是有多惡劣啊。

    他有氣無力的詢問，“有何高見？”

    “看起來色調太暗了，用來祭奠的畫都不會這樣?！?/br>
    “因為這邊的燈光不太好，他的光芒在我眼里也沒有那么強……”

    “他在你眼中是發光的？哇哦?！甭寤婕俨幻鞯馁潎@了一聲，點點頭，“這是我聽過最rou麻的形容了?！?/br>
    “……離我遠點，先生，我心情很差?！?/br>
    “你在威脅我嗎？”洛基抬了抬眉毛，矜持的點了點頭，“就再問你最后一個問題——當你畫畫的時候，用什么顏色來描述火焰？”

    “……紅與黃?！庇撵`莫名其妙的看著洛基。

    謊言之神好像是想起了什么，嫌惡般撇了撇嘴，“真搞不懂你們凡人的審美?！?/br>
    他嘲弄完，在幽靈眼皮底下撈了一根沾過紅色顏料的筆，在新作上劃了細細一條線。

    “……”

    幽靈已經提不起力量來生氣了。

    “……為什么？”

    “真作只要有一副就夠了?！甭寤龡l斯理的說著，“你用再多的贗品去描繪，也只會讓新的畫作偏離正軌……你的每一幅都不一樣——”

    “我在試圖修正?！?/br>
    “嗯哼，是嗎？你對第一幅不滿意？”

    “它沒有表達出我想要的感覺……我覺得它不對，它不是我心中那個樣子，我還可以再改?！?/br>
    “這樣說的話，為什么要修改人物的動作和神態？”

    “一模一樣的畫沒有存在的價值?！?/br>
    “哦，一點點修正，企圖達到最符合你心意的一種，我能猜到你是在用怎樣的方式練習繪畫了……”

    謊言之神的臉上帶著憐憫，“你沒有照著實物畫過，對嗎？全憑想象？”

    “……”

    不，布魯斯的那一幅——

    他沒有改過。

    歐爾麥特的畫他在草稿不分家就改過很多次，布魯斯的畫他卻沒有改過。

    只有布魯斯的那一幅他沒改過，因為是照著本人制作的畫像，他覺得不會有比那一幅更像的了。

    “真正的人類本身是有形的，他不會跟著你的想象發生偏移……簡單來說，其實你的對他的印象是固定的，但是當你注視著一堆不完美的畫時，你的正確印象已經被淹沒了?！?/br>
    洛基看著幽靈迷茫的眼神，突然皺眉。

    “愚蠢的中庭人?！?/br>
    他拍了拍手。

    不遠處，墻上的白色剝落下去，露出了真容。

    ——第一版畫像。

    ——與最新作……一模一樣。

    “只會原地打轉的，愚蠢的中庭人?！?/br>
    他嘲笑了一聲，往畫板上的最新作又添了一筆，“看什么？你自己說的，一模一樣的作品沒有價值?！?/br>
    幽靈怔怔的看著他。

    “我不明白……”

    “那才是你自己的原有印象?！?/br>
    洛基撣了撣筆上的顏料，“正如你所說——他的光不強烈，也不完美——你只是想要他完美，但是中庭的螻蟻始終就是螻蟻，螻蟻是不可能完美的，你畫得再多再好看，也不是一開始那個人了?！?/br>
    “……”

    作為一個畫家……被一個外行人說教了一次，心情挺微妙的。

    洛基筆下的線條看上去已經完全偏離火焰了，怎么畫都不可能像是火焰了，這樣下去，最新作估計真的會被他毀掉。

    幽靈拿過神祗手中的筆，兩三下就將那些混亂的線條改成了鮮花。

    如火焰般熱情盛放的花朵，逐漸淹沒了畫室的人像，布滿整張畫作。

    “……你是對的?！?/br>
    幽靈這樣說著，將眼神移向神……他看起來像是被突然的贊同驚到了，有點愣神。

    “所以，在您的眼中，什么樣才是完美呢？”

    “……那不是顯而易見的事情嗎？唯有神——”

    “那就畫神好了?！?/br>
    幽靈拎起一張新畫紙，筆尖染上綠色。

    他的眼睛里帶著笑意，看起來完全沒有再因為燒了他的一疊畫這種有點過分的惡作劇而生氣。

    “讓我畫一次【完美】吧?！?/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