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8 冥王星方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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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蟈蟈”猝然握緊右拳,我以為他要一拳砸到病床桌上,趕緊伸手去抓他的手腕。 “蟈蟈”的拳頭卻靜止在半空中,我輕易就抓住。 “蟈蟈”像是突然怔住,片刻之后,他的拳頭緩緩松開,慢慢從我的掌心中抽出手腕,后退一步,在病床沿上坐了下來。 “他們不是說他死了嗎?哼!他就是死了,我也要下到地獄,把他找出來再殺一回?!?/br> “蟈蟈”完全無視我的存在,喃喃自語道。 我完全不明白他的意思。后來我想,他說的應該是趙五。 “我有些累,需要躺一會兒?!彼а劭粗?。 我突然發現,“蟈蟈”的眸子里閃動著某種奇異的,我從未見過的光芒。我替他拉開被子,擺好枕頭,“蟈蟈”脫下病員服,鉆進被窩,立即像個嬰兒般蜷起身子,微閉上眼睛。 “蟈蟈”漫長的午睡一直持續到黃昏。我不知道他是睡著了在做夢,還是根本沒有睡著,只是閉上眼睛,把那個猝然在他腦海中閃現的計劃推演得嚴絲合縫。 “蟈蟈”鉆出被窩,雙腿耷拉著,坐在床沿。他再次抬眼看我,像是征求我的意見,又像是自言自語:“粒粒,你沒有說錯,既然是總隊的案子,我為什么不直接向總隊長請示呢?” 他根本不需要我的回答,說罷,“蟈蟈”俯身從枕頭邊拿起手機,撥號的同時,他歪了歪頭,示意我離開病房。 這是他們的秘密,我早已習慣。 我邁出病房時,聽到“蟈蟈”的聲音:“總隊長您好,我是彭衛國……”他的聲音非常鎮定,而我的心臟卻猝然抽緊。 9月11日,星期天,上午10點。一輛懸掛地方號牌的轎車駛入邊防醫院,在住院大樓前停下。兩名身著便服的男子進入病房,年紀較大的一位,溫和地對“蟈蟈”說:“彭隊,我們來接你?!?/br> “你們要接他去哪里?”我忍不住脫口驚問。 “蟈蟈”笑著,伸手輕拍我的肩膀:“這兩位,是我的同事,他們接我去總隊開個會……也許會開很長時間,中午不用等我吃飯?!?/br> “嫂子你放心……”年紀較輕的一位笑嘻嘻地說:“彭隊不是還沒有出院嗎?醫生不批準,我們哪敢私下放他走???開完會,我們就送彭隊回來?!痹谖业挠洃浿?,這似乎是第一次有人叫我“嫂子”,我喜歡這個稱謂,絲毫沒有違和感。 “蟈蟈”走后不一會兒,謝曉蘭和阿香就來了。我沒有說“蟈蟈”給總隊長打過電話的事情,只說單位來了同事,接“蟈蟈”去總隊開會。 謝曉蘭心情不錯,她認為既然“蟈蟈”能夠參加會議,就說明他的身體康復得不錯,很快就可以出院繼續工作了;謝曉蘭心情不錯還有另外一個原因,那就是她好說歹說,阿香終于同意繼續上學。謝曉蘭找人打了“招呼”,阿香就近入讀公安小區附近的滇池中學,從初一念起,這不,阿香已經上了一周的學,穿一身運動服樣式的校服。 我問她:“上學好玩嗎?” 阿香不假思索地撇撇嘴,開口就說:“奶奶開心就好?!?/br> 謝曉蘭喜滋滋地,一巴掌輕輕拍到阿香的后腦勺上。 我陪著謝曉蘭和阿香走出醫院大門,謝曉蘭說了好幾遍:“衛國出院以后,你們就搬回來,家里屋子大得很?!蔽抑坏貌煌5攸c頭。目送她們打車離去,我悶悶地在街上走了一會兒,找個干凈的小店吃了碗米線?;氐讲》?,無所事事,想睡一會兒卻怎么也睡不著。 下午3點,我忍不住撥打“蟈蟈”的手機,機器聲提示“你所呼叫的用戶不在服務區”,我知道那一定是“蟈蟈”把手機鎖進了保密箱,他們開秘密會議的時候,總是這樣。 心神不寧,我一直心神不寧,總覺得將要有什么大事發生。 下午6點,“蟈蟈”還是沒有回來,我到醫院的食堂吃了點東西。我一直在看手機上的時間,7點,8點,“蟈蟈”仍然沒有回來。我覺得自己快要哭了,我走到醫院門口,朝門外張望,我想,“蟈蟈”乘坐的轎車駛過我的身邊,他會吩咐司機停車,他會跳下車來,緊緊地擁我入懷。 我站在醫院大門口等了半個小時,我期待的場景一直沒有出現。 我垂頭喪氣地慢慢走回病房。病房里沒有開燈,我推門而入,嘆息著摁下電燈開關。 “蟈蟈”衣著整齊地坐在屋角的折疊椅上,嚇得我差點大叫一聲! “你這個——壞蛋!”我撲過去,蹲在他的身前,揮起拳頭,“怦怦”地砸他的大腿,我可不敢砸他的胸口,我怕他脆弱的,“所有免疫系統都壞掉”的內臟,經不起我的捶打。 “蟈蟈”輕笑,任我擊打。他俯下身子,輕輕抱住我,貼著我的耳根說:“我看見你了,看見你站在醫院大門口。我不想下車,我要等你回來,給你一個驚喜?!?/br> 我站起來,面對“蟈蟈”,在床沿上坐下:“什么驚喜?” “蟈蟈”卻搖頭:“慢慢跟你說吧?!?/br> 我也搖了搖頭,我想不出,既然我已成為“蟈蟈”的新娘,還有什么事情能夠給我所謂的“驚喜”? 我問他:“吃飯了嗎?你mama給你熬了雞湯,我拿去給你熱一熱?”樓道里有個微波爐,醫生、護士和病員共用。 他說:“吃了,將軍和其他首長陪我一起吃的?!?/br> 我嗅到了一絲淡淡的酒味,忙問:“你喝酒了?” “蟈蟈”微笑:“一點點,將軍讓我喝了一點點?!?/br> “為什么?” “因為首長們已經批準了我的方案?!薄跋X蟈”有些得意地微微晃著腦袋。 “不是下了禁酒令嗎?不管是將軍還是士兵,誰都不許喝酒?!蔽亦街煺f。 “他們沒有喝,讓我一個人喝……”“蟈蟈”突然欲言又止。 當時,“蟈蟈”的神態并未引起我的注意。數日之后,我才知道,首長們之所以讓我親愛的“蟈蟈”喝了三杯“茅臺”,一是為了給他“壯行”,二是我親愛的“蟈蟈”,從那時起,在軍人檔案里,他已經不再是一名軍人,或者說……他已經是一個“死人”了! 當時,我只是埋怨地說:“你這小身板,還喝酒?你就不怕引起并發癥,讓你再躺上幾個月?” “蟈蟈”依然微笑:“我的身體沒問題。從明天開始,我就要接受一系列的檢查,沒有太大的問題,頂多一周,我就可以出院啦!” 聽“蟈蟈”這樣一說,我也挺高興,誰會喜歡一直呆在醫院里呢? 臨睡之前,“蟈蟈”突然問我:“知道冥王星嗎?” 我不知道他為什么問出這樣一個愚蠢的問題,一撅嘴:“你以為我沒念過小學嗎?” “蟈蟈”輕笑出聲:“太陽系曾經的第九大行星。嗯,冥王,我喜歡這個名字。冥王星雖然從九大行星中被開除了,可是它,依然是一顆行星,依然圍繞著太陽旋轉……盡管它距離太陽最遠,盡管它是一顆最寒冷的行星?!?/br> 我說:“瞎說什么呢?早點睡吧!你不是說,明天要做很多檢查嗎?” “蟈蟈”沒有再吱聲。 后來,我才知道,由“蟈蟈”提議,上級批準,讓“蟈蟈”以“死人”身份去執行的這個計劃,代號“冥王星”。 9月17日,星期六,凌晨兩點左右,我突然從夢中驚醒。我一睜眼,看到我親愛的“蟈蟈”不知什么時候離開了他的病床,拖過折疊椅,坐在我的床前,俯瞰著我的臉龐。 “干什么呀?嚇死人了!”我抱怨著,伸手去觸碰“蟈蟈”的臉,我有些擔心他是不是“夢游”? 剛剛過去的一周,“蟈蟈”接受了各項醫療檢查,就算我這樣的外行,看過“蟈蟈”的各項檢查報告單,也知道他的各項生理機能基本已經恢復正常。如果不出意外,后天,也就是9月19日,星期一,“蟈蟈”就可以出院了。 “蟈蟈”抓住我伸向他臉龐的手,把我的手緊緊地摁到他的臉頰上,我的手心可以感覺到他的臉龐微微有些發燙。我突然心跳如鼓,莫非“蟈蟈”感覺身體已經恢復,想要與我歡愛?剎時我的臉變得通紅,幸好房間里一團漆黑,他看不見。 “粒粒,這些天,我一直在想,要不要告訴你……”“蟈蟈”握住我的手,讓我的手輕輕摩挲他的臉龐。 “我就要離開這個醫院了,不是后天,就是今天白天……現在已經是凌晨了,所以我說的就是今天。為什么安排在今天?因為今天是周末,住院大樓里除了值班的醫生護士,人不會很多,而我,必須盡可能不為人知地離開這里……” 我的手在“蟈蟈”的手心里,情不自禁地抽搐了一下。 “蟈蟈”把我的手從他的臉上拿開,把我的手放到床沿,用他的兩只手握住。 “你要回去……打仗了?”我的聲音顫抖著:“抓趙五?抓段蒙生?” “是的,我要回去打仗了。但是我不能夠回到保山支隊,甚至不能回到邊防總隊……” “你又要去……臥底?”我差一點點驚呼出聲,但我努力忍住,我的驚問,像一個溺水之人,發出的呻吟。 “是的,我要回去,繼續做臥底了……而且,這一次,是以一種非常神奇的方式……” “我不!”我一聲驚呼,想要把自己的手從“蟈蟈”的掌心里抽出,但是他緊緊地握住我的手,不讓我逃脫。 “聽我說……這些天,我一直在想,要不要告訴你。我決定了,我要告訴你……今天,再過幾個小時,我會死去……” 我猛地抽出自己被“蟈蟈”雙手緊握的手,“呼”地一下從床上坐起,披頭散發地盯著“蟈蟈”的雙眼,難以置信地問道:“你說什么?你說……你將要死去?為什么?憑什么,你要死?” 我親愛的“蟈蟈”艱難地咽了一口唾沫,又咽下一口唾沫。黑暗中,他慌亂地伸出兩只手,試圖捧住我的臉龐,我拼命搖頭,避開他的雙手。最后,他仍然捧住了我的臉,將一個濕漉漉的吻印上我的額頭。 “聽著,粒粒,我必須要死……只有死去,我才能成為計劃中的‘冥王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