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10 章
涂過桐油的木料極易燃燒,從火把落下到熊熊火起,統共也沒要多大的工夫,隨著火勢逐漸蔓延,畫舫室內已經不能再留,裴元鴻右臂不能動,和紀清歌兩人一起才將紀文雪給拖到了外面。 紀文雪此時終于迷迷糊糊的睜了眼,甫一醒來,映入眼簾的便是熊熊火光,這個女孩兒呆了片刻,張口便是一聲尖叫,還沒等她聲落,紀清歌一記手刀劈在她的后頸,重新讓她暈了過去。 現在的局面已經足夠棘手,如果醒來只會尖叫和哭的話,紀文雪還是暈著更好些。 “裴公子,你可會水?” 裴元鴻愣了愣,見紀清歌偏頭望來,只得苦笑著搖頭。 ……他是在西北草原出生長大的鬼方人,不要說是他了,整個西北都沒幾個識水性的。 紀清歌頓了頓,放棄了原本的打算。 其實就算裴元鴻會水,如今這樣的時節,下水無疑都是件危險的事,過低的水溫會在極短的時間內麻痹人的四肢,就連她自己,沒有內力護體,都不敢說能有把握鳧水逃生。 轉頭回望,畫舫艙室的火焰近在眼前,灼灼耀目幾乎不可直視,晚秋的冷雨寒風在滾滾熱浪之下被逼得退避三舍,紀清歌不過是看了片刻,朝向火焰的面頰上已經隱約感受到了微微的刺痛,她只能轉開頭。 可是畫舫到底空間有限,雖然三人已經盡量避在尚未被火勢波及的船尾,但想也知道,火勢蔓延過來也不過是時間的問題罷了。 紀清歌被火勢迫得不得不離開了原本站立的位置,碼頭上的暴民們抓住時機,又一次將竹篙伸了過來,沒有了紀清歌及時的出手,終于有兩三支竹篙再次搭上了船舷,已經過半都起了火的畫舫終于停在了河道當中。 碼頭上黑壓壓的人群們彼此嬉笑著,此時他們覺得自己勝券在握,竟不急于向岸邊勾船,就任由熊熊燃燒的畫舫停在河道當中,將四周的水域照成一片明光璀璨。 “小娘子,求求我們,讓你上岸!” “嘿……莫強撐了,小命要緊!” “還有你那相好的小相公,求我們啊?!?/br> “什么小相公,瞧那細皮嫩rou的,怕不是個兔子?!?/br> “兔兒就不能是相好的了?聽說那些有錢人玩得花樣可多著呢?!?/br> 人群密集,這座碼頭的面積卻并不大,雖然已經是擠擠挨挨的站滿了人,卻仍有大部分流民只能站在河岸上叫囂嚷鬧,雕梁畫棟美輪美奐的畫舫在水中熊熊燃燒的畫面無疑是激起了所有人心中破壞和毀滅的欲望,這一刻,這些曾經或許是良民的人已經不記得自己也有姐妹妻兒,不記得曾經自己心中也有過的點滴善念,每個人都加入到了這一場狂歡。 群體性的暴力一旦發生,會將身處這個群體內的每一個個體都化為野獸。 除非有更大的恐懼才能遏制住他們的獸性。 譬如,死亡。 足夠密集的人群和足夠喧囂的吵鬧,讓身處人群外圍沒能擠進內圈的人們沒有留意遠處傳來的馬蹄聲。 直到那驟雨一般的蹄聲急速迫近,才終于有人后知后覺的轉頭向著聲音傳來的方向望去。 映入眼簾的,是一尊縱馬而來的玄衣修羅。 這樣的念頭剛剛在腦海中升起,甚至不祥的感受尚未來及襲上心頭,眼前就已是出現了一道黑色的閃電! 這還是反應快的。 其他反應稍遲一步的,是直到有什么guntang粘稠的液體濺了自己一臉,瞬息的錯愕過后,后知后覺的大叫起來! 而后,叫聲便戛然而止! 段銘承玄衣黑馬,整個人如同手中的墨色刀鋒一般,筆直的切入了密集的人群。 之前他滿心不安,縱馬沿著河道剛剛轉過一個彎,迎面就是遠處水中熊熊燃燒的畫舫映入眼簾。 漆黑的天幕之下,美輪美奐的畫舫如同一支熊熊的火把,明亮而又灼人眼目。 這樣的畫面入眼,不要說是段銘承又驚又怒,就連緊隨其后的歐陽都狠狠的抽了口冷氣,下意識的在距離尚遠的畫舫上拼命搜尋著人跡。 火光熾烈幾乎難以直視,歐陽看得眼睛都有幾分發酸,才終于在船尾處看到了隱約而又模糊的人影,歐陽不由自主的輕出口氣,隨后一顆心尚未回落,就再次懸了起來。 此刻他和靖王兩人坐騎疾馳,并不減速,隨著距離逐漸縮短,前方人群中此起彼伏的叫囂呼喝和污言穢語已經聽得一清二楚,畫舫被兩三只竹篙牢牢勾住了船舷的危急情況也已經歷歷在目,不要說是段銘承,就連歐陽心中都起了恚怒! ……他們家頭兒帶著他們為了并州水患一事奔波勞累,甚至還傷了好幾個弟兄,這些流民,焉敢如此大逆不道?! 歐陽心中都是如此,段銘承更是殺意大盛! 他和他的皇兄為了水患一事寢食難安,為的,不就是這些無辜的百姓? 可是現如今在他眼前的這些人,憑什么還敢說自己是大夏的子民?是無辜的百姓?! 唐刀既明墨色的刀身如同幽冥使者,頃刻之間已經收取了十幾條性命,他和歐陽兩人騎乘的駿馬是戰馬,面對人群絲毫不懼,任由騎手cao控,宛若一道摧枯拉朽的雷霆霹靂,所過之處濃稠咸腥的血腥味道迅速在細雨中彌散開來! 轉瞬之間,密集的人群中就是一片驚恐的哀嚎。 段銘承心急如火,既明出手必然染血,但比起收割暴民性命,他更急迫的目的是接近那艘起火的畫舫! 漆黑的雙瞳一瞬不瞬的緊盯著那如同火炬一般熊熊的船只,船尾處的人影偶爾因為火焰的暴卷而晃動模糊一下,段銘承的一顆心必定會跟著一縮,冰冷的水面上無處可逃,僅僅是片刻之間,船尾的身影已經不得不避到了船舷外側。 馬蹄縱然急促,但到底前方聚集的人群太過密集,馬兒接連沖撞開數名暴民之后終于也不得不慢了速度,段銘承冷眼估量了一下前方人群的面積,手中一提馬韁的同時,既明的刀背用力在馬兒臀部一記抽擊,伴隨著一聲長嘶,駿馬頓時人立而起,健壯的后腿猛然發力,迎著寒冷的夜風一躍而起,原本還尚自慶幸與那死神一般的玄衣人之間還有著距離的暴民根本來不及避讓,強壯有力的鐵蹄便已是當頭踏下! 過于密集的人群此刻乍然亂成一團,沒有受過訓練的烏合之眾們面對幾乎是從天而降的死亡使者,潰散也不過就是眨眼之間。 段銘承和歐陽兩人各自縱馬幾次沖殺之后,暴民已是潰不成軍,被馬蹄踐踏得伏地哀嚎的已經算是幸運,直面迎上兩人手中刀鋒的那些,已經連哀嚎的機會都沒有。更外圍的人群雖然尚未與騎手有所接觸,但僅僅是暴民群體中為了躲避馬蹄和刀鋒引起的推擠也已經是驚呼尖叫響做一片,不乏有在岸邊的人前方無路可逃,身后又有人奮力擁擠,下餃子一般落入了冰寒刺骨的河水當中。 段銘承心頭怒火中燒,出手半點不留情,堤岸上的混亂如同輻射一般迅速擴散到碼頭。 與河岸上還有方向可以逃竄不同,與堤岸相連的碼頭本就狹窄,有限的立足面積上擠滿了原本沖在最前面想要攔截畫舫的那些人,此刻人群后方的混亂早就讓這些興奮到面目猙獰的暴民們心驚膽戰,雨幕之中不時飛濺的猩紅更是如同一盆冰水也似,迅速而有效的冷卻了他們近乎瘋狂的頭腦,片刻之前這些人腦子里想的還是那畫舫上嬌滴滴的小娘子,如今已經被充斥心胸的恐懼完全替代。 驚慌失措中,原本搭住畫舫船舷的竹篙已是脫了手,沒有了岸邊的拖拽之力,熊熊燃燒的畫舫重新開始隨著水波向下游漂移。 “段大哥!” 岸上人群驟然混亂,驚呼哀嚎不絕于耳,畫舫上的紀清歌和裴元鴻兩人自然看在眼里,在那跨在馬背上瘦削挺拔的身影躍入眼簾的同時,紀清歌就不由自主的屏住了呼吸。 那一刻,紀清歌還以為自己看花了眼或是身在幻境。 她最后一次接到段銘承的私信不過就是兩天前,那上面還說等手頭事務處理妥當會盡快回轉,此時乍然出現在眼前,紀清歌怔了片刻,喜悅猝不及防的涌上心頭。 “段大哥——” 看著身旁少女驟然明亮的眼瞳和唇畔不自覺浮出的笑意,裴元鴻悄然屏住呼吸。 此刻船上的火勢已經蔓延到甲板,縱然紀清歌心頭迫切,但現在想從船尾再去到船頭已經是件不可能的事,眼看著畫舫重新向著下游漂移,與碼頭之間的距離開始漸漸拉遠,紀清歌心中不由發急,看了看已經化為一團烈焰的艙室,一咬牙就想往船頭沖。 她的舉動不僅僅嚇了裴元鴻一跳,就連河岸上始終目光不離她左右的段銘承和歐陽兩人都吃了一驚! “清歌!不可!” 猜出了她的意圖,段銘承一顆心驟然緊縮。 此時的段銘承并不知道紀清歌究竟想要做什么,如今她身處船尾,是在下風的位置,濃煙翻滾著撲面而來,根本開不了口,然而她心中卻異常焦急! 她想提醒段大哥小心行事,留意四周。 岸上,不僅僅有群集的流民。 同時還有人埋伏在暗處。 那些人手中,有著強弓勁|弩! 早在畫舫起火之前,她和裴元鴻就已經受到過一波箭矢的襲擊了,而那時,她原本以為暗中之人的目標是她或者是裴元鴻。 但此時此刻,紀清歌心中如同劃過了一道閃電!今日種種,從燕錦薇出手擄了紀文雪開始,一直到她踏入琉華院,再到她被一步步誘上畫舫,誘入了圈套,這一樁樁,一件件,目的根本不在她,也不在裴元鴻! 誘她上鉤的餌,是紀文雪,而她,則是誘靖王上鉤的餌! 那些人的目標是靖王! 是她的段大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