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95 章
時光如梭,一晃已是九月過完。 今年秋季雨水不斷,從中秋直到重陽,始終淅淅瀝瀝不見晴朗,才入十月,寒氣便已經逐漸漫了上來。 此時并州一帶秋汛決口的災情早就已經無人不曉,帝京近郊也開始出現逃難到此處的災民身影。 并州這一場水患危害極其嚴重,整整一季的糧食盡數淹沒在洪水之下,房屋田地,十不存一,僥幸逃得性命的災民無家可歸,為了活命,三三兩兩集結成群向著帝京一路乞討而來,畢竟并州距離京畿并不太過遙遠,與其逃往其他州縣,還不如來這天子腳下,多少還能企望能得些眷顧。 對于災民的出現,建帝段銘啟早就有所準備,提前就已經下旨處在并州和京畿之間的冀州州府盡力救濟,多少能減緩部分災民數量,勿使其繼續流離。又早早就令京兆尹和五城兵馬司在帝京城外搭起了粥棚,嚴守四處城門,不令災民沖擊京城,如此才終于將結群而來的流民擋在了城外。 然而即便如此,數量愈來愈龐大的流民也逐漸讓帝京百姓心中不安了起來。 流民聚集城外,天時又已漸冷,京兆尹和五城兵馬司的官員每日里忙得焦頭爛額,一則要給老幼婦孺施粥,二則將流民中身強力壯的民夫就地征集,搭建臨時的窩棚住所以備過冬,凡做工者按日領錢糧。 一來給流民找到了事做,顧上了溫飽,二來也立下了規矩,每日好生做工,不令流民四處作亂,有了朝廷盡力賑濟,這才總算是安撫住了民心。 流民也是百姓,若不是遭了水患無家可歸,有誰愿意背井離鄉乞討度日?只要口中有食身上有衣,忍過這一個寒冬,待到明年開春,故鄉水患平復,他們自然會回歸故土,重新務農,休養生息。 從天子到百官,心中都有這個認知,但前提是,要能平安度過今年的嚴冬。 城外聚集的流民已有近萬,如今就連帝京城內的百姓等閑都不敢出城閑逛,雖然朝廷在盡力救濟,但又有誰能保證流民之中就真的全是善人? 就連普通百姓心中都有如此的擔憂,而早就從靖王密函中得知了并州水患的來由和后續疑點的皇帝陛下更是不敢大意,負責京城治安的五城兵馬司繃緊了神經,戍衛京畿的西山大營也對這一批流民聚集的地帶嚴加戒備,為此,已經調任西山大營的安國公世子衛肅衡已經有半個多月沒著過家了。 世子夫人秦丹珠有些憂心忡忡,而紀清歌也同樣惦記著遠在并州的段銘承。 就如同每一次靖王出京后動向全無一樣,這一次也是直到后來并州水患的消息傳到了百官耳中,才有人猜測靖王是不是趕去了并州,而具體的消息直到朝廷緊急拍出的欽差抵達并州和靖王做了交接之后,也才終于確認。 而在那之后,靖王的身影就又一次消失在了眾人耳目之中。 就連紀清歌都不知道如今段銘承究竟身在何處,她只收到過兩次由天子遣宮人來傳遞的靖王私信,夾在密函中送抵御前,又被天子轉交,但其上也不過是簡單報了平安讓她無需掛懷罷了,至于他人在哪里,在做什么,有無危險,半個字都沒有提及。 越是不知道詳細,紀清歌心中就越是掛念,糾結多日,終于還是按捺不住,提筆寫了一封回信,里面細細的叮囑段銘承要注意安危,注意舊傷隱患,又叮嚀藥茶有無常備,細細碎碎寫完一看,竟然足足寫了兩頁紙。 紀清歌有些不好意思,又重新刪減了一遍,勉強濃縮到了一頁紙,再也刪無可刪了,這才候著又一次宮人來送平安信的時候,紅著臉遞了過去,請他代為層層轉交。 最終皇帝陛下拿到手的時候,神情微妙的瞪著那封好了口子的信封良久,最終還是按捺住了想要一閱的好奇心,而等這一封私人信箋終于隨著天子密諭抵達靖王手中的時候,時間已經是十月中旬。 段銘承此刻其實身在冀州,雖然并州水患導致當地死傷無數更是無處查對戶籍,但他手下飛羽衛到底不是無能之輩,過篩一樣細細的排查當中,很快就發現了集結的流民之中不少人的來歷身份都頗為可疑。 雖然口稱自己是遭了災的農人,但一個人的身份氣質到底不是光憑嘴說就能徹底改變的。 青壯男丁,孔武有力,下盤穩健,手上雖有老繭卻與農人不同,口音也顯得生硬,雖然混跡在災民當中,但看上去并無多少饑寒交迫的樣貌,與真正的災民之間涇渭分明。 近兩個月來,靖王帶著飛羽衛已經悄無聲息的圍捕了數十個這樣的小型隊伍。 而隨著飛羽衛的舉動,這些看似零散分布在災民隊伍中的小型團體似乎也開始覺察出不妙,從一開始被圍后裝作無辜冒充災民,已經開始甫一相遇便直接動手。 今日這一場,更是直接劫持了災民中的老弱當做人質,試圖籍由無辜者的性命與飛羽衛周旋。 這種情況不可謂不棘手,真正的災民哪里想得到自己身邊前一日還在訴說自家是如何遭了水患的鄉親竟會陡然翻臉,更不用說普通百姓本來也手無縛雞之力了,猝不及防之下就如同待宰的羔羊一般毫無還手之力,而一旦兇徒開始暴起傷人,災民更是四散而逃,一窩蜂的混亂之中往往就又會被歹人混跡其中逃出包圍。 這樣混亂的局面就連飛羽衛也是頗費了一番手腳,畢竟他們是飛羽衛,不是肆意濫殺的山賊匪寇,災民都是大夏的百姓,不到萬不得已,沒人想傷他們性命。 而就在他們終于抓到了兇徒,解救了人質之后,還要再苦口婆心的安撫災民。 光是要讓災民們相信不是朝廷要剿滅流民,就讓這些面對兇犯都毫不怯場的精英們焦頭爛額。 最終還是段銘承亮出了靖王的身份,這才終于安撫住了這一股嚇破了膽子的災民。 隨著并州水患后續影響的繼續擴大,災民陸續集結流動的范圍也已經漸漸遠離了并州周邊,段銘承已經在準備率飛羽衛回轉京師。 雖然因為洪水掩蓋了諸多蹤跡給調查帶來了極大困難,但長達兩個月的調查取證和抓捕卻也終究不是沒有收獲。 礦場雖然已經淹沒在濁浪之下,但當地衙門中的花名冊還在,礦場日常采買的記錄也并未丟失,核對的結果讓段銘承心中沉甸甸的—— ——僅那一處錫礦的礦場內,竟然就有著至少上千名勞工的身份是沒有被記錄在冊的。 雖然花名冊上登記了人數和姓名,但日常的采買物資數量卻騙不了人,最少有著千余人不存在登記的花名冊上。 一個礦口如此,三個加起來,足可以組成一支先鋒軍了! 如今河堤決口,洪水泛濫,這些人一夜之間去向不明,也難怪并州的知府會畏罪投繯。 紀清歌的私人信箋套在皇帝陛下的密函中一同送到的時候,段銘承剛剛處理完傷口。 他今日在率領飛羽衛連夜抓捕之后的回程路上遇到了埋伏,暗沉的雨幕之中破空而來的箭雨讓包括他在內的好幾名飛羽衛都受了傷,萬幸的是傷勢都不嚴重。 但,這卻代表隨著他和飛羽衛的頻頻出動,已經被幕后之人摸到了他的動向。 段銘承只是皮rou傷,一處肩膊,一處腰腹,傷勢本身并不嚴重,但箭矢上卻都有淬毒,好在兌組隨行的醫者醫術不凡,他們隨身的解毒藥劑也療效頗佳,這才及時拔除了毒血。 ……只是這冀州,也已經留不得了。 不僅僅是被人摸到了行蹤的緣故,如今并州和冀州兩處能夠截留的地方已經反復被他過了好幾遍網,已經網住的姑且不論,但沒有網住的,現在已經脫出了他撒網的范圍。 獵物已經遠遁,繼續逗留不過是將自己變為有心人的獵物罷了。 該回京了。 他這一趟雖然受洪水的局限,但真正查到手中的東西也已經足夠駭人聽聞。 偽裝成勞工隱藏在三處礦口的私兵數量不低于三千,如今這些人去向全無,即便是他過篩一樣搜捕之后,保守估計混入災民已經在往帝京進發的也最少要有兩千左右。 而這些人手中只怕還有著越洋而來威力強大的火|藥,以及偽造成朝廷制式的軍械,除此之外,恐怕尚有其他不為人知的東西。 這其中要查的東西太多了,他沒時間耽擱。 段銘承心中沉甸甸的,雖然疲憊,卻也只略合眼了個把時辰就起身,就著已經微明的天光,準備拆閱天子最新發到的密函。 甫一入手,便覺出里面紙張厚度不同以往,原本還以為是皇兄有什么緊要事情叮囑,拆開之后卻是里面另套著一封信箋,信封上雋秀流麗的簪花小楷只一眼就讓靖王殿下柔和了眉眼,連唇畔都是隱不住的笑意。 ……他的小姑娘第一次寫給他的親筆信。 段銘承承認他猶豫了一瞬才將這封私信放到了一旁,到底還是公務要緊。 ……也不知他這一走就是兩個月,她有沒有惱他…… 不過好在,他不日便也要動身返程了。 而就在與此同時的帝京城中,紀清歌也正皺著眉頭將一封精美的請柬擱到一旁。 燕錦薇在京郊別院中設賞菊宴,竟然會給她下帖子? 這可真是稀罕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