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94 章
靖王在并州冒雨連夜處理事務的同時,帝京也同樣籠罩在秋雨之中。 雖是雨夜,但在大長公主府中卻燈火輝煌,明明已經入夜宵禁,府內二門竟然大開,丫鬟小廝們在雨中跪了一地,而段熙敏和燕錦薇這一對原本親密無間的母女,正在雨中無言對峙。 素日里雍容華貴的大長公主,此刻連發髻都只是匆忙挽起的,夜深時分正在熟睡,還是珊瑚察覺了燕錦薇的舉動。 白日里燕錦薇獨自和陌生男人密談許久本來就已經讓珊瑚心中忐忑,礙于自己只是個丫鬟,并不敢置喙,結果誰知回了府之后,她家姑娘竟會在入夜之后偷偷命人打開府門和外人一路向內院搬運東西?! 這樣的舉動徹底嚇住了珊瑚,心中越想越是害怕,終于不管不顧的從燕錦薇身邊偷偷溜走,這才去敲開了段熙敏的院子報了信。 此刻珊瑚跪在地上,整個人在雨中瑟瑟發抖,垂著頭不敢去看燕錦薇那雙幾乎想要吃人的眼睛。 “錦薇……你!”段熙敏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看見的一切。 她從小就視若掌珠般的女兒,竟然背著她偕同外人在往府里偷偷搬運禁物! 這樣的舉動若是叫人察覺了,整個大長公主府,連同燕家一起,都將是萬劫不復! 她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燕錦薇自己撐著傘,脊背繃得筆直,神色冰冷的望著她的親生母親,臉上的神色連一絲波動都沒有。 她們母女二人無聲對峙,一旁的幾個身穿夜行衣的人卻不耐煩起來,其中一人閑閑的看了一時,冷聲道:“還搬不搬?燕姑娘,你若是后悔了……” “我不后悔!” “錦薇!”段熙敏氣得手都發抖,卻又不敢太過高聲,原本想上前去拉扯女兒回房,但迎著燕錦薇那如同看待仇寇一般的眼神,段熙敏一顆心冷得發顫,竟然邁不動腳,略鎮定了一時,轉頭望向那幾個黑衣人:“此事作罷,我不同意!馬上將這……” “繼續搬!”不待自己母親話音落地,燕錦薇冷冷的打斷了她。 段熙敏臉色鐵青,她再疼愛女兒,這也是關系自己身家性命的事,怒火攻心之下,抬手就想去抽她耳光。 燕錦薇雙唇抿成一線,卻不閃不避。 段熙敏這一掌,到底也還是沒能真的落到女兒臉上,在雨中凝了半晌,頹然的垂下手臂,話音也柔軟了下來:“錦薇,跟娘回房?!?/br> 燕錦薇看著自己娘親憤怒的抬手,又頹然的落下,眼中卻只浮起嘲諷的神色,回手從袖中摸出了一物,劈手就擲進了段熙敏的懷里。 烏光暗沉的令牌掉落在地,上面銘刻的一個裴字頓時讓段熙敏勃然色變! “錦薇你從何處——”一句未說完就頓住,段熙敏一轉頭,望向那幾名黑衣人的時候已是面帶瘋狂:“你們——你們怎么敢蠱惑本宮的女兒!” 為首的黑衣人勾了勾唇角并不接話,段熙敏氣得渾身發顫,正想揚聲呼喚侍衛,燕錦薇冷笑一聲開了口—— “娘為什么生氣?”芳華正貌的姑娘家音色不疾不徐,甚至還顯得頗為動聽,但出口的話音卻讓段熙敏如墜冰窖:“如果不是他們告訴我當年究竟發生了什么事,我都不曉得,原來是因為娘親的緣故,表哥才會那般厭惡于我!” “錦薇……”段熙敏望著自己自幼愛若珍寶的女兒如今那一絲溫度都沒有的怨毒目光,心頭無力的同時,還一陣陣的發冷。 “娘親,我都不知道,當年是娘親害死了舅舅?!毖噱\薇音色飄忽,姣好的面孔上冷白冷白的,暗夜之中宛若一抹幽魂。 “不是!錦薇,你莫要聽人信口雌黃!” “當年是娘親出賣了舅舅的動向和布局,所以舅舅才會重傷難愈留下沉疴?!毖噱\薇眼中淚水流了滿臉,表情卻是在笑:“難怪銘承表哥看到我的時候,目光總是冷的……” “錦薇……” “我……我喜歡了表哥那么多年,竟是至今才知道,原來娘親曾經做過這樣的事……” “……難怪表哥從來都不正眼看我……我……我還以為是我不夠好,是我有哪里不如人……” “錦薇!”心頭rou一樣的女兒站在雨中哭得泣不成聲,段熙敏心頭宛若刀割,自己不由也紅了眼眶:“我的錦薇是帝京最好的姑娘!他有眼無珠才會看不到你的好,錦薇,聽娘的話,舍了他,娘定給你說個天下無雙的如意郎君!” 段熙敏柔聲哄勸的一句話不說還好,話音剛落,燕錦薇卻驀然抬眼瞪了過來:“為什么娘不早說呢?” 段熙敏愣住。 燕錦薇在雨中邁近一步,竟是帶出了咄咄逼人的氣勢:“娘,你說你從小就疼我,卻就這樣眼睜睜看著我喜歡表哥,喜歡了這么多年,你……從來沒有告訴過我表哥永遠都不可能喜歡我!” “娘,你為什么不告訴我?!” “你就眼看著我癡心錯付?看著我喜歡上根本不可能會回頭看我一眼的表哥,看了這么多年!娘,你就是這樣疼我的么?” 段熙敏抖著唇不知該說什么,眼看著自己心尖子一般的女兒步步進逼,竟忍不住下意識的后退了一步。 她的驚慌失措看在燕錦薇眼中,讓這個年芳十六的女孩兒心底一片恨意摻雜著嘲諷翻騰不休,音色輕柔的問道:“娘,好看么?看著女兒像個傻子似得喜歡一個永遠不會娶我的人,好看么?” “娘沒有!錦薇,娘沒有!”段熙敏也終于落下淚來,哽咽道:“娘只是……只是……” ……她只是不知道該怎么啟齒罷了…… 當年之事本就是不可提及的秘辛,時隔多年,段熙敏只巴不得所有人都忘掉才好,又怎么會向自己女兒講述? 如今女兒當面質問,段熙敏一顆心全是苦的。 燕錦薇從小見過靖王之后就始終心心念念她的銘承表哥,她這個做娘的又怎會不知道?但彼時她卻并不曉得她這個侄子竟然會對當年之事一清二楚! 靖王是大夏皇朝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親王,手握實權,頗得天子信重,這樣的男兒若能娶了錦薇,她這個做娘的只有歡喜,又為什么要干涉女兒的一片癡心? 可……靖王竟然知曉當年之事! 明明……當時他還只是個孩子…… 段熙敏至今都還能記起段銘承當面揭穿此事時目中森寒的冷意。 可那個時候已經遲了……她掌珠一樣的女兒早就一顆心全撲在了她的表哥身上,段熙敏作為一個母親,怎么忍心親手去掐斷女兒的一片癡心?! 她當時也不過是想著……女兒畢竟也已經大了,不再是如兒時那般不知道理,得不到回應,自己便會漸漸移了心思,可……她沒想到燕錦薇竟會對她心生怨懟! “錦薇……娘不是……娘不知道……”段熙敏哽咽片刻,陡然捂住了臉:“是娘誤了你,你要怨就怨吧?!?/br> 燕錦薇看著自己娘親淚流滿面,只諷刺的笑了一聲:“我怨你,有用嗎?” 段熙敏怔住。 燕錦薇冷冷看了她一瞬,轉頭對那幾個黑衣人說道:“繼續搬,我院子里的假山里面有一處暗洞,可以……” “錦薇!”段熙敏尖聲道:“就算你恨娘,也不該,也不該……錦薇,這是殺頭的事!你不能……”段熙敏頓住話音,深吸口氣,重新放柔了音色:“錦薇,你要什么跟娘說,不能沾這些人?!?/br> 黑衣人極輕的嗤了一聲。 “我要什么?”燕錦薇姣好的面龐上陡然浮出了戾氣:“我要那個賤人去死!娘,你幫我嗎?” 女兒猙獰的面龐讓段熙敏驀然滯住,燕錦薇了然的露出一個冷笑,輕聲道:“娘你瞧,你幫不了我,但是這些人說能幫我——我說的可對?” 黑衣人頷首:“燕姑娘是爽快人,我們必不食言。至于大長公主殿下……”黑衣人易過容的臉上看不出太多表情,只能聽到他略帶嘲諷的聲線:“事到如今,殿下莫不是準備出首去告發自己女兒?” 段熙敏頹然的閉上眼,她知道一切都完了,她的錦薇涉世未深,被滿腔恨意沖昏了頭腦,叫這起子混賬給鉆了空子,竟然許下誘餌誘錦薇上鉤…… 這些混賬有一句話說到了點子上——她除非出首去告發自己女兒與亂黨暗中勾結圖謀不軌,否則她就注定逃不過他們的圈套。 這是她掌珠一般的女兒,親手幫著外人來給她下的圈套…… 眼看著段熙敏臉上浮起軟弱的神色,黑衣人呵了一聲:“殿下不必太過驚懼,我們只是暫借貴府暫存一些東西罷了,并不需要殿下您去動手殺人,無需做出這副神情?!?/br> 事到如今,段熙敏已經沒了退路,只能強撐著精神問道:“本宮能否知道,這其中存放的是何物?” “自然是要緊的物事?!焙谝氯嗽捯粢晦D:“更多的,殿下還是莫要過問了,除非……您想好了準備襄助咱們成事?” “住口!”段熙敏尖聲喝止,目光如刀,與那名為首的黑衣人對視片刻,終于咬牙道:“好,本宮不過問根底,但——只準暫存,其他一概事情,不準再牽扯錦薇!” “這是自然?!焙谝氯说挂菜?,本來要的就是長公主府這樣一個緊鄰皇宮的絕佳位置罷了,誰還能指望燕錦薇那一個女流去做什么不成?她就算想,他們還要斟酌呢。 黑衣人只有寥寥數名,運送的東西也不過就是兩個木板釘成的板條箱罷了,并沒有段熙敏想象中的兵器或是其他東西,看他們搬運時的起落動作,里面放的物事似乎也并不算沉重,段熙敏心中猜測了一時,這些人就已經手腳麻利的了了事。 燕錦薇的院子在大長公主府內獨占了一處頗寬敞的處所,里面假山流水,藤蘿花卉,無一不是精益求精美輪美奐,兩只箱子小心的藏在了假山中空的暗洞之內,機關一合,天衣無縫。 事務已畢,黑衣人卻并不離去,只看向一旁咬牙不語的段熙敏:“殿下最好不要試圖動什么手腳,我們的東西上都是有機關的,若是亂動了,倒霉的便是您和燕家,切記?!?/br> 段熙敏忍著心底一陣陣的寒意怒道:“你們還不走?!” “殿下——”黑衣人玩味的一笑:“今日之事乃是機密,最好還是少些人知道才好?!彼抗鈷哌^院中被母女二人之前一番對峙而驚動的仆婢下人,又看向了跪在地上的珊瑚,寒沁沁的露出一笑:“是殿下自己處置?還是……?” 段熙敏猛的頓住,珊瑚難以置信的抬眼看著自己主子。 “不——不——救救奴婢,奴婢絕不會到處亂說,殿下——殿下!姑娘,姑娘救我!救——” 珊瑚驚恐的哭叫戛然而止,燕錦薇冷漠木然的看著,一聲也未出,身后給她撐著傘的丫鬟手抖得連傘柄都快握不住。 黑衣人呵了一聲,就著雨水擦了擦手:“其他的……咱想著怕是殿下和姑娘的心腹,也就算了,如果事有不密,后果想必不用在下多說,那夜色已深,在下不打擾了,請殿下和燕姑娘好生歇息吧?!?/br> 一語說完,揚長而去,段熙敏身子晃了晃,扶著丫鬟抖個不停的手才站穩。 “珊瑚手腳不干凈,偷盜主子財物,已經就地打死了,來人,拖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