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殺
下一瞬間,車廂內就是一蓬血光飛濺而出,緊跟著,就是紅桃的又一聲尖叫! 一只耳朵掉落在馬車的廂板上,從傷口涌出的血液將鋪的厚而柔軟的地毯濺了個淋漓斑駁。 “你這——” 適才電光火石之間,紀清歌翻腕就削掉了‘老張頭’的一只耳朵,下一瞬短劍的劍鋒又穩穩的落回他脖頸處。 她持劍的手連一絲抖動都沒有,只淡淡的說了聲:“恩公要抓的人,自然是殺不得的?!?/br> “但是,不殺也有不殺的辦法?!?/br> “張叔,還是好好駕車吧?!?/br> ‘老張頭’一手死死捂著自己頭側不住往外冒血的傷處,臉上肌rou都在劇痛之下忍不住的在抽動,盯著紀清歌雙眼中的惡毒和恨意幾乎宛若實質。 但他卻仍不動身。 紀清歌沉吟一瞬,揚聲道:“紅桃,你可會駕車?” “不不不會!奴……奴婢不會!” 紅桃自事發起就如同只鵪鶉似得一直所在車廂角落一動都不敢動,此時聽見紀清歌問她話,幾乎嚇得變了音色。 紀清歌心中嘆氣——完全派不上用場。 那現在怎么辦? 她皺眉盯著‘老張頭’,‘老張頭’也惡狠狠的回瞪著她。 恩公要的人,她不能殺……何況這人有句話其實沒說錯——她確實沒殺過人。 與前世縱火燒死焦王氏和焦茂才不一樣,要她親手握著兇器去了結一個人的性命,她兩輩子加起來都沒干過。 可眼前這兇犯雖然傷在她手里,卻似乎仍是認定她不會下殺手一般,不論她如何逼迫,他都抵死不肯去駕車。 如果能逼得他去乖乖駕車控轅,留給她的將是他的后背,到時候她自己包括紅桃在內,危險都會大大降低,而她也能很輕松的從身后進行脅迫,但他似乎也是想到此處,竟是無論如何不肯動。 畢竟,她不能真殺了他。 紀清歌皺眉一瞬,望著‘老張頭’兇神惡煞般的神色,輕出口氣—— 罷了,既然他不肯,她也沒辦法,那就等著好了! 等恩公發現不對,帶人趕到便是了。 她只要在這期間,牢牢的盯住這個兇犯便好,他總不可能在她利劍之下還圖謀不軌吧? 段銘承此時此刻,確實已經發現了不對。 隨著被飛羽衛密令緊急召回的人陸續趕到府衙,那名府兵結結巴巴的講述也終于落幕。 段銘承一刻都沒耽擱,親自帶著人去了府衙后面的馬廄和后罩房。 還沒走到馬廄邊上就是一股子難聞的氣味兒傳來,甚至不用人進到馬廄探頭去看也能知道,這地方最起碼好幾日沒人清掃過了。 而再當他親手推開馬夫居住的那一間小小的后罩房的房門,腐臭氣息頓時撲面而來! 望著那具從床底下拖出來的已經開始腐爛的尸體,飛羽衛所有人都噤若寒蟬。 太丟人了! 他們找破了頭的冉廣浩竟然就這般明目張膽的藏匿在了他們眼皮子底下! 然后他們竟然還沒有一個人留意到! 這往輕了說是大意了,往重了說完全就是失察之罪! 沒有一個人能想到冉廣浩就藏匿在這府衙之內,而他們所有人都還在奔命似得在全城搜捕! 這事如果傳出去,他們飛羽衛的名聲都要墮盡了! 段銘承自己也是面色陰沉,眼光掃過那一個個羞愧得頭都不敢抬的屬下們,到底還是沒有多言…… ……連他自己都忽略了的細節,一味怪罪手下有什么用? 只冷聲道:“回京之后本王與你們一同領罰?!?/br> “大人……”“頭兒?!?/br> 段銘承就如同沒聽見一般接下去道:“現在,搜遍全城,給本王搜出那輛馬車!” 在他話語尾音的最后一個字出口的同時,眼前原本一個個垂手而立的飛羽衛們就各自一縱身沒了蹤影。 段銘承長長的吐出一口胸中的濁氣……他居然大意了! 這座府衙連通鄧志良的私宅,原本都是在抓捕了鄧志良之后就有仔細搜過一遍的,除了從兩地各自起出的贓銀之外,兩邊的仆從下人各自也是一個個的對過花名冊,核驗無誤的。 之后一系列事端過后,他……竟就真的忘了再重新核驗一遍! 轉瞬之間,段銘承已是想明白了這其中的枝節細末。 冉廣浩既然與鄧志良彼此勾結,他對這府衙必定也往來不止一次,對這里熟悉布局,熟悉人,很正常。 就在所有人都以為他逃逸藏匿在城中某處的時候,冉廣浩卻根本沒有走遠! 那陣子飛羽衛因為人手不足,各自都是忙得恨不得一個人劈成兩半,在府衙的時間極少,除非是回來匯報,或實在疲憊不堪在府兵輪值的班房略作休息……那段時間,整座白海城警戒嚴密,這處府衙反而成了最松懈的地方。 想來冉廣浩就是趁了那個時機,悄然殺了一個根本不會被使喚到的老馬夫,直接喬裝頂替了他! 而這一處馬棚和馬夫住的后罩房,就成了整座府衙中最無人理會之處! 他們忙著搜城,根本不可能會用到馬車,就連府兵都忙得無暇理會這一個老馬夫,再加上那馬夫活著的時候也是都知道他性情孤僻,竟就真的無一人有察覺不對! 段銘承心中一邊想著來龍去脈,一邊快馬加鞭的一路疾馳到紀清歌曾經落腳的那處客棧。 但得到的回復是那姑娘確是乘車而來,卻已經是好好的取走了行李,又乘車而去了。 可他一路趕來,沿路卻并未發現那輛馬車的蹤跡。 ——她去了哪里? 段銘承心急如焚,一抖韁,馬兒再次撒開四蹄疾奔了起來。 對于找到那輛馬車,段銘承并不如何擔心,偌大一輛馬車,在如今全城警戒根本沒有行人的大街小巷里目標實在太過顯眼,被飛羽衛們找到不過是時間的問題。 但,他卻止不住自己微微的心慌! 這段時間里她若是發生什么事的話…… 他們一行能從那地庫之中活著出來,應該是出乎了冉廣浩意料的,畢竟……在彼時那樣的情況下,他們本來沒有機會逃出生天才對! 如果那些火|藥當時真的有被引爆,他們早就葬身地底了! 他們能出地庫,并且帶回了杜修,這一點應該是連冉廣浩都沒有想到的,到時候即便還有未進入地庫的幸存者會搜查或封城,卻也最多幾日就會被水師之人前來強行破城搶人。 冉廣浩只要等過兩三日,他就可以大搖大擺的踏出白?;剞D南洋水師。 但在他的估算之中,他漏掉了一個紀清歌。 她讓他們免于一劫,也救了杜修一命,而今杜修返回大營,拖住了水師三萬兵卒,也拖住了開城的時間! 白海氣候炎熱潮濕,死掉的馬夫,盡管被棉被裹了好幾層,也依然是開始腐爛發臭。 即便今日紀清歌不去使用車馬,那一處后罩房內散發出的尸臭味道遲早也會被他們察覺! 區區一個馬廄,再是骯臟不堪,那味道也是遮掩不住高度腐爛的尸體的! 冉廣浩能夠安心躲藏的日子在隨著尸體不斷的腐敗而一天天減少。 那么……面對此局,他可有了應對之策? 段銘承試著將自己代入冉廣浩的角色,一頭落入了陷阱找不到出路的困獸,又時間緊迫,到底該如何籌謀才能脫困? 幾番思量之后,段銘承只得出了一個讓自己都幾分心驚的判斷—— 除非這座白海城還有著不為人知的隱秘路徑可以出城,否則……就只剩了一條路—— 強行沖出去! 以一己之力,強行沖破城門,奪路而去! 不管此舉是否兇險萬分,若是能有人質在手的話,都不啻于是大大增加了可行性。 段銘承只覺得心跳都漏了一拍,此時他已經無暇去思考冉廣浩強沖城門的成功幾率到底有幾成,他滿心滿眼都只剩了腦海中那個即便是嚇到變色也依然毫不退縮的姑娘。 若是她有個萬一…… 他該如何向衛家交代? 他……又該如何向自己交代? 正心思煩亂間,耳畔突然傳來一道響徹了半空的鳴鏑之聲,段銘承心頭猛然一振,用力一勒韁繩,將胯|下馬兒勒得人立而起,不等馬兒前蹄落地直接就是一鞭子,一人一馬如同一道離弦之箭,向著鳴鏑方向疾馳而去! 找到了! 這一聲鳴鏑之音,也聽得紀清歌精神一振。 她和‘老張頭’在車內對峙已經兩刻鐘左右,兩人都是繃緊了心神,紀清歌心內很清楚,只要她出現哪怕極細微的失誤,此刻的形勢都會立即逆轉。 這個車夫身形魁梧強壯,車廂內空間又有限,若真讓對手抓到機會反攻的話,她完全沒機會和他在車廂內比拼什么身法敏捷! 對方的氣力肯定不是她能抗衡的,屆時等著她的就是必敗無疑! 此時鳴鏑入耳,紀清歌終于微微松了口氣。 飛羽衛們絕非普通捕快差役可比,既然已然發現了她們的行蹤,那么趕到此處想來也就是片刻間的事。 馬車此刻依然在向前行進,而面前的‘老張頭’面色早已陰狠至極,一雙冰凌般的雙眼一時掃過紀清歌的面龐,一時又掃過她手中的短劍。 紀清歌下意識的瞇起了眼瞳——再堅持一刻! 不,半刻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