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節
今日例外,他在嫡母的花廳被晾了大半半個時辰,陳氏派人過來說一聲退下,他就順勢離開。 時間來不及,他準備在外面的小攤買個饅頭墊墊。 曾湖庭帶著昨天的功課匆匆離開,族學是早年祖父主力修建,為了后進子弟能繼續上進,花費的錢財也極少,不然還輪不上曾湖庭去上學。 趕路過去需要兩炷香時間,雖辰時三刻上課,能獲得讀書機會都不愿意浪費每一刻光陰。 他在鄉間小路上快步行走,路過大片荒蕪的土地,現在是冬天農閑,地頭只有拾柴火的閑漢,看到他紛紛招呼著,大少爺。 人名和臉對不上號,曾湖庭一一點點。望著他離開的背影,閑漢里頭穿著棉布袍子的問,“這是誰???我瞧著眼熟?!?/br> “這不是榮大哥的大兒子嗎!小娘養的那個?!闭f話的人擠眉弄眼,感嘆著,“榮大哥就算搬回鄉里也跟咱們這些泥腿子不一樣,養了好幾個小妾,想睡哪個誰哪個?!彼冻銎G羨的表情,“趕明我發達了,也弄上一小妾在屋里養著,不讓出門,養的白白胖胖?!?/br> “對了,光大哥,你問這個干什么?” 穿棉布袍子的是曾宣光,按照族譜來算,跟曾湖庭的父親曾宣榮是堂兄弟,他家境也算不錯,才能穿的起棉袍,此刻若有所思,“沒見過這孩子,隨便問問?!?/br> 曾湖庭還不知道被人背后議論,掐著點兒到族學門口時,還有兩刻鐘,他掏出銅板,在門口的鋪子買了饅頭。 這家饅頭鋪開了五六年,靠著族學和過往的人流,生意勉強還能維持下去,但最近對門又新開一家鋪子專做燒餅,價格還跟饅頭一樣,已經壓的饅頭鋪快要做不下去。 曾湖庭買完饅頭才想起這事,他常年買饅頭,身體慣性讓他走到這里,掏錢拿饅頭,行云流水般。 老板娘一看見熟客,揚起笑,“小哥嘗嘗,咱店換了新師傅,不知道手藝吃不吃得慣?” 天底下饅頭都是一個味,哪有什么區別?曾湖庭咬了一口,驚訝的發現,還真不一樣?,F在的發酵技術并不好,饅頭全靠師傅的手勁,面揉的勁道,饅頭味道就好。 手里的饅頭已經被揉開了,發酵粉也恰到好處,松軟又有嚼勁,帶著微微的麥香氣,吃在嘴里也不發酸,手藝好了不止一點。 他微微驚訝,然后點頭,照實說了自己的感受。 老板娘喜笑顏開,指著內間在揉面的身影說,這都是新師傅的手藝好。 曾湖庭透過麥草簾,看到跟他個頭差不多的人正在揉面,一下又一下。揉面可是氣力活,能吃這個苦頭的,都不是一般人。 三兩口吃完饅頭,曾湖庭拍拍手,邁進族學的門。 族學建在鎮上邊緣,三進的大院子,第一進迎面就是影壁,提了幾個遒勁大字,書山有路勤為徑,學海無涯苦作舟。第二進院子就是學生平時讀書的地方,兩側的房間,一邊有十五個學生。分為甲班和乙班。第三進院子則是快要去參加科舉的學生突擊所在,負責教導的三位先生也住在第三進院子。 曾湖庭走進甲班,剛放下功課,就聽到陰陽怪氣的聲音,“喲,婷婷來了!” 他名氣帶一個“庭”字,但顯然此婷非彼庭。 這種給同學起外號的風氣,活脫脫的幼稚小學雞,曾湖庭還沒說話,同桌先湊了過來,“你別搭理他,他就是嘴賤!”然后也揚起聲音,“周其正,這兒是哪里你先看看清楚,你一個外人說話前先過過腦子!” 小學雞周其正繼續當老陰陽人,“什么地方?這里不是學堂?我交了束脩進來的,再說了,我喊曾湖庭名字又怎么了?名字不是拿來讓人叫的?” “名字就是拿來讓人叫的,琦琦說的很對,是吧琦琦?”曾湖庭煞有介事的點頭。 其余的十來個同學哄堂大笑,拍著桌子大聲喊,“琦琦說的對!是吧琦琦!”周其正臉漲的通紅,“曾湖庭你什么意思?!” 曾湖庭特別驚詫的點頭,“我知道琦琦同學平日功課不好,想問我又不好意思,只能多叫我名字,我這不是答應你了嗎?是吧琦琦?” “我不跟你計較!”周其正大聲對著同桌說,“先生馬上就要來了,功課做完了嗎!” “早就寫完了琦琦!”有人壓著嗓子回答,又是一陣哄笑。 同桌在書桌的遮擋下給曾湖庭豎大拇指,“你早該這樣了!周其正張揚個什么勁!這里可是曾氏的族學!”他跟曾湖庭也是同輩的兄弟,按照排行取名曾濟庭。周其正不知道是多遠的遠方親戚,交了幾個臭錢就在族學里耀武揚威,他早看不慣,現在終于栽了跟頭。 “他也是給了束脩的啊?!痹グ矒崴?,“不說了,昨天的功課做了嗎?” “早做了,”曾濟庭拿出一疊的紙,“我也怕挨先生手板啊?!必撠熃虒麄兊臏壬鷺O其嚴厲,功課沒做完就是一頓手板心,吃了幾回虧,曾濟庭就是熬夜不睡也會先做完功課。 畢竟湯先生的態度是做的不好也比不做強。 正說著,嚴厲的湯先生背著手,從正門進了課堂,站在講臺敲了敲桌面,“開始上課了?!?/br> 作者有話要說: 突然發現,我的男主都沒個好爹,不是掛了就是極品(貶義)。 也許哪天我該搞一搞穿越之后我擁有了八個極品好爹? 第3章 湯先生年近三十,額間有一道嚴肅的皺紋??贾行悴胖笤贌o寸進,又早就安家立業,只能先給自己找個糊口工作,但湯先生并沒有放棄上進的想法,仍然每年應試。 考中舉人就有做官資格,湯先生就是臨門一腳。 他在十來個學生里繞來檢查早讀,食指彎曲在曾湖庭的桌面一敲,“跟我出來?!?/br> 隔壁曾濟庭擠眉弄眼,換成他被先生叫了,先嚇出一身汗,而曾湖庭不同,他成績一向不錯,先生只有夸的份兒。 果然,湯先生緊繃的臉露出微微松動,“上次月考,你又得了第一?!蹦甑椎脑驴家彩悄昕?,快放年假,也是總結一年的辛勞。 “全是先生教導的好?!痹ス硇卸Y,感謝平時湯先生的細心教導。 “你要是個蠢的,我想教都沒辦法?!睖壬毖圆恢M。 “先生費心?!痹ッ亲?,這話他沒法接,自來古人都認為謙遜是美德,這種夸自己的話他怎么接都有問題。 好在湯先生不是來商業互吹的,他想拿去懷里的月考成績,想了想又停下。 月考成績按說都是由學生自己帶回家,他也聽說學生家里的事,準備等閉館后自己帶給學生家長,再隱晦的夸獎幾句,務必要讓對方重視。 畢竟曾湖庭已經十二歲,火候雖然欠缺了點,下場一試也并非不可。要是因為家里的污糟事影響成績,得不償失嗎! 想明白這點,湯先生放好成績,調整表情,“進去溫書罷?!?/br> 曾湖庭還不知道先生決定家訪,頗有幾分摸不著頭腦,就這?但他沒說什么,再次行禮回座位,拿出翻了千萬次的《論語》。書角已經被翻的微微卷曲,伸出手指也撫不平。曾湖庭突然露出淡淡的笑意。 他前世沒去過學校,領到教材之后讓家庭教師上門,期末再去考試,很少跟同學們接觸,同樣,同學也不太敢跟他搭話。直到有一次他前排的同學掉了課本,正巧在他腳邊,他就撿了起來。 跟他保存完好的課本不同,同學的課本包著一層厚厚的硬紙,寫著科目和姓名,字體不太像同學的,他好奇問了幾句,原來是同學的父母裁切了舊掛歷紙,親手包的。 回家之后他第一次提出要求,想要父母給他包書皮,家里哪能找到舊掛歷這種東西?最后還是廚房的梅姨回家一趟,找出一堆舊掛歷。 那天晚上,母親用美工刀裁切,父親笨拙折疊舊紙,梅姨笑吟吟出主意要包出個葉子花樣來,成了他永不褪色的回憶。 所以,這具軀體父親的漠視,嫡母的敵視,生母的冷淡并沒有什么影響,他早就是個成年人,沒有在父母懷里撒嬌的愛好。 曾濟庭看著他翻書翻著翻著就笑起來,抖了抖,不愧是學霸,看著書都這么開心。 族學的甲班進度快一些,學生年齡相差不大,童生試的考試內容四書五經,詩賦,策論都學的差不多,已經有人報名開春的考試。 報名期限還有些日子,曾湖庭并沒有決定報考,他自覺把握不大,想等明年考試。 而另外一邊,在田地地頭溜達了三圈,曾宣光終于進了曾家的大宅。一水的青磚黑瓦,還是五進,曾宣光咂舌,真是瘦死的駱駝比馬大。也難怪曾家被貶官了,他老爹還催促他來走一趟。 曾湖庭祖父這一枝是旁支,早年發達就遷去京城,曾宣光這邊才是正宗,曾宣光更是剛剛接下來族長之位。 但族長的名頭并沒有銀子硬氣,遇到事情還是得知會一聲。 曾宣光通報名字,一路被引到外院的書房,他看著收拾的干干凈凈的書房,壁上的字畫,暗贊一聲。他看不出好壞,只曉得墻壁上掛滿了,那就是有錢的標志! 殊不知這墻壁上全是曾宣榮找來裝門面的,倒有一半都是贗品,剩下的就是曾宣榮自個畫的。 這等天氣,上頭又沒人催著上進,曾宣榮在被窩里睡的天昏地暗,聽到通報才從溫香軟玉里起身,匆匆穿鞋,“光大哥找我什么事兒?” “光老爺沒說,就講是族里的大事?!毙P給他利索穿上大衣,“大老爺快去一趟吧?!?/br> “也是,不是大事這種天氣誰愛出門?”曾宣榮裹上大衣,“走,會會光大爺去?!?/br> 曾宣光等到曾宣榮出現,趕緊先站起來,“榮兄弟,打攪了?!?/br> “光大哥客氣?!?/br> 等小廝一走,曾宣光看出主人家隱藏的不耐,開門見山:“榮兄弟,我是無事不登三寶殿啊,我是為了族里一樁事情來的?!?/br> “你知道住在大溪山邊的豐年兄弟吧?” 曾宣榮點點頭,知道,不就是曾豐年嗎? “豐年兄弟在家結草廬守孝滿三年,跟咱們關系雖然遠了點,但沒出五服,他也歲數大了,四十出頭的人了,”曾宣光欷歔不已,“他想在族里找個孩子,過繼到名下,日后也好有個摔盆的?!?/br> “這是好事??!”曾宣榮點頭,“豐年兄弟既然找上光大哥,就說明信任你,也沒有跟咱們曾家離心的意思,好好選個,咱家的孩子都是好的?!?/br> 說到離心,這里面還有一樁舊事,曾豐年的祖母是個獨苗閨女,當年招贅上門繼承自己家里的姓氏,曾豐年從了母姓,從血緣上講外了一層。這也是為什么他沒有從了族里排行的原因。 “問題就是出在這里啊,”曾宣光一拍大腿,“到底選誰好???我心里沒數?!币f人選,族里還真有好幾個,畢竟曾氏一族在此地繁衍上百年,旁支數不勝數,誰家還沒幾個孩子了?而窮的吃不上飯的也不少,過繼出去雖然不能再認親生父母,總歸是個出路,而且曾豐年好歹也是個小官??!總有點藏家銀子,以后就是吃喝不愁了。 所有選誰家的不選誰家的,都要鬧起來,曾宣光閉緊了嘴巴,生怕消息走漏了,他們家的門檻就要被踩破。 作者有話要說: 球球了,留言送紅包啊各位! 第4章 “豐年兄弟家里只剩他一人,他是母親過世回家丁憂,假假還是個官呢,我過繼誰都不好辦?!痹獬畎?,這種事情辦不好兩頭得罪人。 “豐年兄弟是丁憂回來的?”曾宣榮心頭一動,想到了什么。 曾宣光點頭,“什么官我也不懂,不過,豐年兄弟以后想要起復,難了吧?”這些都是他從曾豐年的只言片語猜到的,本來嘛,歲數不小官位小,住在草廬里也不像有銀子打點,等著起復的官員那么多,估計他剩下的日子就是當個教書先生,糊口度日。 曾宣榮想到自己的父親,自從貶官后,銀子流水似的花出去,賣了鋪子賣了田莊,一點動靜都沒有,可見起復多么的難! 這些銀子留著給他吃喝多好!總不至于現在還要看那婆娘的臉色!曾宣榮想到這里,臉黑咬牙。 曾宣光不知道為什么他突然臉黑,繼續說,“榮兄弟給我出個主意,到底過繼誰好?”或者不說過繼誰,總要把曾豐年和族人兩頭擺平啊。 曾宣榮眼珠一轉,出了個主意,“要不,你把所有合適的人選整理整理,直接交給豐年兄弟,讓他自己選?” “這,不太好嗎?”沒見過這么做事的???!曾宣光很為難。 “這有什么不好的?豐年兄弟選的是自己的孩子,總要他滿意嘛!而且這事做的保密點,沒第四個人知道,等族人們發現就木已成舟,是豐年兄弟自己看中了,誰也說不出二話來?!痹麡s攤手,“要問我,我就只有這么個主意?!?/br> “那我回去想想罷?!痹鈦碚胰擞懼饕?,指望以后萬一出事曾宣榮能站出來說句話,目的達到,他就告辭回家。 說了這么會子話,熱茶早變涼,曾宣榮喝了一口殘茶,從口腔一路冷到胃里,他抖了抖,趕著回屋烤炭火。 真受罪!他小聲嘀咕。 曾宣榮還有一兄弟,兩兄弟早已分家,不過沒錢買新宅子,合住五進院子,曾宣榮占了位置更好的東院,兄弟擠在西院。 東院又分成兩半,一半是嫡妻陳氏帶著兩個女兒住,一邊是曾宣榮自己跟幾個小妾住。如非必要,曾宣榮很少去右邊。 鄉下宅基地便宜,所幸當初修的大,兩邊有足夠的距離。 右邊的院子,雖沒有地龍,火盆燒的旺,室內溫暖如春,陳氏躺在窗戶根下,身上裹著厚厚的棉被,光線透過油紙照進來,亮堂堂的,陳氏的心里比窗戶還亮堂。 等了十五年??!終于有得償所愿的一天。就是不點炭盆,陳氏心頭也是暖烘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