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五十九行至山水朝見君
不到半刻鐘時間,興沖沖來行污穢事的急色叛軍,躺在地上,身形半裸,而沐扶蒼也褪下寬袍長裙,套進剛捋下來的短褐,再把從叛軍身上搜出的小刀握在手里。 柳璇第一次看見男人的裸體,也第一次看見當著外人面坦然更衣的姑娘,粗糙的皮膚、雪白的脊背……她仿佛沾染了嘔吐物、泥溝里的菜葉、長了三十二條腿的蜘蛛,總之不是人體,而是什么污濁的,奇異的東西,心里煩厭欲嘔,可沐扶蒼的兩次狠辣手段震懾住了她,恐懼感壓倒了嘔吐欲望,只在喉嚨里一陣亂響。 沐扶蒼把叛軍拖到門扇后面,使外頭的人不會第一眼發現他,接著手一扭,折斷了他的脖子。 這可能最多拖延幾息的時間,但也值得沐扶蒼順手一做。 沐扶蒼裁下舊衣裙做蒙面,又挽起過長的袖口,她骨架不若一般女子窄小,勉強把男裝撐起,“比我的裙子方便,回京后要仿異族的窄袖長褲做幾身,騎馬時穿戴?!笔帐案蓛袅?,沐扶蒼跨出門,回頭沖柳璇勾勾手。 柳璇雙腿違背了她心里的不情愿,身不由己的跟了出去,磕磕巴巴地向正關門鎖的沐扶蒼道:“我……然后,跑,跑不動……” 沐扶蒼拿小刀把柳璇的衣角削下來一截,塞給她:“咬著?!?/br> 柳璇莫名其妙,懼于沐扶蒼的歹毒,依言把布料塞進嘴里。 沐扶蒼滿意道:“對,你盡量不要慘叫,實在嚇厲害了就咬著布?!?/br> 柳璇臉一下漲紅,卻不敢說什么,含著布亦步亦趨地跟著沐扶蒼來到屋子后院。 后院棚子里系著四匹馬,三匹黃馬對沐扶蒼和柳璇毫不理睬,載了她們兩天的黑馬,倒是轉過頭,鼻孔朝她們噴了口氣。 沐扶蒼拿小刀削壞黃馬的馬鞍,摸摸黑馬馬頭,躡手躡腳解下它的韁繩,又叫柳璇拿著掛在草棚柱子上的一卷麻繩,悄悄牽馬離開。 這時天上才泛起一點銀灰色,蟲子鳴叫半宿也乏了,整個院子里安靜靜的,顯得馬蹄踩在微硬泥地上的聲音響亮的驚天動地,柳璇感覺自己的心臟簡直要被馬蹄聲給碾碎了。 “啊,柵欄的門居然沒鎖?!毙液貌挥迷谇随i上耗費時間,沐扶蒼覺得自己連月來的霉運總算消停了一下,開始有否極泰來的苗頭。 推開半掩的柵欄門,沐扶蒼繼續走了一段路,估摸馬蹄聲傳到院子不會特別洪亮了,才對柳璇道:“上馬!” 柳璇不甚心虛地道:“我只會坐馬車?!?/br> 沐扶蒼預料過柳璇不善騎術,所以牽出一匹,打算與她同乘,沒想到柳璇是一點也沒騎過馬,連上馬也不會,要柳璇抬腿,她在下面托一把,柳璇扭扭捏捏又不愿抬高腿,以免露出粗鄙之相。 “我,不行呀……”這兩天她已經做出了太多丟人之事,現在要把大腿根部露出來,實在不堪羞恥,再也忍受不了。 沐扶蒼“嗯”了一聲,不再浪費時間,把柳璇抱起,扛麻袋一樣往馬背上一扔,接著飛身上馬,拉著韁繩向記憶中的路線狂奔而去。 “唉?你是誰,要干嘛?”吃壞肚子跑到草叢里解手的叛軍提著褲子,向擦身而過的馬上人大喝道。 “快跑!”沐扶蒼壓低聲音,急促地回道。 叛軍被沐扶蒼的回答弄得一愣:“跑?跑哪去?” “奇怪,這人打哪冒出來的,衣服和馬怎么有點眼熟?” “馬背上扛著的女人好像也有點熟?” 叛軍系好褲帶,看著二人一馬遠去的背影:“女人有點像京城那個大美女??!呦,不對!” 叛軍連忙拔腿跑回院子,沖到關人的小屋跟前:“還好,門鎖著哩?!?/br> 他賤笑著趴在小窗戶朝里張望:“她們睡覺脫不脫衣服啊,大奶子……啊啊??!人呢???” “快起來!不好了!倆娘們給人劫走了!” 美夢中的叛軍,被尖叫聲驚起,留著口水痕跡沖出房門。老大當先幾腳踹開牢房。房里乍一看空蕩蕩。 “守夜的人是小王!,他去哪了?”二哥急道。 “我剛剛在外面,看一個蒙面的人馱著姓柳的跑了!不過他穿著小王的衣服,長得不像小王?!?/br> 二哥聽見“馱著”,慌忙跑到馬棚里。 馬棚里只剩三匹無精打采的黃馬。 “騎我們的馬,搶我們的人,吃了熊心豹子膽!兄弟們,走,砍了龜孫子!” 大哥氣壯山河地吼完,與另兩名叛軍利索上馬,然后利索地從馬背上摔下來。 二哥撿起裂成兩半的馬鞍:“他奶奶的!下黑手!” 沒馬鞍就沒馬鞍吧,老大帶著兩個善于追蹤查跡的叛軍呲牙咧嘴地騎在光禿禿的馬背,不顧蛋碎的危險,朝劫人狂徒逃跑的方向追去。 “這里,這個方向!”一口氣跑出去十幾里路,老大遠遠看見一匹黑馬停在路邊喘氣。 “奇怪,人呢?” 一個叛軍跳下馬背,叉著腿走到黑馬旁邊,拍下馬屁股,又俯身觀察蹄印,驚呼道:“我們上當了!他們不是騎馬過來的,這是空馬!” “該死!快快回去問老二,我們要怎么辦!” 沐扶蒼騎到一條小岔路,就翻下馬,把柳璇架下來,道聲“得罪”,往馬屁股上一扎,馬鳴叫一聲,撒腿兒狂奔。 柳璇拿開塞口布,踉蹌地跑到旁邊樹下,捂著肚子一陣狂吐。她半天沒吃東西,只嘔出一點渣滓清水。 虐待了京城第一美女、柳府大小姐的沐扶蒼一點愧疚也沒有,反而有點遺憾地責怪柳璇:“你不應該吐在這么明顯的地方?!?/br> 柳璇“哇“地一聲大哭起來,不敢當著沐扶蒼罵出聲,心里用她能想到的那幾個形容賤民的詞匯翻來覆去地問候沐家祖墳。 沐扶蒼用一根木棍在前面開路,不停敲打前面的草地樹林,以防毒蛇突襲:“跟上?!?/br> 柳璇真的不想再隨著這個粗鄙庸俗,一點不知何為風儀高貴的女人一起逃生,奈何她更不敢一個人停留在陰森森的樹林里,獨自面對劫匪,只能哭哭啼啼地跟在沐扶蒼身后。 沐扶蒼便走便留心四周,拾到幾條大小適宜的木材,揮舞小刀刷成木條,再拿繩子將它們捆成一排。 柳璇冷眼看著沐扶蒼行動,嘟著嘴站一旁暗自賭氣,沒想到沐扶蒼把木排一頭塞在自己手里:“哎呀,有木刺,扎到我了!” 沐扶蒼簡單道:“看見前面的河流了嗎,攥緊它,我們跳到河里,順水漂流?!?/br> 柳璇有一次張大了嘴:“什,什么?順水飄?” “你不會游泳也沒關系,木浮于水,這條是河又不是大江,只要攥緊木排,淹不死?!?/br> 柳璇看著湍急的河流,真情愿死在劫匪手里:“我,我可以走路嗎?” 沐扶蒼不由分說,把柳璇拽進河水里,在水聲和柳璇的慘叫聲中大聲回復道:“不行,我們要去承城,路途太遠,走路的話我們可能堅持不到就被劫匪攔截了!即使僥幸逃脫追捕,在山林間遇見野獸或是樵夫山民,對我們來說也是危險!必須在天亮時抵達承城,尋求官府保護,叫當地官員送我們回京城!” 柳璇閉著眼睛,手緊緊扒著木條,腳下一陣亂撲騰,沐扶蒼喊道:“放松,不要亂動,節省體力?!?/br> 不用沐扶蒼交待,一路備受驚嚇,又不曾好好休息的柳璇已經停下動作,哭聲道:“我身上酸了!唉,唉,我要抓不住了!” 沐扶蒼咬緊牙,一只手松開木排,吃力地向前一伸,捉住柳璇細細的手腕,免得她與木排分離。 柳璇又叫道:“你弄疼我了!” 沐扶蒼沒有搭理她,柳璇低低抽泣道:“等我爹爹來了,你……嚶嚶嚶,快來人救我呀!” 她是美貌的,出身尊貴的京城小姐,遇到危險時,應該有大把英俊兒郎從天而降搭救她呀……不,以她的風姿家世,明明連危險都不應該碰到! 都怪沐扶蒼這個災星! 一定是沐扶蒼不守婦道,惹來蒼天懲罰,連累自己! 沐扶蒼盡心盡力的逃生,她畢竟不是紫山小辟,武功高強,行到此時,即使兩年來長了很多氣力,身上也疲乏不已,因為用力割削木片而皸裂的虎口在河水中一陣陣地發痛,全靠骨子里天生的堅韌撐著自己負擔兩個人的重量。 拐過一道彎,河水漸漸平緩下來,一點馬蹄聲從岸邊傳來。 “是叛軍追來了嗎?” 沐扶蒼用有些發花的眼睛極力望去,看見一匹青驄馬,馬上的人挺拔如松,正追隨她們奔跑。 似曾相識。 柳璇也叫道:“岸上有人!來人呀,救救我!” “你還不知道他是誰呢,就急著喊人……”沐扶蒼喃喃道:“好像顧將軍啊,我是累出幻覺了嗎?” 那人驅馬踏進河里,彎腰伸手扶住沐扶蒼的肩頭。 沐扶蒼感覺自己籠進了一雙夜幕般深黑,琉璃般純凈的眼睛里。 “顧將軍……”沐扶蒼輕輕叫喚一聲,心神終于松懈下來,眼前一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