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四十五暗流
紫山扯著迷茫的紅池,惱火地跨進松子院,直叫晦氣:“好心好意趕到城主府救她出火坑,結果,嘿,死心眼守著那王八玩意,拉都拉不走!哭哭哭,除了掉眼淚珠子就只會喊著要丈夫,給人玩死了活該!” 紅池猶自回不過神來,傻傻地問:“她好苦呀,為什么還不肯跟我們走呢?是不是沒有說清楚,她誤會了?要不,我再過去,把話說細了,教她知道,我們是來救她的?!?/br> “不用了,說不明白!”紫山粗暴地打斷紅池:“她腦殼壞掉,你說啥也沒用了,她聽不進的!” “鄉下丫頭,大字不識一個,三貞九烈、三從四德倒學得熟!” 紅池弱弱抗議道:“才不是三貞九烈、三從四德,她接待好多‘客人’了,沒覺得她有反抗過呀?!?/br> 紫山一頓,煩躁道:“她有??!鬼知道腦殼壞掉的人在想什么?!?/br> 碧珠放下毛筆,湊過來說話:“不肯和你們走?真是奇怪呀?!?/br> “她沒甚奇怪?!贝淞裱劬χ惫垂炊⒅媲暗幕ㄆ堪l愣,口中似乎自言自語,又像是和碧珠她們說話:“是咱們家里奇怪。我上一戶主人,也是這樣?!?/br> “什么樣?” “嫁雞隨雞,嫁狗隨狗,生是他的人,死是他的鬼?!?/br> “放屁!”紫山與紅池異口同聲道。 紫山轉頭看了紅池一眼,紅池縮縮脖子,一吐舌頭:“呀,說粗話了!” 碧珠好奇起來:“你之前的人家,發生過什么事?”能用得起丫鬟的門戶,總不至于叫媳婦賣身吧? 翠榴盯著花瓶,徹底怔住,一個字也不答了。碧珠得不到回復,陪著翠榴看了一會花瓶,戀戀不舍地放棄追問,向紫山道:“城主府的人有沒有為難你們?” “哪里會為難,殷勤得很,知道咱們是為傻女人來,還特意問要不要替我把男的打死了,直接帶走她,嚇得那王八一抽,暈過去了?!?/br> “嗯,不出小姐預料,除了這種沒長腦子的呆瓜,起碼一兩年內末云城里無人招惹萬寶,我們需趁機把生意鋪張開來?!?/br> “如何鋪張呢?” 紫山紅池趴在桌子上,手托著下巴,眼睛忽閃忽閃地巴望著碧珠,翠榴也回過神,一起乖乖地等待指示。 碧珠站起身,婉轉一笑,然后迅速收起笑容,咆哮道:“我怎么知道!想辦法把小姐喊回來??!練什么武,當什么俠女!這么大的家業,難道指望我撐起來???” 碧珠打消不了沐扶蒼練武強身的心,正如程萬里對萬寶的興旺束手無策一樣,他絕望地感覺到了自己的威信日漸不再,生意衰敗,過去拍馬吹捧他的小弟如今見面態度冷淡——客氣禮貌自然是有的,但語氣里的尊敬已經消失了,其間落差讓做慣大哥的程萬里不能忍受。 “管他萬寶在京城好大名頭,在末云城都得給我縮著!我去叫人給她來幾下暗棍,保管她夾著尾巴做人!”屠獸幫已將這些事做慣,盡管秦烽此時明知兇獸大半折在沐家手里,甚至連兇獸來歷也猜到幾分,但提起陰招壞人,依舊是理所應當理直氣壯的架勢。 “不可,”程萬里謹慎道:“此時對沐扶蒼動手容易招惹飛龍衛不快,而且城主正想借助她和李敬鑫的關系,勸說李敬鑫輕饒了搶劫案,我們一有舉動,只怕先激怒他們?!?/br> 秦烽氣急道:“等著看她坐大,把咱們擠出末云城?這不敢,那不干,程哥,你以前的氣派哪去了?” 程萬里咬著牙根,過了半晌,方露出一絲獰笑:“沐扶蒼不是女戶嗎,家里沒把個男人靠著,等著看,也就三兩年,不用我們動手,朝廷先收拾她了!” 秦烽驚訝莫名,糊涂道:“程哥幾個意思?她不是收了皇帝御匾嗎,朝廷想后悔?難道不是她守住城,其中有貓膩?” 程萬里呵呵冷笑兩聲:“守城是真,可她女兒身也是真!” 秦烽隱約記起一點從京城商戶那聽來的流言,精神大振:“朝廷決意要‘復辟’了嗎……” 沐扶蒼直到坐在自家書房里,才開口問道:“碧珠,方才我們說話時,你怎么一言不發呢?” “幾個大老板談生意,有我這個小小婢女插嘴的地么?”碧珠揉揉大腿,覺得連番奔走,身上并不覺乏累,看來前些時候的鍛煉確實有效果 但讓她長年累月的修煉下去,是不可能的。 “我每次外出都盡量帶上你,便是為了叫他們知曉你同凌掌柜一樣,是萬寶的頂梁之柱,能夠影響每一筆生意。當你手里有了足夠的權力,他們豈敢輕忽你?!?/br> 碧珠想了想,搖起頭:“道理我懂得,可是,終歸不同的?!?/br> 沐扶蒼嘆道:“大約是我把人心想簡單了,你的確是難以接手商行。唉,我早想脫了你奴籍,之前沒這能力,現在卻是朝廷局勢叫人擔憂,實在不敢放你獨立出去,只怕女戶反變成拖累?!?/br> 碧珠亦是驚訝莫名:“朝廷?不管那幫大官怎么多嘴多舌,顛倒黑白,皇上終歸是圣明的,御筆恩賜,皇上的態度很明朗了啊?!?/br> “皇上是明君,非獨斷專行的暴君,所以我才怕,怕他架不住滿朝官吏的進諫,將顛倒的黑白變成真,把長胳膊長腿兒、活生生的人,硬是指認成‘物件’?!?/br> “小姐害怕了?” “不敢不怕啊,萬一一夕后退回三百年前的璃朝時,女人非人而是物品是牲口……當然,我知道是不可能的,只是免不了要擔心?!?/br> 前世里,她張牙舞爪地守著梁康,天天斗完婆婆斗小妾,對外界情況簡直一無所知,壓根想不到朝廷態度曾如此微妙過,雖然按前世軌跡,這一世——起碼八九年內——朝廷不會恢復舊制,但,等親身經歷來,仍有心驚膽戰之感。 “早朝時禮部的人又和馮柔吵起來了,一個人對陣一群人,吵得不可開交?”柳珂半躺在美人榻上,拿瓜子遠遠地逗弄鸚哥,惹得那只腳給銀鏈子拴在籠架上的鳥兒上下翻騰,吱哇亂叫。 “是,據說是不管馮柔上奏何事,禮部都要找出些微錯處進行反駁,死揪住不放。依奴婢看來,錯處未必有錯,他們只是想找茬爭吵,攆走馮柔?!鼻迳坦Ь捶A告道。 柳珂把瓜子一揚,剛好貼著鸚哥的彎嘴紛紛揚揚落了一地。鸚哥撲扇著翅膀,在空中一陣努力亂琢,琢了個空,又撲將下來,試圖叼地上的瓜子吃,可鏈子就這么長,任它伸直了脖子也夠不到,小孩啼哭般慘叫起來。 柳珂玩的盡興了,才慢悠悠道:“真是廢物,女戶本也是新制的一部分,新黨卻連馮柔也不保護,可見他們本無甚堅定革新之意,只是想找由頭打擊名門世家,從這些老家族手里分權罷了?!?/br> 跟隨柳珂的幾個丫鬟,幾年來長了不少見識,不是一般下人仆役,立即聽懂小姐的意思,清越突然興起一點惋惜之意,同情道:“可憐了那馮柔,寬寬敞敞地搭建了學堂,倒賠錢教平民女兒念書,真心想把新制……” “哼,為了名聲自討苦吃,你可憐她作什么?!” 清越當即不敢說話了,清商也藏起了嘆惋的表情,旁邊的清語一直木著臉,等房內安靜了,才問道:“小姐,恕奴婢失禮,只是從朝廷動向看來,鄉君之位,并不可靠,應另尋助力,可奴婢愚鈍,不知以后該如何行動,還請小姐明示?!?/br> 柳珂滿意地看了清語一眼:“你人丑,心思倒還有幾分,不錯,鄉君之位算不上數,只是叫我在聚會時臉面上有些光彩——別人皆要向誥命夫人們行禮,唯獨我不需或是只用行半禮,這身份上的高貴就出來了,足以彌補柳家底蘊的不足?!?/br> “臉面雖好用,也不能靠它吃飯,我終究要在婚事上下功夫?!?/br> 提起婚事,清越得意洋洋,眉開眼笑道:“別家姑娘爭得頭破血流,手帕交也得翻臉,咱家小姐的婚事卻不用愁,大把的公子少爺爭著下聘,獻媚的嘴臉奴婢都看厭了?!?/br> 柳珂抿嘴一笑,又板起臉,低喝道:“少說渾話,我和這些臭男人才沒關系?!?/br> 清商湊趣道:“清越說錯了,他們哪里值得在小姐面前提,得皇子來求娶,才配小姐費些思量?!?/br> 清越來勁兒道:“皇子又如何,只要小姐愿意,太子妃也是手到擒來。不止太子,前日在公主府品詩,遇見二皇子,二皇子看見小姐,便笑了,和看見其他姑娘完全不同?!?/br> “二皇子可真俊呀,只比顧行貞和楚惜聿差一點,人又瀟灑又溫柔,做夫婿比太子要強?!?/br> “據說新黨是推舉二皇子的,二皇子也是皇后親生,唯二的嫡子,贏面頗大,難怪小姐拒絕了太子妃之位?!?/br> “他比太子聰明,更得帝心,若太子一直糊涂下去,難保未來皇位落在誰頭上??上Ф首舆^于有主見,不似太子好拿捏,我嫁過去……”柳珂柳眉一擰,始終下不定主意:“總歸我還有兩年時間觀望,皇權之爭不是一時半會能定勝負的?!?/br> “前日我路過萬寶銀樓時,看見他們生意似乎好得很?”柳珂想起這個難纏的女人,眉心便是一皺。 清越小心翼翼回答道:“萬寶生意一直很好,最近沐扶蒼得了皇帝嘉獎,生意是更上一層樓?!?/br> 柳珂又抓起一把瓜子,這回丟得是快準狠,打得才歇過一口氣的鸚哥哇哇直叫。 柳珂丟了三四把,地上一片狼藉,才用手帕擦擦掌心,冰涼道:“去使人在城里放出些話來,滅一滅英雄好漢的名頭。我現在碰不到她,先容她在蠻夷之地蹦跶幾日,待她回京時……哼!”